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已经过去了七年的事，现在回想起来，依然会不受控制地难过。

    唐禹心视线逐渐模糊。

    她侧头，瞪大眼睛，微微仰望着头顶的路灯，默默平复情绪。

    灯光在眼泪的折射下，发散出好几道光晕。

    周圆圆的声音还在从周野的手机里传出来。

    她在问周野有没有吃药，有没有好好休息，今天考试考得怎么样。

    最后又问他“哥哥，你的礼物送出去了吗？糖糖姐姐喜欢吗？”

    “嗯。送了，她喜欢。”周野笑着回答，他知道唐禹心刚才落后了他一步，就停下来等她，结果她迟迟没跟上，他便侧头，想看看她被什么吸引了。

    这一回头，刚好看到唐禹心仰头凝望路灯的漂亮侧脸，还有一大颗泪珠正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周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他压低声音对周圆圆：“哥哥要看书了，你早点睡觉啊，睡得饱饱的明天才有体力继续跟爸妈游玩儿。”

    “好~哥哥晚安~”周婉很乖地应道。

    “晚安。”

    周野挂断电话，视线一直没离开唐禹心的脸颊。

    她怎么了？

    为什么会忽然流泪？

    表情还那么哀伤……

    唐禹心用力瞪大眼睛，试图把眼泪逼回去。

    灯光盯久了有点刺眼，但她不敢眨眼。

    她听到周野挂断了电话，也猜到他可能转身了，甚至可能就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她。

    她赶紧背过身去，假装整理头发，实际是把滚落下来的眼泪给擦掉了。

    “好像要下雨了……”她若无其事道。

    给自己仰头望天的动作找了个非常合理的借口。

    “嗯。”周野的声音近在咫尺，唐禹心背脊一僵。

    “发生什么事了吗？”周野站在她身边，声音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唐禹心没回答。

    她在斟酌要不要跟周野。

    “为什么哭啊？”周野心翼翼地问道。

    “我没哭。”唐禹心固执道，但她眼眶却再度湿润了。

    不受控制。

    人就是这样。偷偷哭一下没人发现的话，自己就能很快调节回来。

    可如果一旦有人关切地询问，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根本不听话。而且这个时候你越想停止哭就越是停不住。

    “不想啊？”周野看着她单薄的肩膀轻轻颤动，不忍心再追问，而是体贴地道，“那我肩膀借给你，需不需要？”

    唐禹心点了下头，没看他，却叮嘱他：“你不许看我！”

    “好，不看你。”周野闭上眼睛，道，“我闭上眼睛了，过来吧。”

    唐禹心慢慢回头看他，见他果然闭着眼睛，心底踏实大半，靠过去的时候，周野用轻松的语调试图逗她开心，“如果可以，请靠在我的左肩。”

    唐禹心瞥了眼他右臂的纱布，声音软软地回答：“我知道~”

    完，她将额头轻轻抵在周野左胸的位置，默默流泪。

    只哭一会儿。

    她很快就会好了。

    此时两人的身高差无比的和谐。

    周野垂眸便能望见她的发顶，还有很好闻的洗发水香味儿残留。

    他垂着的手，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

    右手轻轻抬起又放下，生怕唐突了怀里哭泣的女孩。

    心跳在这个时候开始不听话，“咚咚咚”地逐渐升频加速。

    周野想，这下好了，之前曾经幻想过的心愿实现了——她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左胸的衣服慢慢被眼泪浸湿。

    唐禹心笑的时候灵动明媚，哭的时候却是寂静无声的。

    周野心底软成一片。

    最终情感战胜理智，他慢慢抬起右手，轻轻拢住唐禹心瘦瘦的肩背，一下一下拍安抚着她。

    唐禹心这些年其实早就习惯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因为这种事哭过了。

    毕竟……她曾无数次在心里对自己——他们还会定期按时地给她钱。

    数目也并不。

    还奢求什么呢？

    总不能让所有人都处在不开心的状态吧？

    妈妈喜欢韩叔叔，韩叔叔也很喜欢妈妈，他们感情不错。

    妹妹唐雨晴拥有完美的父爱母爱。

    爸爸喜欢云阿姨，云阿姨也很喜欢爸爸，他们的感情也很好。

    弟弟禹少卓拥有完美的父爱母爱。

    她有姨。

    姨也有她。

    韩叔叔和云阿姨对她其实也还好，最起码，表面关系是过得去的。

    大家都是体面人，不会发生那些她想象中的、或者某些时候的确会发生的很经典的后爹后妈狗血事件。

    但是她坚强了这么长时间，把这份难过封存在内心深处的角落好久好久，今天突然绷不住了，放肆地哭一场，应该可以被理解的吧？

    唐禹心清空脑中所有，认认真真地哭，然后一边哭一边听周野清晰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声好像是在给她的哭泣配乐鼓掌。

    脑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唐禹心忍不住勾了勾唇——这比喻也太好笑了。

    眼睛在流泪，嘴角却在上扬。

    唐禹心用力眨落两颗泪珠，视线清晰起来，她盯着周野衣服上今日搭配的背带式腰封，目光似乎要透过腰封看进里面。

    他身材已经那么好了，竟然还用这种涩涩的腰封来束腰，更显肩宽腿长腰细，太心机了吧！

    真想上手摸一下。

    不，想伸手抱住他。

    可以抱吗？

    刚哭的那会儿抱或许顺理成章，现在她哭得都快偃旗息鼓了，再伸手抱，有点不太合适吧？

    不过自己一直是无声哭泣的。

    他又看不见自己是不是哭完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抱一下吧！

    抱啊唐禹心！

    唐禹心的注意力被这念头吸引，眼泪果然收住了。

    她感受着肩背处周野轻轻的拍，眼一闭，抬手搂住了他的腰，然后也不是额头贴人家胸膛了，改侧脸贴，双手也收紧，用力地拥抱。

    周野胳膊都僵了好半天。

    他以为唐禹心这一抱是哭得更厉害了更投入了。

    心底乱乱的，好像心跳又加速了。

    没多久，周野的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心跳声。

    他想了想，也抬起左臂，跟右臂一起，轻轻环住她。

    用动作表示：慢慢哭，不着急。

    天空越发阴暗，有清凉的雨点落在手臂上。

    周野抬头，通过路灯的光晕对照凝神细看——的确开始下雨了。

    路灯下，拥抱的男孩女孩，细密落下的微雨，构成了一幅绝美的青春画卷。

    周野终于开口：“不哭了好吗？你看你一哭，把老天爷也给带哭了。”

    唐禹心带着鼻音的声音闷闷传来：“真下雨了啊。”她还以为是她的错觉。

    “真的。”

    “那你今晚是不是不能回家了？”

    “嗯。不回了。我今晚住校。这样明天去驾校方便。”

    “那你住的宿舍开着呢吗？”

    申请留校的宿舍才会开着。

    没申请的，有点难。

    周野很随意地：“去开着的宿舍蹭住一晚呗。总有不是全员留校的宿舍。”

    “你不是有洁癖吗？”烫碗筷什么的，勤洗手什么的，随身带消毒湿巾什么的……

    “倒也没那么严重。一点点而已。”

    “……哦。”唐禹心问到这里，闷闷不乐地松开了他。

    周野顺了顺她的头发：“我们去教学楼随便找间教室坐一会儿？”

    “万一一会儿雨下大了怎么办？”

    “你忘了？我有伞。”

    “哦……那走吧。”唐禹心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了心情。

    周野退开两步，倾身侧头观察她的眼睛。

    唐禹心猝不及防跟他对视上了，自觉眼睛红肿不好看，连忙躲避，并强调：“我没再哭了！”

    “真棒，该奖励你一块巧克力。”周野用哄朋友的语气夸赞她，左手的酸麻总算过去，他从包里掏出雨伞撑开，往唐禹心的方向倾斜，“走，我们先去超市买巧克力！”

    唐禹心莫名有几分羞赧。

    为自己刚才的哭泣。

    也为周野把她当朋友对待的态度。

    ——他这是平日里哄圆圆哄习惯了吧？

    ——她又不是孩子。

    不过……这种被当孩子一样宠着夸着的感觉……也还不错。

    雨下得不大，跟蛛丝般细密。

    其实不伞也没问题。

    没走多久就能看到从篮球馆跑出来的人都不伞，肆意奔跑在雨中，青春而张扬。

    周野雨伞倾斜着，会淋到他的右臂伤口。

    唐禹心便往他身边靠近，再靠近，后来挽住了他的胳膊。

    “要不我来举伞吧。”她甚至有如此提议。

    周野：“你举的话，手会累。还是我来吧。马上到了。”

    “那你心点儿，别让雨淋到伤口了。”

    “这样的姿势……淋不到的。”

    唐禹心挽着他胳膊，骄傲道：“你看我有先见之明吧。”

    “是啊，太有先见之明了。”

    今晚的周野格外温柔好话。

    时不时还带一点幽默。

    这让唐禹心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同时，也有了那么一点蠢蠢欲动的倾诉欲。

    跟周野聊聊天，应该会好很多吧？

    周野的家庭温暖，情绪稳定，且气场强大。

    他身上自带安抚人心的力量。

    唐禹心想，大概，这也是她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的原因之一吧？

    他所拥有的，是她向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