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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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灿阳,徐闻英的眼神穿过院中重重的人影,只落在那一人的脸上。季正则心上灵犀一点,即刻抬头回望,笑着看他。穿梭而过的风犹如在徐闻英心中的漏洞中刮过,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庭院中人们都沉浸在乡试高举的喜悦里,他们喧闹欢笑,尽管他们是来给自己和季正则的孩子贺喜,徐闻英仍旧觉得与人们格格不入,他心中酸苦,须得用尽所有力气牵动嘴角,才能露出跟往日相同的笑。

    “阿英哥哥,”唐煜看着他怀中的孩子,又好奇又想试探,“我想抱一抱他,可以吗?”

    “好……好啊,”徐闻英怔愣了下,勉强笑着。

    徐闻英的眼角微红,眼睫下敛不敢泄露些许情绪,可睫毛上的晶莹还是出卖了他,唐煜眼尖地问道:“阿英哥哥,你是哭了吗?”

    “没没,没有,”徐闻英赶紧背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就是风沙吹了眼。”只一瞬间的强颜欢笑,就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先用手臂拖着托的腰和头,”徐闻英把团子,放到唐煜怀里轻声教他,“另一只手抱着,别让他掉下来就行。”

    “阿英哥哥,”唐煜从来没抱过比他还的人,他惊喜又高兴的:“他好软啊,也好香啊。”

    “是啊,”徐闻英随手抽出团子握在手里的头发,轻笑着:“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以后你也会有的。”

    寻常家的哥儿这个年纪,不是出嫁了,就是定了亲待嫁家中,只有唐煜两下无靠的还在家里待着。他哥哥不着急找老婆,好像也不着急他的。

    提到亲事,皮猴子唐煜难得的红了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才不生呢。”

    徐闻英怜爱的摸了摸他的头,轻声:“我们唐煜,以后要找一个知根知底知你心意的人,知道吗?”

    “我……我才不找呢,”唐煜一下子羞的不行,抱着团子直接转过身去。

    “会有的,”徐闻英看向季正则的方向,好像他的笑脸怎么看都看不够,记也记不够。唐煜背过身看不到他脸上又流下的泪,他强行咽下喉头的哽咽,道:“会有那么一个,包容你的一切,爱你,对你好,不管你怎么样,他都把你捧在手心上。”

    即是庆贺季正则中举也是庆贺他们孩子满月,季三叔原想着多请些人,但季正则还觉得就几个熟识的亲友热闹一番就好。

    所以只把大雁村的许二爷和许佑安的双亲请了过来,席间最亲近的当然围坐一桌,按照规矩哥儿是不能跟男人们在一个桌。

    季正则把徐闻英拉过来理所当然的坐下,大家对他宠夫郎的行径早已经习惯,也就见怪不怪了。

    有学子和将军的酒桌上难免会提到朝政,桌上的话题也越来越沉重,季博宇道:“三叔,我原以为你会在北疆待上个几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原定是要待上很久,”季旭悄悄瞄了一眼儿子,见儿子眼里只有媳妇,实话实话道:“废帝一直在北狄人手中,他们绞尽脑汁也没拿这个皇帝捞到好处,这不是派了使团进京,想再图谋一番。”

    “北狄使团进京,圣旨上了,”季博宇道:“虽二叔已经登基,但礼教在上也不得要因此掣肘,还有我听,北狄第一悍将呼兰图也在进京名单里。”

    听到第一悍将的名头,徐闻英忽地抬起头。那呼兰图悍勇无匹是北狄第一勇士,徐闻英的父亲就是命丧他手。

    季博宇察觉到徐闻英冷峻的眼神,他探寻的看了一眼,徐闻英却连忙低下头,若不是他接着跟季正则低声谈笑,他都以为舅子这是想起来了。

    “若不是我得在西北驻防,离不得身,”季博宇重重放下酒杯道:“真想去京城会一会他。”他倒要看看,斩杀北疆一众名将的北狄第一勇士到底如何悍勇。

    “侄儿,此时鲁莽不得,”季三叔道:“北狄历来与羌人沆瀣一气,你此时的最重要的就是紧盯着羌人,以防异动。”

    季博宇道:“侄儿明白。”

    “再有,两国来使就算再恨呼兰图,”季三叔道:“未免再添战乱,呼兰图也不能在大昭境内出事。”

    “哎呦,大好的日子,些高兴的不好吗?”许佑安的父亲端起酒杯道:“来来来,喝酒,今日只管把酒言欢,不谈国事,几个孩子后半辈子都得对着这些,现在先让他们逍遥几年。”

    许二爷鼻子一哼哼,对着季三叔不满道:“我看也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为正则将来的前途操心,净些让人气恼的。”

    对着许二爷季三叔是一点脾气不敢有,他连忙赔罪,“是是是,二爷的对。”

    见季三叔赔罪的这样快,几人哄然大笑,欢闹的笑声中无人看见,徐闻英桌子下面的手,已经把筷子握成两半。

    闹了一天过后,徐闻英把在嬷嬷房里睡觉的团子留了下来,距离他生产过后已经一月有余,按理早就可以跟季正则亲热,但几次他主动提及,季正则都以对他身子不好回绝。

    季正则从浴房出来以后看见的就是,阿英穿着浅薄透亮的中衣半跪在床上的场景,那中衣薄透里面的春光分毫毕现。

    好久没开过荤下午又喝了不少酒的老男人,顿觉浑身燥热,一股股的热流沿着脊椎往下冲,他大步走向床边,道:“干嘛呢。”

    “嘘,他刚睡着,”徐闻英轻轻的把团子,放到一旁的床上,然后勾着季正则的腰带碎步点点的倒在床上。

    腰带轻轻松开,徐闻英把脸埋在白皙的胸膛上,上面的每一道纹理,他都无比熟悉。他好似探寻珍宝一般,指尖轻点在上,细细摩挲,妄图指尖掌心能记住此刻的温度。

    季正则任他猫一样的动作,嘴角上弯着,“怎么还偷偷的,嗯?”

    “阿正哥,”呼出着三个字的瞬间,徐闻英的心仿佛在泣血,疼的他一瞬间酸了眼眶。

    “嗯,怎么了,”怀里的人动作停止,季正则捧着阿英的脸,一头雾水地问:“怎么眼眶红了。”

    “阿正哥,我想你,”徐闻英用力抱住季正则再无他话,只剩下着三个字可以,“我想你了。”

    “傻东西,我不是在这了,”季正则把深埋在他怀里的人挖出来,亲了亲泛红的眼角,借着烛光端看了片刻后,吻在了那殷红的双唇上。

    徐闻英闭上眼,朱唇微启无比投入的回应着,待吻的两人都心如擂鼓,分开时季正则揽着阿英的腰,坏笑着道:“我的好阿英,想要么。”

    从前父兄家人只叫他阿英,只有他一人唤他“好阿英”,这三个字重重的砸在了他的心上,徐闻英心中的难过犹如滔天巨浪,顷刻间就将他淹没,他抖动着身躯使劲投在季正则怀中,狠咬着嘴唇道:“想要。”

    醉酒微醺的男人只当他的阿英在害羞,心上一点疑虑一闪而过,他猛的拉过大被盖至头顶。

    静夜寒蝉月上中天,院中的所有人都在熟睡,原本筋疲力尽的人却倏地睁开了双眼。徐闻英起身坐起,静静的看着熟睡中的人。

    他俯下身去,亲吻的嘴唇还未到,一滴泪却先砸在那人的鼻尖上,徐闻英轻轻抹掉了那水珠,然后吻上了额头、眉间、鼻梁、最后像是不舍一样的停留在季正则的唇上。

    “阿正哥,”徐闻英轻声的唤着,心理抱着一丝侥幸,若他此刻醒来,不定自己就能不走了,可他唤了几声后,季正则却仍旧沉浸在梦乡。

    徐闻英在那唇上贪婪的亲吻吮吸,吻着着他心爱的人,此后云水迢迢,可能今生再无相见。

    良久后,徐闻英利索的穿好衣裳,尽管身上满身季正则留下的痕迹,他还是快步的走向房门,原本床上酣睡的团子,却好似有感一般,突然的睁开了眼,不哭不闹的只管看着他,嘴巴里呀呀的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徐闻英再也忍不住,他奔回床边抱起孩子,额头抵在他毛茸茸的后脑上,崩溃的哽咽。

    数十万人葬身白崂关,国仇家恨如有千钧重重的压在他的心头,萦绕在他的梦里,他无数次想过就这样放弃,就这样守着心爱的人和孩子,就这样过下去。

    可梦里的无数士兵的鲜血和哀嚎,他没法放下,他也不能放下。他不能背叛那些亡灵独自自欺欺人的幸福下去。

    徐闻英放下团子,亲了亲他的额头声:“我的儿子,你要是现在就会叫阿爹该有多好。”然后觉得的转身而去,再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星河浩瀚,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雨,徐闻英背着月光,一人一马疾驰在豫州成空无一人的官道上,从此与他心爱的人背道而驰。

    第二日清季正则半睡半醒之间,习惯性的去捞身边的人,从前一直温暖的一侧变得冰凉,季正则惺忪的睁开眼,在屋里逡巡了一圈没有找到想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