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的目光缓缓地移回霍博远的身上，原本就没什么力气的手用力握了握霍博远，似乎在等他先开口。

    霍博远心头情绪百转千回，有千言万语堵在嗓子里，他看着爷爷苍老的脸，又好像一句话也不出来。

    “博远，怪我吗，”霍老话语间夹杂着气音，要很努力才能听清他的话。

    霍博远沉默地看着两人握住的手，片刻后，点了点头。

    霍老笑了一下，霍博远坐在病床边，低声问道：“爷爷，这么多年，您看着苏棠，心中没有一点愧疚吗？”

    霍老无声地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深深地喘两口气：“苏棠是个好孩子，他贴心，温柔，和你结婚以后比你陪我的时间还久。”

    当初霍老得知苏棠在暗中调查苏鸣的事时，为了消他对苏鸣犯罪事实的怀疑，霍老特地让苏棠看到苏鸣的那块手表。

    那时他是想着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就告诉苏棠当年绑架霍博远的凶手就是苏鸣。

    可是当苏棠开抽屉，看到了那块手表，他整个人就像丢了魂，那种疑惑，不解，想问却不敢开口的样子，让霍老突然觉得心疼。

    于是他放弃了欺骗苏棠的念头。

    这三年，不愧疚是假的，只是木已成舟，很多事情一旦发生了，就再也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霍博远站起身，突然在霍老的病床边直直跪下，霍老始终看向他，目光中满是疼爱，和平常看着他时的眼神无异。

    “爷爷，对不起，我想替苏鸣翻案。”

    他完强迫自己抬起头，与霍老对视，喉结上下滚动，只觉得自己眼睛发胀，酸疼得厉害。

    霍老侧着头，依旧平静地看着他，片刻后，颤抖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霍博远的脸。

    “你做的对，”霍老哑声笑笑：“博远，爷爷早就过，你是我的骄傲。”

    霍博远一直没有动，他能感觉到霍老的手在抖，可是他眼中的笑容却很真。

    “博远，苏棠这孩子不容易，你把他保护的很好。”

    霍博远自嘲地摇了摇头，但凡他对苏棠保护过一点，也不会让他如此伤心，失望，痛不欲生。

    “我的外套口袋，里面有一封亲笔信，你拿出来。”

    霍老指了指挂在一边的衣服。

    霍博远站起身，取下外套，里面有一封厚厚的，大概十几页的信，上面详细地记录了当时张局是如何将犯人交给他，他又是如何处置，以及是怎样威胁苏鸣，逼迫他做了替罪羊的。

    “这封信，我现在交给你，”霍老喘气带着一股杂音，费力地咳了两声：“想怎么处置，就看你了。”

    手中的信仿佛有千斤重，他想帮苏鸣翻案，也想过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可是当霍老亲手将这封信送到霍博远手里，那种内疚，难受和纠结，瞬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爷爷，您别怪我。”霍博远轻声。

    霍老嘴角挂着笑，看上去似乎已经很累了，他缓缓闭上眼，摇头：“不怪。”

    听到病房门的动静，霍奶奶急忙站起来，脚步蹒跚而慌乱，几步走到霍博远身边，拉住他的手：“老头子什…”

    话音未落，她已经低头看到了霍博远手中的信。

    霍奶奶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抬头盯着霍博远的眼睛：“博远，你不会把这个交给警方的，对吧？”

    “奶奶，”霍博远嗓子发疼，“对不起。”

    霍奶奶目光复杂，夹杂着绝望，又似乎还隐藏着一点点期待：“博远，你知道你把这封信交给警方意味着什么吗？”

    她指了指紧闭的病房门：“你爷爷可能就没命了！你觉得他能撑得过调查，翻案，这么多环节吗！”

    霍博远转头看着病房门上那扇不大的窗，霍老正侧着头看过来，迎上霍博远的目光，老人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

    “奶奶，这是霍家欠苏鸣的，”霍博远低声道：“也是我唯一能做的，您…别怪我。”

    霍奶奶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猛地扬起手，“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霍博远的脸上。

    “好样的，博远，”霍奶奶松开拉着霍博远的手，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最后跌坐在椅子上：“你好样的。”

    “苏老师，下班啦！”楚晓晴把桌上的东西整理好，见苏棠看着窗外发呆，忍不住走过去提醒了一句。

    苏棠转过头来，笑了笑：“你先走吧，我马上。”

    “哦，我知道了，您在等我男神？”楚晓晴捂着嘴笑起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我下午的时候路过霍老的病房，看到他们都在走廊里，霍奶奶情绪挺激动的，还了男神一个耳光。”

    “奶奶了博远？”苏棠惊讶地瞪大眼睛。

    霍奶奶一向疼爱霍博远，别，平时连大声话都舍不得，怎么会在公共场所动手他？

    苏棠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点猜测，却也不敢肯定。

    叩叩叩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两人同时回过头去，只见梅蓉一脸倦色地站在门口。

    “那苏老师，我先走了。”

    楚晓晴看到梅蓉，和苏棠了个招呼，拎着包赶紧跑了。

    “妈。”苏棠走过去，看着梅蓉笑了一下。

    梅蓉心疼地看着苏棠没什么血色的脸：“棠棠，妈妈今天过来，首先是想给你道歉的。”

    苏棠刚一开口，梅蓉就断了他：“棠棠，妈妈知道，你不需要这个。前两天博远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和恩琮，我们都很震惊，没想到当年绑架案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梅蓉接到电话霍老突发心梗后和霍恩琮匆忙赶回来，直到现在衣服也没来得及换。

    “嘶，”苏棠一手扶着肚子，微微皱了皱眉。

    “又闹你了？”梅蓉扶了他一把：“快，先坐下。”

    苏棠无奈地用手在肚子上着圈：“他现在比之前皮了不少。”

    梅蓉坐在苏棠身边，用手轻轻贴在他的肚子上，感受着家伙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当初的一切，今天该是多么美好的样子。

    “妈，您不用觉得抱歉，”苏棠垂着眼，“不是您的错。”

    “今天爷爷醒了，他把博远单独留下，给了他一封亲笔写的忏悔信，博远…把他交给警方了。”

    苏棠猛地抬起头，盯着梅蓉。

    “棠棠，妈妈知道不该和你这些，你有你的难处，有你的苦衷，可是当初的一切已经无法改变，博远真的在尽全力的弥补了。”

    梅蓉收回手，转而盖在苏棠的手上：“棠棠，博远这段时间私下联系了不少朋友，一直想着帮你爸爸翻案，妈妈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看到他的努力。”

    所以，楚晓晴所的那一巴掌，想必就是为了那封信。

    苏棠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霍博远所做的一切从没和他过半个字，当时决定和霍博远分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清楚，霍博远对爷爷的感情有多深。

    他自己痛，他也怕霍博远痛，他不想霍博远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可是又实在无法忍受霍博远与霍家无法割舍的血脉。

    所以他只能逃离，他不舍得伤害霍博远，唯有伤害自己。

    “棠棠，博远比你想象的更加爱你。”

    苏棠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指。

    不震惊是假的，不感动也是假的。

    这时，夜班医生突然惊慌失措地冲进办公室，见到苏棠，急道：“苏医生！vip房病人突然不行了！”

    苏棠霍然起身，连白大褂也来不及穿，转身往病房跑。

    还没到病房门口，一声悲戚的哀嚎声，霍奶奶全靠着霍恩琮的支撑才没有瘫倒在地上，她踉跄着扶住病床边的围栏，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身体整个蜷成一团。

    监测器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梅蓉顾不上身边的苏棠，手忙脚乱地上前扶住霍奶奶，病床前的医生正在拼命做心跳复苏，苏棠靠在门边看着，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见过太多次生离死别，遥遥看着霍老那张蜡黄的脸，却好像比读书时第一次见到尸体还要惊慌。

    病床上的老人，他曾敬过，爱过，后来也怨过，恨过。

    这些年，无论他是出于愧疚，亦或是真的喜欢，对苏棠一直没话。

    可是如今，当一个鲜活的，带着纠缠，撕扯的人，就这样猝然离开，再不会回来，好像那些过往的一切，突然就找不到一个可以释放宣泄的出口。

    “抱歉，患者抢救无效，于18时20分死亡，家属节哀。”

    医生取下口罩，回头例行公事地交代了几句，看到苏棠，朝他点头示意一下。

    走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棠转身，只见霍博远大步跑过来，他的目光停留在苏棠身上，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就移开，苏棠侧了侧身子，霍博远擦肩从他身边挤了进去。

    苏棠转身，远远地看着霍博远，他的背影看不出有多悲怆，但是苏棠就是知道，他心里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