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吊篮里的人逃过了北狄的追兵,却逃不过飞驰而来的箭羽,这短短的距离被拉长的无比缓慢,裴钰牙呲欲裂喊道:“放箭!火铳队,放火铳!”
北狄兵就算进了射击范围,却仍旧穷追不舍。大昭军中的火铳和火雷制作困难,北疆军也就只有那么一队两千人的神机营。
而这两千人的神机营原本在白崂关内,非紧要关头不得出,此次却被裴钰强带了过来。
即便是身边不停的有人中箭、中弹北狄人也没有停下追击的脚步,也不知徐闻英他们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北狄人如此愤怒。
吊篮终于被拉了上来,一群人围了上去,他们抬走中箭的伤兵。季正则透过缝隙撇见了阿英带着鲜血的脸,他的心窟咚一声掉到了无底深渊里。
“阿英!”季正则哀痛至极的嘶喊。
有那么一瞬间,季正则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过去。他的阿英武艺高强,总是什么人都不怕,好像什么人都不败他。
他从没想过阿英也会有满身鲜血的一天。
就算他不辞而别,季正则心底也同样默认,阿英始终会完好无损的回到他身边。
徐闻英被安置在里城门最近的一个房子里,他肩膀上一只长长的箭矢插在上面,鲜血顺着胳膊从袖口淌了下来,季正则心神震动的看着大夫一点点剪开被血浸透的衣裳。
这个一天前还满身英气的站在城楼上的人,此刻却满脸血污的躺在那里,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这位公子的伤口虽深,但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大夫:“不过,这么深的伤口,拔箭的时候要吃些苦头,需要有人摁着才行。”
听了大夫的话,季正则和裴钰一同走到了床边,裴钰的眼神带着不解和不悦,“二公子还未成婚,季大人还是出去避险的好。”
季正则心疼的恨不得现在躺在哪的是他,他一把拉过人高马大的裴钰,双眼赤红恶狠狠地:“阿英他成婚了,跟我!我就是他相公!”
“怎么可能阿英……”裴钰怎么的也不能相信,徐闻英能跟这样手无寸铁的书生成婚,他刚要上前把人拎出去,冯玉山却直接抱住他的腰,把他拖了出去,裴钰气的大骂:“冯玉山,你他妈干什么你!”
“唔!”冯玉山不由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把捂住裴钰的嘴,半推半拽的把他弄了出去。
季正则走到床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刀尖上,此刻他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锥心之痛,他颤抖着双手,抹掉徐闻英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张青紫色的脸。
眉弓上的疤痕他无数次的亲过,吻过,他低下头嘴唇贴在那在那伤口上,轻轻唤了声,“阿英。”
一滴滴眼泪落在徐闻英脸上,在血污上淌出细流,季正则蹬掉鞋子把徐闻英上半身抱在怀里,一只手紧紧握住徐闻英冰凉的手。
他不敢抬头看那血窟窿一眼,只是下巴抵在徐闻英头上低声:“大夫,拔箭吧。”
经验老道的行军大夫,把银针扎进几个止血的穴道后,一只手摁着徐闻英肩膀,一只手握住箭柄,“要拔了,摁住他!”
忽地肩膀上方划出一道红线,拔箭的鲜血直接飞溅到了季正则的脸上,怀里的人用力抽搐了下,疼的一声闷哼,徐闻英缓缓的掀开了眼皮,眼神没有焦距的看了看。
徐闻英感受到了久违的怀抱,眼角的热泪直接流了下来,他抬起头入目都是季正则的胡茬,他想上手摸摸,可手上的肩膀让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阿正哥,”徐闻英的声音缥缈无力,半年多了他终于又被这个人抱在了怀里,他:“阿正哥,我好疼啊。”
“阿英,阿英,我的好阿英,”季正则不住的亲吻徐闻英的鬓角,他的心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死过去,“阿正哥在呢,相公抱呢,不怕啊,咱不怕。”
这一刻他恨不得,阿英身上所有的痛都转移到他的身上。
徐闻英动了动脑袋企图用头顶抹掉,他下巴上的血珠,却直接牵动了伤口,疼的他直接呼出了声,“唔。”
“不动不动,阿正哥抱着你,”季正则抱着徐闻英强忍着痛哭出声,一声声的安慰着。
大夫手脚麻利的上完药之后,递给季正则一张干净的帕子,“公子的外伤看着吓人,并没有大碍,只不过……”
“不过什么?”季正则的心直接被提了起来。
大夫道:“只不过,他内里亏虚严重,损耗过大,虚的好好将养才行,如果老夫看的没错的话,他应当是生产之后,没有修养好身子才会这样。”
“那该怎么办?”徐闻英生完孩子自然没有好好修养过,他在好好养着的时候,抛夫弃子的跑到了北疆来报仇。
“身子亏虚,没有别的好法子就只能日久年深的精细些养着,要不然到老了,恐要遭罪,”大夫道:“我先开几副药,让他先吃着,老夫看些外伤在行,内里只不过能窥见一二,具体的你再找别的大夫瞧瞧。”
“多谢,”季正则道。
空置许久的民房冰冷彻骨,季正则就着刚刚的姿势躺下,徐闻英没有受伤的半边身子还在他的怀中,他心翼翼的避开阿英身上的伤口,把两床大被盖到两人的身上。
外面应该是有人在烧炕,身下的火炕一点点有了温度,阿英的头此刻正窝在他的颈窝里,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那清浅的呼吸。
他俩挨的极近,近的甚至能看清阿英的每一根睫毛,他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生怕少看一眼这个人就会再也不会出现一样。
他用帕子一点点,轻轻的擦干净阿英的脸,他的阿英回来了,寻找了半年的人终于回到他的怀抱里了。
时隔半年多,他终于能再抱到这个人,却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昨夜他能稍微有一点理智,稍微有一点脑子。
他怎么的都不能让阿英去冒险,管他要去北狄营中做什么。
一想到阿英从被冯玉山夹着胳膊送吊篮里,抱出来的瞬间,季正则简直要气到发疯,要愤恨到发疯。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不在意自己。
明明他都来了,他都来北疆找他了,怎么还敢受这么重的伤,怎么还敢去冒险。
忽地怀里的人动了动,眉头紧拧着像是极度不舒服一般,季正则赶紧立起上身查看,却见阿英的嘴里一开一合在着什么。
“阿正哥……”
梦中呓语的三个字,瞬间就把他脑子里的那些怨愤扫的一干二净,季正则连忙轻声:“阿正哥在呢,在呢。”
冯玉山这头蛮牛也不知道力气哪里来的这么大,竟然把他生生拉出了那户人家的院子,裴钰简直都要被冯玉山气死,“你踏马到底要干什么!”
“阿英在还里面,一会拔箭了大夫会给他剪衣服,姓季的怎么能在里面,”裴钰使劲把冯玉山挣开,立马就要往回冲,冯玉山又死死抱住他的腰,“裴都尉!裴钰!”
“那是人家相公,真相公!”
“什么玩意?”裴钰只当季正则在瞎他根本没信,没想到冯玉山也跟着这么,他骂道:“徐闻英是跟我有婚约的哥儿,你踏马瞎放什么屁,那姓季的怎么就成了他相公!”
“嗨呀!我哪敢瞎骗你,”冯玉山抱的脑门子上全都是汗。他把季正则找他寻人的事了一遍,人家季大人找的是个哥儿,又是脸上带疤的,那身高外貌不就是他们二少爷么。
本来他就觉得不太对,今个儿正印证了他的猜测。裴钰根本不愿意相信冯玉山的,仍旧执意往里冲,冯玉山让他弄的差点管他叫祖宗了,他道:“人家两口子重逢你进去干嘛?万一让二公子给撵出来了,你脸还往哪搁。”
昨天徐闻英还拒绝过他,婚事都是两家家长开的玩笑,做不得真,让他不要再提。现在那个姓季的又自己个是徐闻英的丈夫。
裴钰气闷的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差不点没呛死,他渐渐的不再挣扎,嘴上仍旧不服输地:“那他们也是没经过长辈允许就在一起的,看我不给老公爷写信,指定拆散他们。”
他从到大等的媳妇,就真不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裴钰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你可快收了神通吧,”冯玉山一个脑袋两个大,“你没见那季大人虽是八品官,可那护卫是一般人能有的吗?”
“他从京城来圣上钦封,他就是来找二公子的,什么人能让圣上钦封又有跟大内侍卫差不多的护卫,裴都尉你可清醒点吧,可别媳妇没到手再把上头得罪了,先不婚不婚约的,人家二公子愿意吗?”
裴钰被冯玉山喷的垂头丧气,他不甘的坐在门槛上,不住的往屋里望去。
第二日一早,徐闻英被肩膀上的伤疼醒,他尝试着懂了下身子,却一睁眼就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睡颜。
他一动不敢动,生怕这是梦。
生怕下一刻,这一切都如梦醒一般消散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