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蔓蔓……”
秦蔓眼眸低垂, 微翘的睫毛挡住了她眼底的神色。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顾淮,你的一切于我而言,就是一张白纸, 我不着急, 等着你告诉我, 可是…”
见他又一次沉默不语,秦蔓本来压抑在胸口的负面情绪霎时间迸发, 眼眶发酸,转身准备离开,
“不想就算了,我饿了, 去吃东西吧。”
“蔓蔓…对不起…”
秦蔓走了几步, 停下步子,胸口沉闷, 似是堆积着一块巨石。
当她听到顾淮的道歉时,泪水不争气地模糊了双眼,迅速用袖口拭去, 红着眼角, 转头回望着他, “你不一起去吗?”
顾淮赶忙追上,见她眼角的红痕, 想要用手去触碰,但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又收了回去,声音低哑,
“蔓蔓, 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嗯,知道了。”
秦蔓应了一声,虽然跟他并肩而行,但是咫尺之间似乎隔起了一堵透明的墙。
吃过饭,仇辰提议去村里问问看,不定会有线索。
离开时,秦蔓看着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淮,犹豫再三,缓缓开口唤了声,“顾淮…”
听到秦蔓的声音,顾淮暗淡无光的黑眸瞬间亮起来,像是只猫咪竖着耳朵,等待着主人的下一步指示,“怎么了?”
“你留下来吧,做点好吃的。”
“秦蔓!你跟我进来…”
顾淮瞬间炸毛,起身拉起秦蔓,拽着她进了房间。
秦蔓本以为他会解释清楚,静静等着他开口,却不料等来的是唇瓣上火辣辣的疼痛。
面对他蛮横的亲吻,秦蔓大脑只是经历短暂的空白后,便一个响亮的耳光在他脸上。
顾淮捂着发红的脸颊,哈哈大笑几声,眼睛迅速染上黑色。
他身边多了很多银蓝色的丝线,像是游动的银蛇,飞向秦蔓,捆住她的手脚。
顾淮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拦进怀里,双手狠狠地禁锢在她腰间,把头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
“顾淮,你个疯子!”
秦蔓手脚被他捆的死死的,稍一挣扎就是钻心的疼。
“别动,情丝难断,还是因你而生的,你挣不开的。”
“情丝?”
秦蔓停止了挣扎,她感受到肩头传来一丝丝冰凉。
“你不是听见了么?我曾经法号‘水隹’,后来因你生了情丝…”
“我们不过只见了数面,就算一见钟情,但生出情丝…”
秦蔓声音顿了顿,她心中有了一个想法,开口问出疑问,
“是不是很久之前我们认识?”
“嗯。”
“你不想让我知道之前的事?”
“嗯,蔓蔓,旧事不想重提。但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我没有不理你…你松开我,捆着疼。”
他的只言片语,秦蔓心中了解大概。
没想到跟他还是两世情缘,无奈地苦笑两声。
“松开后,不要离开我…”
顾淮抬起头,轻轻挥了挥手,银蓝色的丝线消失不见。
他牵起秦蔓的手,低垂着眸子,不断摩挲着她瓷白手腕上的红痕,
“对不起…”
秦蔓想活动活动发麻的手腕,但他的手一直覆在她的手腕上。
他手指修长,衬托之下,她手腕显得更加瘦无力。
“没事的,是我多想了。”
她抽出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眉眼,他发红的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水渍,缓缓拭去,
“清楚就行,怎么还哭上了,昨天,威胁女鬼的气势去哪了?”
“对你,我舍不得…”
“擦擦吧,别让沐白他们多想,你是留下来做饭等我回来,还是要跟着一起去?”
“蔓蔓,你呢?”
秦蔓浅浅一笑,用力揉了揉他的发丝,“知道啦,水隹大师!”
顾淮扯了扯嘴角,取下她不安分的手,将脸靠在她温热的掌心里,“生了情丝,早已堕入红尘,法号什么的,别再叫了。”
“顾淮,你若是佛心不再,会怎么样?”
闻言,顾淮身形顿了顿,缓缓开口:
“我天生佛心,没了可能就变成你口中的顾疯子,你要是敢跑,我就断你的腿,用情丝捆在我身边。”
想到他刚才痴狂大笑的模样,应该所言非虚,秦蔓虽然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但偏执的事可能会干得出来,不禁皱了皱眉,“有办法护住吗?”
顾淮勾了勾唇,在她发间落上一吻,“你不出事,就算护住了。”
秦蔓敛了眸色,她清楚顾淮在开玩笑,他那颗佛心怕是守不住。
想要找到办法,或许只有查清楚他想要隐瞒的那段事情。
“嗯嗯,我们出去吧,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聆音的事。”
“她没事,只是生魂强行离体,所以你不必太担心。”
“鬼新娘的事你知道多少呀?”
“对不起,要是我插手的话,事情会变得棘手……”
“那你可别了。”
秦蔓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想到第一个副本找到线索就行,他非要砍了安妮,导致BOSS直接狂暴,这谁能受得了?
“要不,你还是留着看家吧?”
*
村口徐家。
他们几人决定还是从NPC嘴里套套话。
思来想去,没有谁比徐老太太更合适了!
“咚咚咚!”
秦蔓再一次扣响徐老太太的大门。
门依旧是开了一条缝隙,老太太探出一个头,见来人是秦蔓迅速快上门。
但秦蔓眼疾手快,赶忙用脚撑住门缝,全身靠在门上,
“奶奶,上门都是客,没必要满脸晦气地撵人吧。”
“祖宗,你又来干嘛?”
徐老太见门是关不上了,这祖宗脚边蹲着个虎视眈眈的黑狗,身后还有鬼气森森的恶鬼。
凭她行走阴阳的经验,那只阴犬还能斗赢,但她身侧的那只人模人样的恶鬼不好惹。
为了不得罪那一犬一鬼,索性松了堵门的手。
她刚一松手,靠着门的秦蔓重心不稳,身形踉跄地跌进了门里。
点燃的檀香徐徐飘着烟雾,挂满烛泪的红烛氤氲起一片红光,摇曳的烛火内供着一尊神像,是个低眉垂眸的女子。
那尊山鬼娘娘。
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燃尽的灰烬,秦蔓的思绪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头顶不知何时盖上一段红绸,只能低着头,看着脚上的一双绣花鞋,耳边更是喧天的锣鼓声。
这不是她的身体!
“一叩首”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般向下弯去。
“二叩首”
“三叩首”
随着一声声高亢的声音,她的身体被人按着行礼。
她想挣脱,可是脖子上仿佛压着巨石,全身丝毫提不上力气。
在第三次弯身向下时,眼前陷入黑暗。
只传来顾淮急促地呼唤,“蔓蔓!醒醒!”
秦蔓回过神来,呆滞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才发现自己一直木讷地盯着龛台。
“刚才我怎么了?”
仇辰也是满目焦急,“你呆呆看着神像半天,喊你也没反应。”
“我没事,头有点晕,可能香火味太重了。”
“姑娘,看到什么了?”
问她的不是别人,是一直畏畏缩缩的徐老太太。
秦蔓抬头略带吃惊地盯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成亲。”
两个字脱口而出,徐老太惊讶地瞪圆了双眼。
“在这里?”
“是,怎么了?”
“这里……”
徐老太太正想开口,突然刮起一阵阴风,红烛的火光霎时间熄灭,香炉被翻,桌上的供品散落一地。
见此场景,老太太赶忙跪在蒲团上,连连向着神像磕头,
“娘娘息怒,老奴不该多嘴,不该多嘴!”
着,掌着自己耳光。
秦蔓则是看向身侧的顾淮,但见他眉目微蹙,盯着龛台。
似是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顾淮扭头回望着秦蔓,攥紧了她微凉的手,轻声安抚着她,
“没事,我在。”
“不是你干的?”
没等顾淮回答,徐老太猛然站起身,推搡着秦蔓几人往外走,口中神神叨叨:“娘娘怒了!你们这些登徒子赶紧出去!”
几人刚走出去,龛台应声而倒,徐老太太更是三魂不见七魄,尖声嚎叫着。
见她情绪激动,肯定问不出什么来,秦蔓几人只好讪讪离开。
但刚走几步,秦蔓停下脚步,质问身侧的顾淮,“真的不是你?”
顾淮摊开双手,抬抬眉梢,“蔓蔓,施术是需要掐诀的,我刚可是一直拉着你的。”
他之前控制银蓝色的情丝,手上会有简单的动作,难道这才真不是他?
“句句属实?”
“我从不骗你。”
“姑且信你,”秦蔓看向身后脸色苍白的沐白,轻声安慰,
“别着急,徐老太那里行不通,我们去问问昨日那个壮汉。”
沐白:“这样太慢了,我们兵分两路,我跟阿辰去听消息,你跟顾淮去找找村志之类的。”
“行,让梨花跟着你们,多加心。”
梨花似是听懂了人话,耳朵耷拉着在她腿边蹭了蹭,恋恋不舍地跟在了仇辰身后。
待仇辰、沐白离开,秦蔓思绪片刻向着村子南侧走去。
没走多远,二人就看见一个破破烂烂的房子,上面挂着牌匾‘祠堂’
红漆大门因为风吹雨变得斑驳不堪,门环更是锈迹斑斑,一副年久失修的破落模样。
推门而入,里面更是荒凉一片,杂草足有半米高,木质的梁柱倒塌下去,碎石遍布,早已没了落脚之地。
正当她算抬脚进去时,身形一空,竟被顾淮拦腰抱在怀里。
“我抱你过去。”
秦蔓轻嗯一声,视线只是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就转移到这个长久没人理的祠堂里。
“这里的祠堂应该很久没来过人了。”
“嗯”
顾淮每走一步,脚下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还伴随着刺鼻的恶臭味。
秦蔓低头一看,浑身的汗毛的都竖起来。
埋在草丛里的白色物块并非石头,而是人的头盖骨。
‘咯吱咯吱’的声音是顾淮鞋底与腐肉研磨发出的,亦或是他踢断白骨发出的。
这片杂草众生的祠堂竟然遍地都是森森白骨。
她强忍着胃中的一阵翻腾,扭头贴近顾淮的胸前,他身上萦绕着浓郁的檀香味,将她胃中的酸水逐渐冲淡。
“难受的话,贴近一点。”
踏上屋内青石板铺成的路面后,顾淮才将她放了下来。
但她还是没忍住,扶着红柱连连干呕起来。
将胃中酸水吐完后,秦蔓才渐渐平复。
“含着。”
还没看清顾淮递到嘴边的东西,秦蔓就已经下意识吃进嘴里,口腔里霎时间充斥着浓郁的酸味,舌尖上的味蕾炸开锅,她的一张脸皱的跟个包子一样。
“你给我…吃的什么?!”
“酸梅,我看其他人害喜的时候都会含着,应该有点用。”
“……”
秦蔓满脸黑线,擦着嘴,环视祠堂内部。
内部与院子的破败相差不大,屋顶烂着几个大洞,一束束阳光争先恐后地倾泻进来,瓦缝边缘被一簇簇杂草笼罩着。
台子后面蒙着的幡布腐朽成缕,被风一吹,零零散散飘起,仿若是被人遗忘的孤魂徘徊在人世间不愿离去。
供奉的牌匾东倒西歪,镌刻的人名因为雨水的侵蚀早已看不清,供台上的香炉翻在地,发霉的供品化成一坨黑色烂泥。
“祠堂不是一个村子的主心骨,村里有人,怎么就没人来扫?”
顾淮抬眸,讪讪地笑了笑,“那也得是活人啊。”
活人?
秦蔓心中一阵恶寒。
人是有信仰的,修建祠堂无非是供奉逝去的先人,寄托着自己美好的心愿。
但如果他们遭遇变故,一个个接连亡命,靠着争夺误入副本玩家的身体苟延残喘,那这一排排仙灵也便没了存在的意义。
人这种生物是自私的,一旦没有利益所趋,就会扯掉那身人皮,将骨子里的丑态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所以这种理祠堂多此一举的活没人干,也很正常。
秦蔓又想到崖洞里那尊女神像,平日里依旧是破败不堪,满身淤泥无人问津。
但恰逢七月半,一个个村民又惺惺作态,为她做花轿,为她添香火。
怕是有事求她吧。
她伸手拿起一个灵牌,用手拂去依附其上的灰尘蛛丝,露出藏匿在下的姓名,“顾天佑”
“顾淮,跟你一个姓呢!”
顾淮只是淡淡笑了笑,视线却停滞在最上方的一个黑木灵位上。
那个灵位在众多牌位中显得格格不入,通体漆黑,边缘还镶嵌着淡淡的金色,字体也是鎏金镌刻,但因落灰很久,看不见名字。
秦蔓一手撑着吱吖乱叫的供桌,一手去够那黑木灵位。
但是手刚塔上的那一刻,刺骨的冰凉钻入手心,眼前又是一阵模糊。
“天佑啊,你女儿只要嫁了,就入祠堂,享全村代代香火供奉,受全村最高的尊敬……”
声音断断续续,细如蚊蝇。
但只是一瞬,秦蔓就晃过神来,抓着灵牌的手被身后的人连带牌位一同拎了下来。
顾淮抓着牌位,眸底神色复杂,用衣袖心翼翼地擦拭,像是在擦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一样。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这是乌金陨铁造的,很沉。”
“顾灵蔓,”秦蔓凑近看了看,乌黑发亮的牌位一笔一划刻着一个女子的姓名,“这名字很好听。”
“嗯。”
“你认识?”
“嗯。”
顾淮将牌位随手放在案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秦蔓心里有了隐隐猜测,她有种感觉,那个顾灵蔓可能跟顾淮关系匪浅。
顾淮,顾淮……
他连姓都是随她的……
纵使有可能是自己的前世,可是不管怎么想,顾灵蔓才是栽树的,她秦蔓不过是后来乘凉的那个。
纵使她想现在就质问顾淮,他跟顾灵蔓的那些过往,
可她不敢张口,单是看着他那副神伤的样子,自己的心就想被人攥紧,如果从他口里听到他们的浓情惬意,她可能会嫉妒地发疯。
“蔓蔓,她嫁了……”
顾淮略带嘶哑的声音缓缓流出。
“嗯,我知道。”
“她是你的前世,所以今世你要嫁的话只能嫁我……”
秦蔓浑身一僵,不禁苦笑几分,爱而不得吗?
果然跟她猜的一模一样。
心头骤然一缩,满腹委屈化作一支支利剑,将她的心扎的千疮百孔。
泪水湿睫毛,一滴滴不争气地滑落,声音微微颤抖,问出了那个一直藏在心底的问题,
“所以,你爱的是她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