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叶早交了考卷出来,经过宣传科门口的时候,下意识地往里望了一眼,没看到叶晚,有些失望。
“叶早同志。”邓茹君看到叶早站在门口张望,追了出去。既然晚这么在意自己堂姐,她就不能再让她们这么误会下去了。
叶早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回头,一个长得清秀可人的姑娘已经跑到她面前。
她认识她,经常看到她跟妹走一块,也很羡慕她,跟妹关系那么好。
“叶早同志你找晚吗?”邓茹君瞅着眼前的美人儿,咽了咽口水,再次感叹叶家基因可真好啊。
“不是,我没有,只是路过。”叶早连口否认,妹那么讨厌她,肯定不欢迎她来她上班的地方找她。
邓茹君看出她的慌张,回以微笑安抚,邀请道:“晚被刘秘书叫去赵厂长办公室了,等一会儿才回来,你要不进去坐会儿?”
“不去了,我还有事先走,”叶早抱着怀里的牛皮纸袋,紧张得手心开始冒冷汗,“你也千万别告诉晚我来找过她,拜托了。”
着就要离开,邓茹君再次把人叫住,“叶早同志,晚一点不讨厌你,真的。”
叶早脚下顿住,以为自己幻听,僵硬地转过头,问:“你什么?”
邓茹君两步走上去,笑盈盈地重复道:“晚一点不讨厌你,真的,不然她也不会让孙干事推荐你,哦,忘了,厂办的孙干事是王科长的外甥女。”
叶早抱住牛皮纸袋的两只手紧了紧,原来不是许翠翠推荐的她,是妹。
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妹为什么这么做,她没生她的气了吗?
“晚了,”邓茹君在线解惑答疑,“你跟她都是受害者,夏锋才是罪魁祸首,你们姐妹因为一个臭男人感情破裂太不值当了,她希望你过得好,不再受夏家压迫,这才请孙干事帮忙。”
叶早眼眶微热,鼻尖忽然一酸,话带着哭腔,“妹真的这么?你没有骗我吗?”
这是喜极而泣吗?看来叶早同志跟她一样都很喜欢晚呢。
邓茹君笑道,“我骗你干嘛?我跟你这些,就是不想你和晚再误会下去。”
“太好了,”叶早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太好了,妹原谅我了。”
“为了庆祝你们姐妹两和好,晚上我请你们吃烤鸭啊?”昨天没见着丁老板,邓茹君始终不死心,找各种理由请客吃饭。
顺德堂的烤鸭八块钱一只,再添两块钱就够她妈一个月的药钱了,素不相识就让别人这么破费,叶早不好意思,委婉拒绝道:“等我找到工作,我请你们吃饭。”
“就你刚才的表现,肯定能进财务科,我和晚都看好你。”
她没有看错,妹刚才真的有去,叶早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微微一笑,“麻烦邓干事转告晚一声,我会努力的。”改变自己,逃离夏家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
*
一个拼命想要逃离,一个死活想要跳进去。
许翠翠收拾完会议室出来,已经快到下班时间,看到去车间巡视的夏锋,她理了理头发,在楼梯口追上对方。
“夏副厂长。”许翠翠掐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甜到发腻。
夏锋回头看她一眼,微笑地点了点头,温温柔柔地开口:“许干事忙完了?”
夏副厂长居然知道她的名字?许翠翠受宠若惊,原来夏副厂长早就注意到她了,如果没有叶早,夏副厂长一定会娶她的吧?
许翠翠害羞地抿了抿唇,回道:“忙完了。”
“今天来考试的几位同志看起来都不错,”夏锋扶了扶眼镜,侧面听道,“你们王科长对谁最满意啊?”
“王科长只看结果,其他对他来不重要,”楼梯间不宽,两个人并肩走,肩膀时不时碰到,许翠翠鹿乱撞,她觉得夏锋好像喜欢她,“不过早今天太紧张了,表现欠佳。”
夏锋转过脸,“嗯?怎么回事?”
许翠翠不敢跟夏锋对视,害羞得耳根绯红,声道:“她把算盘弄坏了,最后二十道题只能口算,那么复杂的算术,口算怎么赢得过珠算,我看她这次考上财务科的几率不大。”
“这样啊。”夏锋眼底闪过讥笑,他就知道叶早成不了大气候。
“夏副厂长,早一定很难过,你回去可要好好哄哄她啊。”许翠翠嘴上大方,心里却酸到不行。
夏锋没什么,而是话锋一转夸起了许翠翠的头发又黑又亮。
许翠翠长相一般,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她的头发,柔顺有光泽,她很有自信地取了一缕放到胸前,终于有勇气抬起头对上夏锋的眼睛,“谢谢夏副厂长夸奖……”
话没完,脚下不心踩空,整个人往前扑去。
夏锋伸手把她捞起来,大手揽在她腰上。
许翠翠趁机一头扎进夏锋怀里,两只手环住对方的脖子,受惊地发着抖:“夏副厂长,人家好怕。”
上班时间,楼梯间没人……
至少刚才没人,夏锋万万没想到就在他跟许翠翠抱成一团的时候,他抬起头。
叶晚从三楼楼梯拐角探出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俩。
夏锋急忙松开许翠翠,生怕叶晚误会什么。
许翠翠反应慢半拍地昂起脑袋,然后拉了拉夏锋的衣摆,“夏副厂长,早好像生气了。”
夏锋这才注意到站在二楼楼梯口的叶早,却也只是匆匆地看了她一眼,就将视线转到了三楼的叶晚身上。
叶晚上半身趴在栏杆上,手撑着腮帮子,一副看热闹的悠闲姿态。
叶早抱着牛皮纸袋下楼,经过夏锋和许翠翠身边,有礼貌地了句:“借过。”
仿佛不认识两人。
许翠翠拉住叶早,“早,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跟夏副厂长什么都没有……”
夏锋断她,“用不着跟她解释。”
他根本不在乎叶早怎么想,他怕的是叶晚误会他跟许翠翠。
许翠翠欣喜若狂,没想到夏副厂长这么喜欢她,为了她,自己刚娶进门的媳妇都不管了,这种男人也太好了吧。
叶早将手抽回来,冲许翠翠笑了笑,转身走了。
她刚什么眼神?许翠翠觉得叶早疯了,自己男人为了别的女人置她于不顾,她居然反倒过来同情她?
这也太可笑了吧。
许翠翠心想叶早是逞强,其实难怪得要死,她也一定很嫉妒她吧。
叶早出了办公楼,抬头看天,时间还早,她不想回家听夏母唠叨,就抱着牛皮纸袋一路闲逛。
想到许翠翠看夏锋的表情,少女怀春掩不住,就忍不住地替她不值,又一个被夏锋外表蒙骗的无知少女。
逛着逛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木器厂后门。
收发室的陈大爷坐在门口跟她招呼:“叶老师,今天没去买菜啊。”
叶早笑着摇了摇头,刚要跟人听昨天那个二流子,陈大爷先她一步开口:“叶老师,那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你以后看到他,最好躲他远点,别让夏副厂长知道了。”
为什么不能让夏锋知道?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吗?
“大爷,我不认识他,”叶早行得正坐得直,“昨天第一次碰到。”
“叶老师,我没别的意思,”陈大爷瞧了眼叶早怀里的牛皮纸袋,透过封口看到里面的格子衬衫,“要不你把东西放我这儿,我看到那子帮你还他。”
夏副厂长脾气好,好话,但他老妈长得就尖酸刻薄,要是知道自家儿媳妇跟别的男同志有拉扯,叶老师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挨骂。
叶早原本也这么算,就她现在这处境,招惹谁谁不跟着倒霉,便想都没想地将牛皮纸袋递了过去,“谢了,大爷。”
完,要走。
陈大爷又把人叫住,感叹道:“叶老师,老话不骗人,相由心生,大爷我看你就是好孩子,不像那子,流里流气,前脚惹了你,后脚就跟别的姑娘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叶早笑了笑,没话。
她自个儿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儿闲工夫管别人。
天黑,叶早才回夏家,一进门就听到夏锋一家老有有笑地在饭厅吃饭,其乐融融的画面,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挤进去。
强扭的瓜不甜,只会把人噎死。
夏母看到叶早回来,扯着嗓子问夏锋:“儿子,一食堂的红烧肉也太好吃了吧?比你那个白眼狼媳妇烧的不知道好吃到哪儿去了。”
夏锋喝了一口夏母下厨煮的西红柿鸡蛋汤,面露苦涩,鸡蛋煎糊了不,还有腥味,难以下咽,不像叶早煮的色香味俱全。
他咬牙吞进肚子,“以后每个星期包一份回来。”
“还是我儿子孝顺,”夏母阴阳怪气继续道,“听你那个白眼狼媳妇下午背着我们去参加财务科考试了,还把人家的算盘给弄坏了,脸可真大啊。”
不管夏母怎么挖苦,叶早都一脸平静,目不斜视地穿过客厅上楼去了,进了房间,她把门关得非常用力。
“哐”一声过后,楼下立马响起夏母的咒骂:“叶早,你要死啊,摔坏了门,你赔得起吗?”
叶早开电风扇,舒舒服服地坐到沙发椅上,凉风拂来,额前的碎发被吹开,露出一张莹玉的脸,脸上满满的笑意。
她从兜里拿出馒头,就着凉白开,有滋有味地吃起来,这无拘无束的感觉,可比吃红烧肉美味多了。
这么嚣张?夏母有点坐不住,给夏锋使了个眼色,“儿子,财务科那边过招呼了吗?”
听许翠翠那话的意思,叶早十之八九进不了财务科,夏锋回道:“过了。”
夏母暗舒一口气,“那就好。”
儿子是副厂长,不管什么科室,都得卖他个面子,只要过招呼,叶早就不可能考上。
一旦叶早考不上,才有她好看的时候,在木器厂还想跟他儿子对着干,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那个媳妇,”夏母怨声载道,“真是个不安生的主儿,就她那点本事,不在家洗衣烧饭,还想出去上班,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夏锋沉着脸,“还不是你选的。”
夏母手上一顿,抬起头看向夏锋,紧张地问:“儿子你这是后悔了?还是怨上你老妈我了?”
夏锋没话,吃了一块红烧肉。
夏母嘴硬道,“那个叶晚还不如叶早,你看她像顾家的样子,每天上班下班,哪儿有时间照看家里,他们宋家沾了她什么光?还得天天伺候她。”
夏锋眉头一皱,面有不悦,“如果不是叶晚,宋城一辈子都是临时工,还有周一厂里给她发奖金了,虽然不多,但也有三十块。”
三十块?!
夏母咽了咽口水,这还不多吗?
“你觉得叶早就算找到活儿干,一个月她能拿三十块吗?”夏锋越越后悔,当初就不该听他妈的话跟叶晚退婚。
原以为叶早安分,没想到闹起来也让人头疼。
既然这样,还不如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婚,至少他能多容忍她一分。
夏母被夏锋噎得不知道该什么,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如果叶早进了财务科,她一个月就能拿三十块。”
完,看到儿子黑脸,夏母立马赔笑改口:“不过她肯定进不了。”
*
“进了,”王科长心情好,两杯酒下肚,满脸涨红,头顶冒光,“她成绩最好,她不进财务科,天理难容。”
孙萍一脸复杂,真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大舅苦苦招了一个多月,终于给他遇到一匹千里马,但是,这匹千里马是谁不好偏偏是叶早。
这叫她怎么跟叶晚交代。
王科长为了感谢外甥女引荐叶早,慷慨一回请她来顺德堂下馆子,端起酒杯碰对方的茶杯,“大萍,这回大舅真得好好谢谢你了,快吃啊,别帮我省钱。”
孙萍看了眼桌上的一盘花生米一盘醋溜白菜,没了,这就是大舅的好好谢谢她,抠门!
果然是老财务,对钱最斤斤计较。
“不是算盘都扒坏了吗?”经有心人许翠翠四下传播,整个厂工会谁不知道叶早把财务科钱干事最宝贝的算盘扒拉坏了,孙萍吃惊,“她口算比其他人珠算准确率还高?”
“所以,叶早生来就是干财务的这块料,”王科长摸了摸自己秃头,“嫁给夏锋那子可惜了,简直一朵鲜花插牛粪上。”
孙萍一脸懵,“夏副厂长哪儿得罪你了?”
王科长抿了一口白酒,一张脸皱成一团,咂嘴,“他干嘛?来气得很,反正谢谢你了大萍。”
孙萍夹起一口花生米,“老舅,谢人就这点诚意?要不明天请我吃烤鸭吧?”
“八块钱一只烤鸭,你吃钱吧?”王科长剐她一眼。
“周扒皮,气鬼,”孙萍声嘀咕道,扭头看向窗外,“那不是宋城同志吗?”
王科长跟着望过去,顺德堂门口三个年轻力壮的伙子正在卸货,穿一样的跨栏背心,都是半寸,王科长一时间也不知道孙萍的宋城同志到底是哪个,梗着脖子望了又望。
对于叶晚没进到财务科,王科长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总是忍不住留意关于她的消息。
听科里干事叶晚的丈夫宋城同志就是他们木器厂的一名普通搬运工,而且他的正式工名额还是叶晚帮忙要来的,都他没本事,靠女人吃饭。
又一朵鲜花插牛粪上?
“就那个,”孙萍指给王科长看,“长得最好看那个,浓眉大眼……”
“好看能当饭吃。”王科长严厉地断孙萍。
孙萍看王科长表情,回过味来,笑道:“大舅觉得宋城同志配不上叶干事?”
王科长别过脸,哼道:“别给我挖坑,我可没。”
两人正着话,听到顺德堂两个伙子站在墙角声议论:
“那不是木器厂的宋城吗?他转正了怎么还跑来搬东西?”
“人家是兼职,下班过来的,听是为了攒钱给媳妇买衣服,他媳妇你不知道啊?木器厂的厂花,长得可漂亮了。”
“大舅,听到了吧?”孙萍给王科长倒酒,“男人不在本事多大,还得看他是不是真心,一个男人一个月赚一百,只给你花十块,一个男人一个月赚十块,想法设法给你花十一块,你哪个值得嫁?”
王科长若有所思地沉吟一声,“有话直,拐弯抹角,跟个娘们儿似的,不就是夏锋和宋城嘛,还用问啊,夏锋当然不行。”
孙萍啊了一声,“我什么时候夏副厂长了?大舅,你在哪儿听夏副厂长不给他媳妇花钱了?”
“给钱花,叶早至于出来找工作,”王科长一喝酒就把不住嘴,“还有那个夏锋,白读那么多书,看着明事理,骨子里专政霸道,还以为自己是古时候的皇帝老儿。”
“大舅你跟夏副厂长干仗了?”孙萍怎么听她大舅口中的那个夏锋也不像她印象中的夏副厂长。
“都给你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王科长拿筷子敲孙萍的脑袋,“你呀,做人要有主见,别听风就是雨。”
孙萍还想什么,眼角余光瞥到窗外,堆在顺德堂门口的货物,因为垒得太高,有顾客不心撞了一下,摇摇欲坠。
正巧胡笑笑从外面回来,眼看货物就要压她身上,顺德堂伙计惊恐地大喊一声:“笑笑,心!”
结实的木箱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几个年轻力壮的伙子搬起来都费劲儿,胡笑笑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怎么受得住。
还不得给她压扁了。
胡笑笑抬头看到从天而降的木箱,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咬着嘴唇,等着挨这一下。
然后在心里大骂她哥,一天天不知道跑哪儿鬼混去了,让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帮忙看店,她要有个什么,就赖他一辈子。
就在这时,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跑出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胡笑笑。
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紧接着有温热的液体滴到她的脖子上,带着浓浓的铁锈味,胡笑笑睁开眼睛,转过头往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