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薛宅(五)
不过这鬼魅怨气很大,少年虽能同它交手数十招,但到底是修为有限,稍不留神便被鬼魅反手一掌拍倒在地,喉间顿时泛起浓烈的腥甜,一口鲜血忍不住地从嘴中喷了出来。
他身边的厮哭哭啼啼,咸热的泪水滴洒在地上,但还是顶住心中的恐惧,艰难地将少年搀扶起来。
少年在剧烈的咳嗽中又淬了口黑血,声吩咐道:“楚,我等等会设法把门开,你将这乾坤八卦镜带在身上,确保把这些无辜的人送出去。”
这个叫楚的仆从不知所措,抖腿如筛糠,哭丧着脸问:“少爷,那你呢?”
那少年一脸正义凛然:“不必管我!”
他双目猩红,用仅剩的一点法力将门推开,冲着身后的那群人吼道:“还不快走!”
那些人见状,抱头鼠窜地往门外挤。
“你也快走,楚。外面也有这鬼魅的力量,没有八卦镜他们走不远的。”少年拿剑抵着地面,勉强维持站立。
“快滚!”少年又怒吼了一声,那厮只好抱起八卦镜,抹着泪跑出了厢房。
现在屋子里就只剩下崔琰,傅宣,少年、鬼魅和那昏迷不醒的母女二人。
“既然你们想替这恶妇出头,我便要你们不得好死!”那鬼魅叫嚣着腾空跃起,铁链撞击摩擦在一块,发出沉闷阴郁的响声。
少年见人都已经走远,终于松了松绷紧的神经。此刻他早就气若游丝,已然丧失继续战斗的能力,被这鬼魅一个劈掌就昏死了过去。
崔琰的眼眸缓缓下沉,步态从容地往前走了数尺。
颇有几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风致。
即使敛去大部分的神力,崔琰的实力依旧不容觑。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弹指,就将这鬼魅整个身子甩到了坚固冷硬的墙面上,瞬间在墙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凹陷。
傅宣乘机将昏迷的少年拖到角落,为了避免他被误伤,特地从床上拿了些软被将他包裹好,只露出鼻孔透气。
那鬼魅见形式不大对,转动眼珠,继而想从傅宣身上下手。
于是她故意散去周身团绕的黑气,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她垂着脸,幽怨地哭诉道:“我十二岁便被爹娘卖给了妓馆,只换得一贯银钱。家中贫苦,我不怨爹娘无情。
忍辱负重地长到十八岁,我自以为觅得良配能将我从这烟花之地搭救出去。
一开始,薛老爷待我也算不错。可薛李氏伙同周大管家设计陷害,还故意将我的脸蛋划花。
自此我在薛家便彻底失了恩宠,只好在宅子里做点杂役苟活。
可这毒妇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地折辱我,甚至将外头邋遢肮脏的乞丐引来与我行房。
因此我落下满身的xi
g病,一直被铁锁困着身子,关在暗道十数载,不见天日。”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傅宣,见他明显心软,还慢慢地向自己靠近。
谢吟香压住眼底的喜色,继续步步为营道:“你我都是可怜之人,如今连你都要对付我吗?”
崔琰怕这鬼魅彻底迷惑住傅宣,便想除之而后快,不惜用红莲业火来送她一程。
转眼间,那鬼魅的四周都蔓延着熊熊的幽冥之火,完全封死了她的去路。
屋子也一下变得通明。
傅宣很久以前就听榕九过这火的威力,任何厉鬼被此火灼烧,定会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他不忍这鬼落得如此下场,不怕死地挡在谢吟香身前,撑开双臂护住气息微弱的鬼魅。
自己一向是逆来顺受,苟且偷安的性子,这是他第一次和崔琰对着干。
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鬼,自然也怕这冥火,即使有肉身护着,依旧烈火焚心,呻吟不断。
“过来!”
崔琰握紧双拳,波澜不惊地他痛苦挣扎的模样。
“崔郎,这女子身世着实可怜。求你放了她吧,让她转世投胎好不好?”傅宣颤抖着身子,央求道。
“不可!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若有冤屈,判官自会裁断。像你这般在人间胡作非为、伤人性命有违天意!”
崔琰冷然拒绝了他的请求,又接着道:“谢吟香,若你当初安分投胎,来世也有个好去处,可得家庭圆满长命百岁。但你偏偏心生执念,不思悔改!”
他走到那鬼魅面前,一把将傅宣拉到身后。
“来世?”
谢吟香一脸不屑,声嘶力竭地辩驳:“我要这来世有何用?来世之事有谁可预料,我这辈子所受之苦又如何能清算干净!”
她痴痴地笑着,可怕又幽怨的笑声响彻整个薛府内宅,而后她不甘心地对傅宣抛下一句:“我之今时,你之来日!”
话罢,谢吟香义无反顾地投入这冲天的冥火之中,眨眼间就已烧得干净。
崔琰将傅宣抱到床上轻轻放下,并往他胸前渡了些神力,他才感觉身体没那么火烫了。
傅宣于心不忍地看着那鬼魅化为尘埃,攥起拳头狠狠地砸在崔琰身上,感同身受道:“你与他们一样坏我们并非自愿,缘何要作践我们性命”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男人平淡地,想动手揩去傅宣的泪,但被他厌恶地避开了。
“那奴家在崔郎眼里也同样可恨吗?崔郎也想将我挫骨扬灰?”
傅宣从未这样情绪失控过,他知道自己的命全掌握在崔琰的手里,但是今天的事情实在令他大为震撼,让他不由地联想起自己在南风馆里的那些日子。
若是自己没死,也会像这个境遇可怜的姐姐一样,被人肆意糟蹋戏耍,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吧。
“你与她不同,傅宣。”崔琰无奈道,用食指点了点他的眉心,将这只鬼魅的过往全部告诉他。
故事如同戏文一般从傅宣的脑子里接连过着,不到半个时辰,傅宣便看完了谢吟香的一生。
他如梦初醒,喃喃自语:“原来谢吟香为了嫁进薛府做妾,竟然狠心抛下了私定终身的旧情郎。若她愿意跟着那穷书生,此生便不会如此。可怜那人状元及第,衣锦还乡,却一生未娶。”
“现在还要向着她么?”崔琰不忘往他伤口撒盐,淡淡地询问道。
“不了怪我识鬼不清。”
傅宣茫然地摇了摇头,紧抿着红唇,不知道该些什么,只得将脸埋进崔琰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