第025章
王科长抬头,看到夏锋那张和和气气的笑脸,声骂了一句:你大爷的。
夏锋没听到,笑脸不减半分,抬脚走进宣传科,从裤兜里拿出一包,他不抽烟,抽出一根递给王科长,“王科长得空聊两句?”
王科长将备好的考试题翻一面,接过夏锋递来的香烟别到耳朵上,客气问了句:“夏副厂长有何指教?”
“王科长客气了,叫我夏就行,”夏锋扫了一圈周遭,办公室只有王科长,他才继续道,“指教不敢,就是听财务科这两天在招人。”
王科长半眯着眼睛,目光从夏锋脸上饶了一圈,道:“给自己媳妇疏通关系来了?”
夏锋赔笑,一脸公正,“贱内什么本事,我比谁都清楚,在家洗衣烧饭还行,其他可以一窍不通。”
王科长意味深长地又看了眼夏锋,原来是给自己媳妇堵路来了。
真没看出来啊,长得文质彬彬,还是大学毕业,骨子里却很大男子主义。
把媳妇娶回家,媳妇就成了他的私人物品,他可能支配媳妇的人生,包括追求和理想。
错了,他应该觉得叶早不配拥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吧?
王科长心底看不起这种男人,“夏副厂长,谁是你贱内?我又不认识。”
“叶早,”夏锋未察觉异样,继续道,“王科长,我家什么情况,你可能不知道,上有老下有……”
王科长断他,马虎眼:“恭喜,三世同堂,夏副厂长很有福气嘛。”
夏锋顿了顿,盯着王科长的秃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生产科平时有多忙,王科长也一定有所耳闻,我一心扑在工作上,如果家里没个人照顾实在不放心。”
王科长不为所动,甚至非常热情地给夏锋介绍起了保姆,最后还:“夏副厂长一个月工资不少吧,别一个保姆,就是请他四五个也绰绰有余,到时候你们家一人一个保姆,多有排场。”
夏锋总算听出来,老头子在挖苦他,硬着头皮好话:“王科长,我也是为大伙着想,财务科本来就忙,真的没必要为了贱内……”
王科长断夏锋,“叶早是你媳妇,又不是你儿子,你管她那么多,就不怕她跟你闹?”
夏锋义正言辞,“这不是闹不闹的问题,凡事应以大局为重……”
王科长抓了两下自己的光脑门,再次断对方:“还是她不敢跟你闹?你咋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我家那个母老虎稍有不如意就捶我一顿,夏副厂长,我也太羡慕你了。”
夏锋一脸尴尬。
“夏副厂长放心吧,我这个人也没啥本事,就是凡事讲个公平公正公开,叶早来报考我们财务科,我一定严厉把关,”王科长摘下耳朵上的香烟,捻在手里,翻来覆去,“只要是人才,我才不管她是谁的贱内。”
话已至此,夏锋还能什么,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走了。
财务科,不好得罪,就算是他。
目送夏锋离开,王科长将香烟扔进垃圾桶,啐了一口老痰,骂了一句德行。
*
叶晚吃了中午饭蹲在办公室吹风扇,宣传科其他人还没回来,她对着风扇啊啊啊玩了一会儿,邓茹君一脸八卦地跑进来。
“晚,我刚看到夏副厂长了,”邓茹君满头大汗,跟叶晚一块蹲到风扇前面,“他从那个财务科出来,脸臭得老远就能闻到,也不知道谁惹到他了。”
“碰钉子了,”叶晚冷哼一声,“活该!”
女主是他媳妇,又不是他养的狗,非要把别人关家里看门。
王科长好样的,不愧是她看好的大爷。
“碰啥钉子?他去财务科王科长没理他?”邓茹君早就听财务科的王科长铁面无私,整个木器厂也就赵厂长能得他三分薄面,别人惹他,他能用自己闪亮的秃脑袋钻死他。
“下午财务科有热闹看,”叶晚记得财务科的许翠翠也是夏锋的红颜知己之一,她对叶早怨念已久,少不了给叶早下绊子,也不知道我们的女主会怎么化解,这么精彩的撕逼现场,叶晚岂能错过,她冲邓茹君挑眉,“去吗?”
“去啊,反正科长下午也不在办公室。”张琴走了,宣传科都是自家人,邓茹君不怕有人她们报告,“晚,你是不是很紧张?”
叶晚啊了一声,“我紧张什么?”
“你就不怕叶早考上财务科吗?”不管外面流言蜚语怎么,邓茹君始终相信叶晚才是受害者,临近婚期被堂姐抢了男人,是谁心里也过不去吧。
“想听实话吗?”邓茹君是叶晚来到这个世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的真心毋庸置疑,叶晚不想骗她,“其实我一点不怕,甚至希望她能考上。”
邓茹君一脸不解地看着叶晚,伸手探她的脑袋,嘀咕道:“烧坏脑袋了?”
“她是我堂姐,”叶晚往生产科办公室方向瞥了一眼,“要不是夏锋,我们姐妹两个也不会感情破裂,再她在夏家过得并不好……”
话到一半,耳边传来抽搭声,叶晚转过头。
邓茹君泪眼汪汪地撇着嘴,然后一把抱住了她的脖子,感动道:“晚,你是我见过最漂亮最善良最温柔的女孩子,天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心肠,我要给你买烤鸭吃,好多好多烤鸭,每天一只够不够?”
叶晚:“……”
邓茹君也是叶晚见过心肠最好的女孩子,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对方胖成猪。
*
财务科考试三点开始,王科长借用二楼的会议室为考点,五张桌子竖排成列,桌上放一张考试卷和一把算盘。
考试内容很简单,总共三十道计算题,限时三十分钟,提前交卷可以加分。
不过这个加分有一定的难度,许翠翠扫了眼考试题,是非常复杂的算术,她有点担心自己的表哥,大舅妈让他出去买个菜都能找错钱回家,也就只能应付十以内的加减乘除。
“科长,考试是不是太基础了?”许翠翠心翼翼地开口。
王科长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脚边放着自己心爱的茶盅,手里煞有介事地拿一把戒尺,“基本功不过关怎么干好财务这活儿?”
再复杂的财务知识都是进了单位老财务手把手教的,学校不就是教点算术吗。
不考算术考点啥?他头发都没了,还要他想其他考试题,不是强人所难吗?
许翠翠还想什么,王科长先她一步,“先把人带进来。”
许翠翠觑向会议室里的五张桌子,特别留意了最后一张桌子上的算盘。
“考试马上开始,都进来坐下吧。”许翠翠伸出头朝外面喊了一声,等到排在第四个的叶早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声将人叫住,“早,加油哦,只要考试通过,我们以后就能一块上班了。”
话间,第五位报考人员先进了教室。
叶早跟许翠翠道了谢,也跟着走了进去。
同时在也想难道是许翠翠帮她报的名?她现在这么好心了?
“限时半时,大伙都抓紧点时间。”王科长拿起戒尺站起来,在左手心轻轻拍了一下,严厉道,“各做各的,不准东张西望。”
话音一落,会议室算盘珠噼里啪啦响起来。
人与人的差距也立马凸显出来,坐在最前排的年轻伙子,手里的算盘好像烫手,屈着一根手指在那儿抠。
王科长看了他一眼,很嫌弃地摇摇头,与此同时,一眼注意到最后一位同志,算盘珠子扒拉得飞起,快出了虚影。
王科长眼睛一亮,快步走了上去,瞧了一眼桌子上的考卷,姓名那栏写着:叶早,字迹工整娟秀,人如其名。
第一位还在扣算盘,叶早已经算好了十道题,王科长看向墙上的挂钟,这才刚过五分钟。
不出意外,叶早同志要提前交卷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啪嗒一声,一颗算盘珠子掉到了地上,滚了一路停在王科长的脚边。
王科长低头,啪嗒啪嗒……无数颗算盘珠子落了一地。
事发突然,叶早整个人都懵了,手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算盘架,回过神,尴尬地吞了吞口水,她把财务科的算盘给扒拉坏了!
“这,这可怎么办?”许翠翠冲过来,故作紧张地蹲地上捡算盘珠,声嘀咕道:“钱干事最珍惜她的算盘了,她知道算盘弄坏了,非得骂死我不可。”
叶早一脸愧疚地帮着捡算盘珠,“对不起,是我不心,下去我赔给钱干事。”
时间有限,其他报考人员都在算题,只有第一位的男同志,直接转了个身脖子伸得老长地像是在菜市场看热闹。
“许干事,再去找一把算盘上来。”王科长手里的戒尺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同志,你也别捡了,这是财务科考场,不是让你学习雷锋。”
“那个,科长,”许翠翠吞吞吐吐,面有自责,“科室五把算盘都在这儿了,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多准备两把,不过我也没想到她能把钱干事的算盘给扒坏了。”
没了算盘,叶早算数再厉害,她总不能口算吧?
口算能有珠算准确率高?这就是许翠翠的如意算盘。
许翠翠心观察王科长的表情,只有他不怀疑她动的手脚,事情就不会有败露的可能。
王科长哪会想这么多,对于许翠翠的话,可以是深信不疑,只叹一口气,“现在去买算盘也来不及了。”
“其实不用算盘也行,”叶早坐回椅子上,眉眼温柔,但眼神坚定,“我可以口算。”
“口算的话,”王科长再次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间仅剩二十分钟。”
叶早还剩二十道题,这么复杂的算数,口算一分钟一道,难度可见。
“科长,要不多给叶早几分钟吧?”许翠翠老好人的样子,帮忙情道,“虽然对其他报考人员不公平,但毕竟谁也没想到算盘会这个时候坏掉。”
跟了老头这么久,许翠翠当然知道王科长这个人最讲公平公正。
果不其然,王科长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如果延长时间,对其他人不公平,但如不延长时间,叶早考试成绩不佳,他可能会因此丧失一名得力干将。
太难了,王科长挠头。
就在这时,叶早再次开口,“不用延时,还剩十六分钟,我尽量完成。”
许翠翠要的就是叶早这句话,她现在有多自信,考试结果出来就有多脸。
“好了,别扰同志考试,许干事,你去看着最前面那位同志,考个试都快睡着了,成何体统。”王科长很不满许翠翠的表哥。
许翠翠耳朵发烫,像自己被骂,窘迫不已地走到最前面,重重地敲了一下她表哥的桌子。
大表哥梦中惊醒,两只手胡乱一挥,将桌上的算盘扒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王科长眉头一皱,搅屎棍,还不如把算盘拿给叶早同志考试。
站在后门目睹了全程的叶晚心里那个急啊,叶早就算了,毕竟她眼光不行,不然也不会嫁给夏锋,但王科长你咋回事?不是最刚吗?怎么连许翠翠那点伎俩都识不破?
“晚,你堂姐好厉害啊,”邓茹君声感叹道,“算盘都能扒拉散架了!”
叶晚自闭了。
邓茹君一脸惋惜地摇头,“你堂姐口算肯定比不上别人珠算,她这次想考进财务科多半悬了。”
那么漂亮一同志,只能在家洗衣煮饭,真的太屈才了。
“不一定,她很厉害的,”叶晚还是很相信叶早的能力,在心里又给对方了一遍气,才道:“走吧,回去了。”
叶早算完最后一道题,刚要检查的时候,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怔了怔,好像是妹。
回头,后门已经没了人。
叶晚跟邓茹君从会议室出来,看到站在宣传科门口的厂长刘秘书,正巧刘秘书转过头也看到她俩。
“叶干事,赵厂长请你去趟办公室。”刘秘书迎面走上去。
邓茹君担心,听问道:“是赵厂长对新闻稿不满意吗?”
刘秘书有话直,“新闻稿已经送去日报了,赵厂长很满意,赵厂长请叶干事是为了其他事。”
“茹君,你先回去,等会儿科长回来,帮我一声。”叶晚当然知道是何事,不过刘秘书在,她不好跟邓茹君明。
一上三楼,整个走廊都回荡着赵厂长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你什么?老王没来上班已经好几天了!还把樟木雕花套箱搬回去了?他给老子发什么疯?你去,你现在就回家把人给老子逮回来!”
“赵厂长因为王组长气三天了,等会儿你话注意点儿。”刘秘书好心提醒叶晚,不管外面那些人怎么她,反正赵厂长对她印象不错,而秘书不就是看老板眼色行事的吗。
叶晚跟着刘秘书刚走到赵厂长办公室门口,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从里面跑出来,没注意前面,一头撞上叶晚。
姑娘头也不抬地道了几声歉,又哭着跑开了。
叶晚回头看她。
刘秘书在旁边介绍道:“那是王组长的外孙女,肖燕,也在木雕组。”
“木雕组不就王组长一个人吗?”叶晚在家听宋父提过一嘴木雕组的情况。
“她刚进木雕组没几天,”刘秘书压低声音,“王组长性子不定,隔三差五闹一出,赵厂长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外孙女招进来盯着他,这不,还是出事了。
“秦书记的樟木雕花套箱都给搬回家了,那可是人家宝贝闺女的嫁妆,你赵厂长能不气吗?”刘秘书无奈地摇头,“但也没办法,谁叫我们木器厂就王组长一个木雕师傅,物以稀为贵,赵厂长还得哄着他。”
原来木雕师傅这么吃香,看来宋城同志很有钱途,叶晚心想,这段时间她没少为难宋城,这次帮忙就算对他的弥补了。
“赵厂长,叶干事请来了。”刘秘书敲响赵厂长里间的办公室门。
赵厂长亲自起身迎接,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又是招呼叶晚落座又是交代刘秘书沏一杯好茶。
叶晚不是第一次进赵厂长办公室,老头每次都很严肃,今儿个这么热情,笑容满面,胡子一翘一翘,他刚不还在发火吗?
宋城那支玫瑰花木簪威力这么大?叶晚在心里感叹。
“叶干事,你上午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我办公室了?”赵厂长坐回自己的老板椅,笑眯眯地看着叶晚,然后指了指她的头发。
叶晚一脸迷茫地摸摸自己的头发,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哎呀一声,“我的簪子落您办公室了?我就宣传科翻了遍怎么也找不到。”
赵厂长看破不破,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根玫瑰花木簪,拿在手里量一番,问:“这支木簪跟赵干事之前掰断的那根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吧?对叶干事来很重要?”
“不瞒赵厂长,”叶晚故作害羞地垂下眼睑,声道,“这是我丈夫送我的东西,他费了不少心思,不然我也不会因为一支簪子跟赵干事闹起来。”
“叶干事误会了,我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赵厂长虽然疼惜孙侄女,却也是明事理之人,宽慰叶晚道:“那事儿确实是赵干事做得不对,她离开木器厂也是纠风办对她的处分,跟你没关系,再都过去了。”
叶晚大舒一口气,而后明知故问:“所以您让刘秘书叫我上来不是为这事儿?”
“老实跟你了吧,”赵厂长再次量手里的玫瑰花木簪,越看越满意,“我就想知道这支木簪出自何人之手?手艺这么精湛,不去木雕组太可惜了,而且木雕组一直缺人手,前几天又接了秦书记一单活儿,老王那个王八蛋也不靠谱,他把秦书记寄放这儿的套箱给搬回家了……”
到最后,赵厂长自己气到不行,胸口上下起伏,感觉都快背过气了,他一把掐住自己的人中。
叶晚都惊呆了,还有这操作。
好一会儿,缓过气来,赵厂长揉着额角,摆手道:“不老王那个缺德货了,你今天回去跟宋城同志商量一下,让他明天直接到木雕组报道。”
这是商量了?不过赵厂长这种风就是风雨就是雨的雷霆行事作风,叶晚很喜欢,点头应下后,一脸担忧地问:“赵厂长,王组长不是回家了吗?他回来看到宋城会不会把人赶出去。”
“他敢!”赵厂长花白胡子往上一翘,横眉怒对地拍桌子,“老子以前就是太纵着他了,看把人惯得没规没矩,一把年纪了,还耍孩子脾气,往后再跟我瞎闹,老子让他滚蛋。”
嘴上这么,心里却很清楚,老王求贤如渴,一直想收学徒,只是没遇到好苗子。
现在好苗子都给他送到嘴边了,他怎么可能舍得将人赶走,还不得当宝贝把人供起来。
有赵厂长撑腰,叶晚也就不担心宋城那个憨包在木雕组被人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