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黑狗跑得飞快,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就已经没影了,好在乱葬岗的泥土十分松软,它跑过是会留下脚印的。
秦蔓、仇辰二人循着脚印, 一路追逐, 但当追到一处断崖后, 梅花状的脚印就消失了。
“追丢了?”
“没。”
秦蔓盯着眼前纵横交错的藤蔓,一种猜测涌上心头。
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这是一处断崖, 所以并没有想着靠前,但如果像是断崖悬棺那种设计,那座庙很有可能就在他们脚下。
她用力拨开几根藤蔓,果然有一条很窄的路露了出来, 只有约莫一脚宽, 上面还印着黑犬的脚印。
这条崖间窄路,稍有差池就会跌落下去, 非死即残,仇辰忧心忡忡道:
“这路太窄了,而且土质潮湿松软, 贸然下去会有危险。”
“时间不多了, 必须得下去!”
秦蔓眼睛盯着藤蔓, 伸手拽了拽,逐渐加大力道, 发现能承受住她的体重,
“阿辰,你在上面等着,我下去看看。”
“不行!”
仇辰拽过藤条, 在秦蔓还没反应过来之际, 率先抬起脚, 踏上了显露出的窄路。
一旦走上那条路,转身已成难事。
他手紧紧抓着藤条,全然不顾枝条上的倒刺插进掌心的疼痛,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不敢向下看,崖下枝繁叶茂的树林仿佛会吞人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只要不心瞥到,就可能被它吃入腹中。
“阿辰,你不是恐高。”
仇辰没有回应她,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开路,只有他苍白如纸的脸以及濡湿后背的冷汗,才表露着他内心的慌张。
“你心点…”
见他走了一段距离,秦蔓将藤条在手上缠绕几圈,跟在他身后。
刚才拽藤条的时候,就感觉到它的茎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刺,但以为会没什么事,顶多刺破手心而已。
却没想到,看似细的倒刺,划破皮肤后竟然会有酥酥麻麻的感觉,这玩意似乎有毒。
她抬头看了眼仇辰抓藤蔓的手。
白皙修长的手沾染着泥土,一滴滴沁红的血珠顺着的他手腕上不断往下流,将他腕上的红绳沁染的红的刺眼。
秦蔓皱了皱眉,注视着他修长的身影,宽肩窄腰,站在自己面前,俨然已经独当一面,再也不是之前那个被几个混混逼在墙角的书呆子了。
短短几米的山路,却让他们像是走钢丝般,走了近半个时。
他们全身的神经都处在高度紧绷状态,所以当二人到达洞口时,已经全身乏力,瘫坐在地。
秦蔓在口袋摸了摸,掏出包纸巾,取出一张,递给仇辰,“擦擦。”
他有些疑惑,但顺着秦蔓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的手心早已血肉模糊,但他却没感觉到疼痛。
接过她递来的纸巾,将手上的血痕简单擦拭后,这才抬起头注视着挂在崖壁的藤条,原来是这样。
回头正算告诉秦蔓藤条有毒,就见她低着头用嘴吸着手心的污血,不禁勾了勾唇,
“这藤条有毒,虽然不会致死,但会让整个手臂变得酸麻无感,算是一种自然麻药吧。”
秦蔓吸毒的动作微微一顿,白了仇辰一眼,“不早…”
站起身拍拍屁股的灰土,望向晦暗的崖洞,
“进去看看。”
进入崖洞后,洞内别有洞天,顶部开着一方洞,一束光线不偏不倚地射/到神像上,同时也让洞内变得亮堂起来。
只是洞内供奉的神像,此刻脖子以上的部分却被淤泥覆盖,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那只黑色的大狗正好趴在神像的怀里,听见洞内来了不速之客,迅速站起身,警惕地看着来人。
待看清是秦蔓和仇辰后,伸了个懒腰,再一次懒洋洋地趴了下来,爬着的位置正好能被阳光照射到。
秦蔓再一次看见黑狗,难掩内心激动,赶忙“啧啧啧”的叫着它。
却没想,黑狗假寐的眼睛,只是睁开一只,缓缓量她一番,又合上继续睡觉。
“我觉得它看不起你。”仇辰在身后补刀道。
“不用你提醒,”秦蔓四处张望一番,绾起袖子,“我这暴脾气,就不信还抓不住它。”
着,就算从一旁踩着神像抓它。
但刚一靠近,黑狗满身毛瞬间炸开,迅速爬起来,满是警惕地怒瞪着秦蔓,嗓子里还发出“呃呜”的低吼声。
仿佛只要秦蔓再靠近一步,就将她撕碎。
“蔓蔓,下来!”
仇辰也看见黑狗的变化,迅速招呼着她。
她心地后退两步,黑狗露出的獠牙跟着收敛了几分,“它似乎在守着这尊神像。”
“看出来了,”
仇辰瞥了眼一脸凶相的恶犬,转头看向神像,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双手合十,态度十分虔诚,
“我们遇到些麻烦。需要您的爱犬一助,望您成全。”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一声狗吠。
秦蔓噗呲笑出声,“你一个无神主义,竟然跟神像借狗,亏你想的出来。”
“那你有好办法?”
“你肯定要跟当时人谈条件。”
她重新回到供桌前,紧紧盯着黑狗,勾了勾唇,试图对着它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狗狗乖,跟我回去,给你吃肉。”
黑狗收敛了敌意,重新盘窝在神像腿间,黑溜溜的眼睛微微上抬,十分不屑。
秦蔓竟然在一条狗的脸上看到了戏谑的表情,“这玩意是狗?!”
“它好像看不起你。”
“你不用第二遍。”
她怒瞪那只慵懒的黑犬,再次压下脾气,好声,
“你帮我们忙,我帮你把神像清理干净……”
她话还没完,黑狗就站起身来,歪了歪头,似乎在‘真的吗?’
“句句属实!”
秦蔓掏出纸巾还有口袋里的湿巾,就要往上爬。
这次黑狗没有阻拦她。
她站在神像前,手刚刚碰触到黑色的泥土时,之前那种委屈、不甘的情绪瞬间涌上来。
心里大感不妙,这泥不对劲!
“仇辰,别碰黑泥!”
“怎么了?”
爬到半截的仇辰,动作一僵。
“没什么,你别碰,弄脏我一个就行。”
“你什么呢?”
仇辰又要往上爬,但黑狗却突然跳到他面前,龇着牙,恶狠狠地瞪着他。
“狗不让你碰,哈哈哈,你老实呆在下面休息吧。”
秦蔓面上虽然扯着笑容,但附着在神像上的黑泥却让她心中升起恶寒。
这东西她可太熟悉了。
想到之前跟顾淮在怨泥堆那种抽筋拔骨的痛苦,又要再来一遍,她就开始头皮发麻。
一咬牙,抽出纸巾就开始擦拭神像面孔。
“山鬼大人,求求你……”
“我要让他们全都死……”
“他们全该死……”
秦蔓耳边依稀充斥着另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
她似乎看见一个女人跪在蒲团上,脑袋一直磕着地面,头破血流而不自知。
泪水、血水混着斑斑泥点顺着她脸颊一直划下,沾染在她血红色的喜袍上。
凤冠霞帔、一身喜袍,这个女人她见过。
是那晚爬窗的那只女鬼。
女人的哭喊声像是声呐一般,刺激着秦蔓的大脑、胸口,她只觉口中一阵腥甜。
随着秦蔓把神像眼睛清理干净,女人的身影也逐渐模糊,进而消失不见。
她继续擦着神像,脑海中闪过一段段记忆片段,仿佛死后才会出现的走马灯一样。
记忆都是第一视角,她甚至有一瞬间觉得那就是自己的记忆。
春风吹佛,散乱漫天的梨花林……
精致的红木梳妆台,镜中模糊的人影穿着一身华服……
挂满红灯的村子……
雕花红木的花轿,还有哭红眼的妇人,满脸严肃的男人,怀里的黑犬……
古装扮的村民……
还有从头顶而来的泥土,模糊着眼睛……
不知不觉,秦蔓已是满脸泪水,身形微微一颤,一口腥甜卡在喉头,硬生生吞咽下去,没有吐出来。
她清理出来的神像,露出了原本的面容,那是一个年轻女子。
盘着发髻,鬓边的一串步摇,似是风一吹,就会轻轻摇动。
低眉浅笑,一双眸子微微低垂着,垂怜着台下跪在蒲团上的信徒。
秦蔓抬手缓缓勾勒着她脸部的轮廓,温柔流畅的线条虽然陌生,但却是不出的熟悉。
“蔓蔓,好了吗?”
仇辰的一声低唤,她才如梦初醒,压在心头的乌云去了大半,向下看去,应声道,“好啦!”
然后连跳几下,从神像台上蹦了下来,回头对着黑狗喊道:“梨花,走啦!”
黑狗兴奋地“汪汪”回应两声,一个飞扑,从台子上直接到秦蔓脚边,亲昵地蹭着她。
“梨花?”仇辰一脸不解地问道。
“看到了一些东西,它就叫梨花。”
秦蔓不想再回忆起那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率先带着梨花出了洞。
走着之前的羊肠路,亦步亦趋地回到乱葬岗。
只不过不同之前,有了梨花在身边,那种奇怪的压迫感全然不再,甚至秦蔓觉得空气都跟着变得清新。
周围的环境渐渐的变得晦暗,她心中不禁有点着急。
之前她听壮汉要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来,以为题大做。
他们离开时不过也才早九十点,到达山顶也不过一两点,从庙里出来应该差不多四点,天就已经半黑了。
要不了多久肯定会全黑。
但纵使他们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二人还是在太阳下山之前,没有走出黑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