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山路并不好走, 更别提是下过雨的。
这座隐藏在山间夹缝中的山村,带着它的残破,被无处不在的阴冷侵蚀着, 如同一位受伤的老人, 不去处理流血的伤口, 而是将自己用棉被重重包裹起来,不愿让人看到她的破落样子。
但这样做的后果, 伤口不会愈合,面容依旧丑陋,疮疤化开的脓液更是让棉被也变得恶臭难闻、肮脏不堪。
秦蔓掩住口鼻,试图不让自己吸入林中的瘴气, 那些虫蚁鸟兽尸体腐烂的气息, 像是无孔不入的风,侵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头晕脑胀,下一秒就可能栽倒在林间的烂泥里。
她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是这幽静林中的唯一声响。
身后仇辰的脚步声越来越重, 似乎满脚的泥泞在不断拖垮着他们前行的信心。
终于, 走了约莫半个时, 眼前才重新亮堂起来。
“我们快穿过林子了,前面就是。”
秦蔓回头兴奋地指着前面隐隐绰绰的光亮, 却见仇辰的身子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纸。
“阿辰!”
她赶忙将他搀扶住,“你怎么样?”
仇辰整个身子倾斜下来,倚靠在秦蔓身上, 摆着手, 惨白的唇微微颤抖, “我没事,只是好累,感觉有什么一直压着我…”
压着他?!
秦蔓心中升起一阵恶寒。
她停下脚步,将仇辰倚着树,试图让他不要一下栽倒在地,“你先靠着树,别乱动。”
没等他开口,秦蔓蹲下身,将脚上的红绳取了下来,绾起仇辰的裤腿,尝试系上去,可是红绳长度不够。
想当之前顾淮一直将绳子戴在手腕上,应该系在那里都一样。
索性站起来,抓住他的手,但手刚一搭上去,秦蔓就是一惊,体温都快赶上顾淮那块冰块了!
她将红绳刚缠上去,仇辰就睁开了眼,盯着手腕,“你怎么能把这东西摘下来,快戴上!”
着,就要往下扯。
秦蔓掰着他的手,见他力气恢复,松了口气,“你是不知道你刚才多吓人,你戴着吧,我要是也扛不住了,你再还我也不迟。”
仇辰也没再推脱,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红绳,
“蔓蔓,你可能的对,应该就是夺舍,我刚才模模糊糊看见周围站满了人…”
“你别吓我!”
秦蔓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手上却将仇辰腕上的红绳了个死结,“所以你赶紧乖乖戴着,我可不想有人顶着你这副皮囊,在村口嗑着瓜子聊八卦。”
仇辰没有笑,只是静静看着她,“你真的没事吗?”
“没有!快走吧,可以自己走吗?”
“嗯”
秦蔓环顾整个林子,“这林子还挺大,不过连只鸟都看不见,也是离谱。”
“是挺大,树叶、树干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树。”
“是梨树。”
“你怎么知道的?”
秦蔓也想这句话。
她是怎么知道的?
但就像是身体本能反应一样,脱口而出。
“不清楚,猜的。”
“或许真是,也不准,前面应该是乱葬岗,心点。”
秦蔓点点头,全身不由地警惕起来。
光线越来越亮,照亮了林子外的一切。
一个个土包,零零散散插着木棍,上面的招魂幡被风吹的破破烂烂,有的已经变作一团,有的盖在被雨水冲刷出的棺椁上,棺木已经被雨水泡烂发霉,陪葬的衣物散落一地。
有的棺盖整个掀翻,留下半口棺材经受风吹雨,残破的木材被风侵蚀的已经看不出原样,墓碑更是东倒西歪,爬满着不安分的虫子。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混杂着泥土的腥臭味,属实让人感觉恶心。
“似乎没什么……”
秦蔓捂着鼻子,她只觉得这里的恶臭比林子里的还要浓郁,林子的气味应该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但当看到冢冢荒坟中显露的一抹白色时,瞳孔不禁放大几分,“这里怎么会有白色棺材?”
“有什么问题吗?”
“先过去看看。”
秦蔓一步一个脚印踩在松软的泥土上,艰难地爬到倒塌的墓碑上,这看清了那具白棺的完整样貌。
白棺雕着细腻的花纹,上面还被厚重的泥土掩埋,他们看到的只是被泥土冲刷出来的一角。
“这更奇怪了!”秦蔓皱着眉。
“确实很少使用白棺下葬,大部分都是黑、红、黄,白棺倒是头一次见。”
仇辰盯着坟冢喃喃道。
“是有五色棺的,黑棺镇煞,古时候一般给将军用,红棺喜丧,常给寿终正寝的老人用,黄棺普通人用的最多,古时候常用草席,其实也是黄棺,还有金棺是王侯将相所有,但这白棺一般是未成家的年轻人用。”
“这白棺看着很精致,像是专门造的,跟其他的没法比。”
仇辰眼神不自觉地扫向周围被水冲的四分五裂的木棺。
“对啊,这破地方这么穷,竟然还讲究这个,而且这不是最奇怪的,你看这下葬方式。”
顺着秦蔓指的方向看去,仇辰也意识到诡异的地方。
棺材是竖着下葬的。
“蜻蜓点水?!”
秦蔓抬了抬眉梢,“唯物主义接班人,还看的懂风水局?”
“只是看过一点,但这不是飞黄腾达、财运亨通的风水宝局吗?”仇辰问道。
“未成家的哪来的后代?而且蜻蜓点水局,这种葬法不能把上边盖住,但这很明显,被盖了,”
秦蔓用脚踢了踢棺材上面的泥土,露出了棺材最顶端的“奠”字,
“这一盖住,局就破了,别飞黄腾达,后辈能不能活命都是个未知数。”
“你不是未成家吗?”
“未婚先孕不行吗?!”
秦蔓白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四处张望,试图在荒坟间找出一条路。
“这白棺蹊跷,不过我们还是先找庙,庙里最好有条狗,狗最好还是黑的!”
秦蔓额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手也在微微颤抖,自从将那块压魂锁给了仇辰后,她心中的不安感就愈加强烈。
明明空旷凄凉的乱葬岗只有她和仇辰两人,但她却仿佛置身于赶集市场,人山人海、人头攒动,让她莫名的烦躁。
但她又怕仇辰担心,所以一直强忍着没。
她可能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必须要快点找到庙。
可是,她跟仇辰沿着乱坟岗走了两圈,连路都没找到,更别提庙。
秦蔓手指紧紧扣着掌心,咬着嘴唇,疼痛混杂着淡淡的铁锈味能够让她浑浊的大脑有片刻的清醒,她体会到仇辰之前的痛苦,她被人撞来撞去,身在人海里,每走一步都是奢望,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身体每个细胞都在发出缺氧的警告。
终于,松软的泥土包裹着一根白骨,让她一个没踩稳,绊倒在地。
“蔓蔓!”
“别过来!”
远在两米外的仇辰赶忙过来扶她,可却被她厉声呵止。
刚一倒地,秦蔓心中大骇,一种没来由的恐惧感笼罩全身。
紧接着,她清晰看见周围站满了人。
鞋子五花八门,各个时期的都有。
其中就有一双黑色精致的洛丽塔皮鞋,是严聆音进本时穿的鞋子。
身体越来越重,那些人仿若看到了久违的猎物,欣喜地扑上前来,像叠猫猫一样,全趴在秦蔓身上。
本就缺氧的肺部此刻都快被压成肺片。
见到秦蔓面红耳赤的模样,仇辰无视她的警告,迅速摘下手腕上的红绳,算给秦蔓戴上。
可还没走几步,就被周围的人扑倒在地,手中的压魂锁也滚落出来。
“不是…让你…别过来!”
秦蔓用尽全身的力气,硬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仇辰趴在地上,一双桃花眸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压魂锁,吃力地去够。
可是,纵使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沾满污泥,依旧还是差一丁点距离。
在那一刻,他第一次嫌弃一直被秦蔓夸赞好看的手指,为什么就不能长一点呢?
他五指握拳狠狠地砸在地面上,视线竟然变得模糊,泪水顺着鼻翼流到嘴里,苦涩至极。
秦蔓脑子昏昏沉沉,眼皮越发沉重。
在快要阖上之时,忽然,远方传来一阵狗吠。
一只黑色的身影向着她奔来,边跑边叫。
一声声怒吠,响彻整个山林,威严震慑,令人闻而生畏。
秦蔓只觉身上的重量轻了轻,一口混着腥臭味的空气钻入鼻腔,但对她而言,却是格外清甜,仿若林间甘露浇灌着她这棵生长在沙漠的树苗。
她也看清那只大狗,一身黑毛,乌黑发亮,背上的毛更像是了蜡一般,它身体健壮,行动矫健,一双立耳,昂首挺胸,仿佛傲视一切,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它的吼叫呵退了秦蔓背上大多数鬼魂,但还有几只似是不愿意到嘴的鸭子飞了,依旧一个劲压在她背上。
那只黑狗一个飞扑,一口扯下那只鬼的半条腿,两三口便吞下肚子。
杀鸡儆猴,是很有用的。
秦蔓身上瞬间空无一物,她迅速爬起。
转头怒瞪仇辰,见他也站起身来,手里揣着那根红绳,不禁心生怨气,
“不是让你别过来!你搞什么?还把绳子摘下来?!”
“蔓蔓,我……”
秦蔓见他微卷的睫羽湿漉漉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不由一惊,眼泪也跟着流下来,声音有些呜咽,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乱来,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完,用沾着泥的衣袖抹了把泪水,愤愤地看向一边。
“对不起。”
“那你还不戴好!”
“可是……”
“没有可是,你不戴,休想让我再跟你多一句话。”
秦蔓扔着狠话,但眼睛却一直注视着他们的救星。
只见黑狗咀嚼着一团空气,吃完了个饱嗝,舔舔爪子,绕到秦蔓脚下,摇着尾巴,蹭来蹭去。
“它似乎喜欢你。”
见仇辰手腕上重新出现一抹红色,秦蔓这才暗暗放下心,勾了勾唇,弯腰摸着大狗的头,毛发柔软细腻。
黑狗也惬意地眯缝着眼睛,正当她算伸手要抓时,黑狗却抢先一步,向远处跑去。
她微愣片刻,对着身后的仇辰喊道:“愣着干啥!到手的黑狗快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