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秦蔓像是从高空坠入软绵绵的云朵中, 她用力地睁开双眼,竟然发现自己置身于梨花林中,淡白色的花瓣带着悠悠的清香化作她身上的一床薄被, 就在她发呆之际, 清冷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醒了?”
眼前出现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视线逐渐上移,有点发白的牛仔裤, 奶白色的短T,淡金色的眼镜,略长的金属链条垂在耳侧,眼尾的一点泪痣, 盈盈闪耀, 明媚的笑容如七八月加过冰的梅子汤,酸甜可口。
“我脸上有东西吗?”顾淮俯下身, 将手中柚子汽水递到她面前,“你要的汽水。”
“顾淮……?”
见她迟迟不接,顾淮浅浅一笑, 拧开瓶盖, 放到她嘴边, “扭开了,刚不还闹着渴吗?”
秦蔓凑近一点, 含住瓶口,冰凉带着甘甜的细流,顺着口腔,流入喉管。
纵使心翼翼, 但还是被呛着, 秦蔓咳个不停。
顾淮赶忙轻拍她的后背, “怎么喝个水都能呛住?”
但是咳嗽根本停不下来,秦蔓脸憋得通红,肩头一耸一耸,呜呜咽咽地不出半个音节。
周围明亮的场景开始变得晦暗,顾淮焦急的脸越来越模糊,口中的臊腥味愈加明显,恶心感一层接一层地涌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梦境,所谓的柠檬柚子水也只是这遍地的淤泥。
此刻,她深陷在这一地的污秽中,四肢像是被混凝土浇灌,纵然使出了吃奶的劲,也并未移动半分。
可是,如果就此倒下,任由这附着在身的泥巴侵蚀,她可能就永远倒在这里。
“顾淮…”
一声声无声的呼唤,让周围的泥水开始流动。
“顾淮…我渴…”
满嘴的腥味,像是万千虫蚁一点点啃咬,细微的伤口被无限的放大,饥渴感不断冲击着她的大脑皮层。
她好想一口口撕咬下眼前人的皮肉。
但刚产生这种可怕的念头,就让她浑身一僵,这不就跟当时的贾风一模一样。
那周围的泥就只可能是怨气凝结而成的怨泥。
这里的怨泥全是从顾淮身上流淌出来的,他的怨气到底有多大?
“顾淮…醒醒!”
秦蔓使出全身的力气,冲着座椅上沉睡的人嘶吼道。
但却依旧只有‘啊啊’的学语声。
正当她身形再次下坠的时候,却被人一把拉起,揽入怀中。
“你怎么来了?”
听到梦里的声音,秦蔓再也压不住崩掉的泪腺,连缀成线的泪水一股脑地涌出,声音呜呜咽咽,着无声的话语,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但好在顾淮能听懂。
“对不起,吓到你了。”
她跨坐在顾淮怀里,他手心带着丝丝凉意按在她肩胛骨的位置,贴合的地方能感受到他掌心细的薄茧,秦蔓垂着眸子,回望着他。
顾淮的脸从怨泥中清晰地显露出来,但是却爬满细密的黑色纹身,纹身还在不断渗出黑色的泥水,划过他的脸颊,顺着他的下颌骨一滴滴落下。
他的眸子不知是光线原因,此刻却如雨水冲刷的黑夜,黑的没有一丝光亮。
秦蔓不自觉将手抚上他的脸颊,顾淮也顺势侧了侧头,贪恋着她掌心的每一寸温度。
“他们是你杀的?”
顾淮身形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回了声‘嗯’
“你变成这样,是因为杀玩家吗?”
“嗯。”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触犯死亡条件,总有人得处理,不是吗?”顾淮嘴角依旧挂着一抹浅笑。
“是因为他们吃了海鲜?还是筹码没了?”
“都有,老头收拾烂摊子,总会让那些玩意变成第二天吃食,虽然你不会吃到,但想想都恶心,所以我让他们体无完肤,这样希尔只会扔到海里喂鲨鱼,我聪不聪明?”
顾淮漫不经心的话,却让秦蔓心里泛起一阵恶寒。
但转念想到那些人会落入同类肚皮里,回归归墟之国也算是很好的归宿。
见秦蔓半晌不话,顾淮将头贴在她胸口,“蔓蔓,我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你怕不怕?”
但秦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用手指捏起一团怨泥,开口问道:
“你身上的怨泥要怎么才能除掉?”
“让我靠靠就好。”顾淮嘴角缓缓上扬,最后定格在一个温柔浅笑的弧度,合上眸子,似是睡着般,做着甜美惬意的梦。
“哼,兔子,你听他,今晚就给他收尸吧。”
身后突然传来妩媚的女声,秦蔓回头,见希尔船长嘴角挂着冷冷的嗤笑。
“什么意思?”
“闭嘴!”顾淮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像是要将希尔千刀万剐一般。
“我们作为副本的鬼怪,怨气是能力的根本,但有些枉死的祭品也会有怨气,所以吸收不了的会用合适的容器去装载,你看到船上的侍应都是这里的容器。他身上怨气本就不属于他自己,昨晚那么多亡灵的怨气,他根本无法吸收,所以才把整个赌场弄得乌烟瘴气。”
希尔如同出淤泥不染的红莲,每走一步,乌黑发臭的泥巴就会为她赤红色的高跟鞋让出一条道路,她一步步逼近,伸长着雪白的天鹅颈,高傲地对上顾淮那双漆黑色的眸子,眼底像是在看一条街边的恶犬。
“去找容器啊!外面那么多尸体!”
秦蔓双目赤红,看着没有了往日光彩的顾淮,不顾及手心传来的剧痛,吃力地摇着他的肩膀。
“没用的,他就差把尸体剁成肉泥,喂给鲨鱼,鱼只管咽就行了,哪里还需要咀嚼?”希尔挑着眉,点起一支烟,吐出一个烟圈。
秦蔓咬着下唇,似是在下一个巨大的决心,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眼角的泪痣,缓缓开口:“我可以做你的祭品吗?”
其实,她有赌的成分,在用顾淮对她的真心,与他恶魔的本质下注。
如果希尔跟顾淮是一伙的,她就满盘皆输。
如果他们并不是一条船上的,她就算赢。
话一出口,顾淮搂着她后背的手紧了紧,墨色的眼底尽是不可思议,就连希尔也玩味地挑挑眉。
“蔓蔓,你知道你在什么?”
“顾先生,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只兔子。”
“不想死,就闭嘴”
顾淮恶狠狠地瞪向希尔,身边的怨泥也化成一条细柱,向着希尔的面门而去。
希尔轻轻一跃,巧妙地躲开。
秦蔓没有理睬他们二人的争斗,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我想做你的祭品。”
“不可以。”
“你嗝屁了,我立马就跟仇辰求复合。”
“我这就杀了他!你是我的…”
顾淮将秦蔓搂紧,不想让她挣脱半分。
“我是你的,所以我能成为你唯一的祭品吗?”
“蔓蔓……”
秦蔓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了上去,属于他的血腥味顷刻间弥漫在唇舌之间,从最初的辛辣变得甘甜,而后难以自拔,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渴望着那抹若有似无的腥甜。
气息变得急促,五感被无限放大,她能清晰感受到顾淮掌心中渗出的细汗,一点点透过湿漉漉的衬衣,带着温热传递到她细的毛孔里。
津液交换之际,顾淮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凌乱,他扼制不住内心想要拥有她的冲动,手不由自主探进秦蔓浸湿的衣裳里,但转念想到这里还有个不速之客,催动着周围的怨泥,将他们二人包裹起来,像是蚕茧一般。
一方天地,只有着他们二人。
过了许久,秦蔓依依不舍地结束这个旖旎缱绻的长吻,像是只濒临死亡的鱼,大口地呼吸着久违的氧气。
“还是不会换气。”
顾淮抵着她的额头亲昵地道,声音清冷带着无尽的宠溺。
“我可以成为你的祭品,作为条件,你要一直陪着我,随叫随到。”秦蔓用鼻尖剐蹭着他的鼻梁。
“可是会很痛。”
“我不怕,我不想你走。”
泪水终究还是从眼角止不住地流出。
顾淮见那张脸湿漉漉的,纤长的眼睫上挂满着细的水珠,就算她满脸污泥,也是干净易碎到极致,想要揣进怀里狠狠欺负。
“疼的话,咬住我肩膀。”
“嗯。”
看见她点头,顾淮的手稍稍一用力,秦蔓就重心不稳,贴上了他的胸口。
秦蔓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那里被他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他身体本有的木质沉香味,像是林间清的薄雾一般,清香甘甜。
在她恍惚间,心脏位置猛然像是被人一把抓紧,剧烈的疼痛让她发出一声嘤咛,而后又像是被银针狠狠刺穿,银针在她心脏穿针引线般游走,好似在她心头缝上一样物件。
紧接着,顾淮身后升腾起数根细的血色丝线,将二人捆绑在一起,剧烈的疼痛让她咬住了顾淮的肩膀,豆大的冷汗从她脸颊一滴滴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顾淮松开了她,周遭黑色恶心的怨泥也不翼而飞,顾淮脸上的纹身渐渐褪去,露出原本好看的面容。
他垂着头,用手指轻轻捋顺秦蔓耳边被濡湿的碎发,声音低沉温柔:“还疼不疼?”
秦蔓动了动手脚,并没有什么不适感,只是手背上的蛇形纹身变成了一朵梨花,
“纹身变了?”
伴随着她的嘴型,也适时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身形不禁一顿,又惊又喜,
“我能发出声音了!”
“会唱歌的夜莺才是一只合格的笼中鸟。”顾淮淡淡笑着,用手指轻轻摩挲她手背细的梨花图案。
“为什么是梨花?”
“我在怨泥里梦到跟你在一片梨花树下,你吵着要喝水,还被呛了几口。”
“你拿的水是柚子汽水,穿的衣服是白色T恤加牛仔裤,不合时宜地还带了个金丝框眼镜。”
顾淮微微一惊,“你怎么知道?那眼镜是你给仇辰买的,我气不过抢来戴着的。你呛着后,越咳越厉害,然后我就醒了。”
“这竟然还有前情?我去的时候刚好你给我喂水,我喝了几口,实际上啃了几口泥,本就发不出声音的可怜,嗓子更是差点原地作废。”
“咳咳……”
希尔船长低咳几声,以示证明还有人存在。
“丧家犬,恭喜啊。”
顾淮笑容一僵,迅速绷起张脸,声音寡淡,“你怎么还没走?喜欢听墙角?老船夫?”
“老船夫?!”希尔鼻子都快要气歪,但很快她就平复下来,看向门外,“新玩家要来了,你收拾收拾准备营业了。”
“哦知道了,还有事吗?”
希尔勾起唇角,朝着秦蔓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淡淡吐出个烟圈,“明晚就能到那个地方了,兔子加油呀!”
“什么地方?”秦蔓脱口而出。
但希尔船长原先站的地方此刻却空无一人。
“顾淮,什么地方?”秦蔓疑惑地询问。
顾淮也只是耸耸肩,“我是后面才来的NPC,对这艘船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希尔这艘船有条禁制,你也听过,就是不能去看月光下的海面。”
“那你昨天看见了吗?”
“这里的NPC一到零点是瞎子,我处决玩家靠的是他们身上被标记的气味。”
顾淮似是想到什么,继续着,
“本来有个玩家,我砍伤了他,但发现有你身上的气味,便放他一马,不过他现在肯定多多少少会有副作用。”
秦蔓突然想到今早应豪满身伤痕,一来就指控顾淮昨晚的罪行,看样子那个倒霉鬼就是他,不禁低头浅笑出声。
“是谁啊?你那发吗?我记得他没犯什么忌讳。”顾淮抬了抬眉梢。
“没谁,你收拾你的赌场,我先回去,怕他们担心。”
“好,不过我要一个离别吻。”
顾淮弯着眉眼,轻轻碰上她的唇,一点而就。
*
秦蔓回去时,就见仇辰在走廊里踱来踱去,心神俱乱。
电梯门缓缓开后,露出秦蔓娇的身躯,仇辰这才如释重负,赶忙上前,拉着她的手脚仔细查看她是否受伤。
“他没有伤你吧?”
秦蔓摇摇头,“没有。”
“你能发出声音了?!”仇辰不自觉地弯起唇角,但他那双桃花眸却是难以掩饰的倦意。
“嗯,突然就可以了。”
“他……”
仇辰欲言又止,但秦蔓知道他想问什么,
“顾淮他是副本里的鬼怪,你应该也发现了,但他对我很好,从来没伤过我,还有……”
“还有什么?”
秦蔓的,仇辰大都猜测出来,那个男人虽然讨厌,但是眼里自始至终映着的都只有秦蔓一人,就是不知是真心,还是伪装的太逼真。
“家里的那只黑猫也是他。”
仇辰:???!!
“那只猫是他?!那他还不要脸地吃我猫条?下次我在他粮里掺猫砂!”
秦蔓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你可别被他听见,这里可是他的地盘。”
“哈哈哈,”仇辰轻笑几声,随即收敛了笑意,一本正色地问,“昨晚真的是他干的吗?”
秦蔓看向窗外,此刻洛沙利亚号干净的一尘不染,跟早的人间炼狱完全不一样,但那堆积成山的尸骸依旧历历在目,
“嗯,是他,他代替昨天的老人,当了一次处置玩家的刽子手。”
仇辰沉思片刻,摸了摸秦蔓的头,“毕竟我们这次跟他站在对立面,所以不要在意其他人什么。”
他完就了个哈欠。
“嗯,我想去聆音捡盒子的地方看看,你休息一下,看你那两个黑眼圈。”
“害,这次的牌害我不浅,白天困死,晚上睡不着,这样下去我都快精神衰弱了。”仇辰又了一个哈欠,“你跟沐白他们一起去,有个照应,我得补补觉。”
“知道啦,你快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