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鸡腿PTSD

A+A-

    “是吗?”

    许霁深凝视她半响, 又垂下眸去,重新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茶, 不再接话。

    程愿安犹犹豫豫的刚想问他李冉的事,罗卉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到餐桌前,招呼着二人:“安安,霁深,洗手准备吃饭了啊~”

    “哦。”程愿安偷偷看了许霁深一眼,起身往卫生间去。

    许霁深跟在她身后, 还没等她擦好手,就凑到她身边拧开水龙头。

    “帮我递一下。”

    许霁深用眼神指指她身前的洗手液瓶子。

    程愿安嫌弃的看他一眼,“你没手?”

    许霁深弯腰伸着湿漉漉的掌心,“快点, 你挡住了。”

    程愿安眼珠子转了转, 突然想到那晚他不让自己拿眼罩的事, 便故意挡在洗手液前,转身抱臂看着他:“凭本事拿。”

    许霁深:……

    还挺记仇。

    他直起身和她对视了几秒, 突然伸出左手越过她的腰, 抵住了水池边缘。程愿安正下意识的往右边缩, 他又伸出右手拦住她, 再一倾身, 从她腰后握住了洗手液的瓶子。

    温热的气息扫着她的发顶,眼前只剩他的白衬衣的纽扣近在咫尺, 宛若婚礼那天的海边,他搂着她的腰,将她禁锢在怀里。

    程愿安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她感觉男人的视线从上方投射下来,灼得她脸颊逐渐发烫。

    “啪”的一声,她一掌拍在许霁深身前, 将他推远,“你……神经病啊!”

    “嘶——” 许霁深皱了皱眉,“不是凭本事拿?又人?”

    罗卉听到声音探进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妈。”许霁深重新走到洗手台边,按了一把洗手液,边搓手边轻描淡写道:“就是安安了我一下。”

    “???”

    你学生吗?还告状!

    程愿安转头盯着他,“明明你先……”

    许霁深一脸风轻云淡,“我怎么?”

    “……”

    我老公骚扰我。

    这得过去么……

    罗卉见程愿安一副理亏的模样,数落道:“你不知道你人有多疼?夫妻之间怎么能动手呢!”

    “我……”

    程愿安被气到无语,干脆也不跟他们争辩,气呼呼的从卫生间里跑出来,在餐桌边坐下,准备化愤怒为食欲。

    不一会儿,许霁深也慢慢的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罗卉从厨房添了一碗汤,先端给许霁深,而后又添了一碗给程愿安。

    程愿安一看碗里真的没有鸡腿,立刻看向隔壁的碗里,这一看,直接就炸了毛。

    “妈!你两个鸡腿都给他了?!”

    罗卉继续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这是给你个教训,让你收收你的脾气。”

    程愿安怔了半天没有话,许霁深刚刚伸手将碗往她那边挪了一寸,就听到罗卉突然有些慌张的劝慰道:“哎你这孩子,怎么为了个鸡腿就哭了?”

    许霁深有些意外的看向身旁的程愿安,只见她垂头坐在位子上,眼眶通红,眸上蒙着一层潮湿的水汽,几颗泪滴像串珠一样陆续砸到了桌面上。

    程愿安抬手胡乱抹了一把泪,哽咽道:“我现在对你来就是外人了是不是?这儿不是我的家了是不是?”

    罗卉走到她身边,将她被眼泪湿黏在脸颊边的碎发拢到一旁,哭笑不得道:“傻孩子,怎么会呢?只是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家,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性了。那两只鸡腿,你觉得霁深不会给你吗?我刚刚都看他把碗给你挪过去了。夫妻之间要多分享多谦让,你怎么还为了一只鸡腿计较呢……”

    “我不是为了一只鸡腿!”

    程愿安憋回去的眼泪又因为罗卉的这句话,再次委屈的溢出来。

    “好了,两只都给你。”

    许霁深将汤碗换到她面前,

    “别哭了,汤都冷了。妈,你也坐。”

    程愿安耸着鼻子搅着碗里的那两只鸡腿,最终还是一只给了许霁深一只给了罗卉。

    她其实并不是个爱哭的人。

    有时,甚至是过于冷静。

    她知道,今晚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不是因为那鸡腿本身。

    而是,她突然感觉到,自己不再是在妈妈的庇护下,独享她一人宠爱的孩子了。

    好像很多东西,在她结了婚之后,就不知不觉的起了变化。

    两人离开前,罗卉将程愿安叫进房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她手里。

    “这什么?”

    程愿安问。

    “这卡里还有二十万块钱,密码还是你常用的那个,你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虽然你老公条件好,但你也得有些自己的底子,不能完全指望你婆家。”

    程愿安将银行卡塞回给她,“你自己留着,我还有积蓄。之前那五十万都还在我这呢,你又给我什么钱。”

    罗卉坚持道:“那五十万是给你们两口过日子的,也是给你婆家看的。这二十万是给你自己留着的,怎么一样呢?我这还有钱,你别担心我,听话,拿着。”

    鼻尖酸溜溜的,程愿安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又想哭的情绪压下去,低声道:“妈……对不起……”

    罗卉笑着给她理了理头发,“知道了,以后别为鸡腿哭鼻子,也别吃霁深的醋。妈对他好,也是希望他能对你好。给他鸡腿之前,妈就知道,他肯定会分给你。你还真当我不让你吃鸡腿?”

    “行了……别提鸡腿了……”

    程愿安觉得自己现在可能患上了「鸡腿PTSD」。

    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自己好丢人。

    “好了出去吧,别让霁深等太久。”

    罗卉拉着她出去,送二人下了楼。

    回到楼上,刚才那张银行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放回到了卧室的柜子上。

    罗卉叹了口气,将卡重新放回到抽屉里锁了起来。

    室外,雨已经停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万物被雨水冲刷过后的清新气息。

    程愿安跟着许霁深走到车前,在他身后停住,“你先回去吧,我想走一走。”

    许霁深回身量了她一眼,弯腰敲了敲驾驶位的玻璃,老杨赶忙降下车窗,“许总,有什么吩咐?”

    “你先走,我们待会自己回。”

    “好的许总。”

    程愿安还没来得及开口,老杨已经一脚油门疾驰而去。

    “……我我想走一走,没让你跟我一起走。”

    “我也想走一走。”

    程愿安觉得很累,懒得再和他争执,也不管他跟不跟着,自己便插着兜沿着区门口的那条路缓缓踱步向前。

    初夏的夜晚,气温舒适。路面还有些潮湿,街边的栀子树已经有几棵开了花,一股淡淡的栀子清香随着轻柔的夜风一阵阵拂入鼻息。

    程愿安的心情随着花香和微风渐渐松弛下来。

    一旁的路灯将她的影子一次次拉长,直到新的影子将之前的覆盖。

    许霁深在她身后半米的地方,下意识的踩着她的影子往前。

    程愿安听着他的脚步声一直在身后,皮鞋敲击着水泥地面,发出稳定节奏的声响。

    她转身停下脚步,许霁深也跟着停下来,站在她的影子上。

    “你能不能别一直跟在我后面,有些慎得慌。”

    许霁深走了几步到她身边,“这样行了吗?”

    两人并肩走着,许霁深突然开口:“这么喜欢吃鸡腿?”

    “……”

    程愿安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

    反正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对了。

    见她没有接茬,许霁深又接着道:“当着你妈的面,你觉得我会自己吃掉两个鸡腿?”

    程愿安嘀咕道:“我怎么会想那么多……”

    “我再怎么也是个外人,你妈对我好,也是为了我能对你好,你大可不必吃这个醋。”

    程愿安一愣,随即又觉得不应该这么意外。

    他一向都是这样,将人情世故计算的清清楚楚,像是看透一切的样子。

    商场上纵是如此,普通人的一举一动又怎么逃得过他的眼睛。

    “就算有这个原因,我妈也是真心对你好的。”

    “真心和怀有目的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程愿安突然对他的法感到有些不太舒服。

    “你的意思是,我妈对你好,都是有目的的?”

    “有目的不是一件坏事。”

    “所以你帮助李冉也是有目的的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算好了让她接受采访帮安禾宣传?”

    许霁深突然停住脚步,沉眸看着她半响,“你今天是在为这个事情不高兴?”

    程愿安停在距离他半米的地方,矢口否认:“我没有不高兴。”

    许霁深向她走近几步,停在她面前凝眸看着她,“李冉进安禾的事情确实是我安排的。进入安禾治疗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安禾来,都是明智且有利的选择。接受采访,是我的提议,但也是建立在她自愿的基础上。我们为她选择了最具有公信力和影响力的媒体,无论对于弥补她的经济损失,还是宣传安禾的医疗条件和人文关怀,都是一种快捷有效的途径。你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如他所,似乎这确实是一个两全其美之策。

    他永远能服你,让利益的天平保持平衡,就如同此刻他俩的关系一样。

    互惠互利,皆大欢喜。

    可程愿安的情绪却不自觉的下沉着。

    一股不可言的失落,紧紧将她的心包裹着,有些闷得慌。

    她淡淡道:“你觉得你做的对,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许霁深平静道:“我觉得没有必要让你参与。”

    程愿安抬眸,几丝夜风袭来,吹着她鬓边的碎发在颊边舞动。

    她清澈的眸子在今晚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晦暗。

    目光扫过许霁深的脸,她自嘲的笑了笑,语气淡的像那已经闻不到味道的栀子花香。

    “许总,你对别人的好都是算好回报的吗?所以你觉得别人对你好,也都是有目的的是不是?”

    “我了,有目的并不是一件坏事,只要没有伤害双方的利……”

    许霁深话音未落,程愿安断他,

    “我知道了许总。回去吧。”

    完,她转身走到路边,抱着自己的手臂,向后张望着过往的车辆。

    许霁深走到她身边,“你觉得我很势利?”

    程愿安眼睛依然盯着车流,脸上没什么表情,浅声道:“你这么自信的一个人,又何必在意我的看法。”

    许霁深的眸光在那刻淡了下来,而后骤然沉默。

    上了出租车,两人一路无话。

    在这日渐炎热的天气里,车内的空气像是却凝成了冰,仿佛稍稍一碰就能破碎。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偷偷量沉默的二人,其间无意中触碰到许霁深那不怎么和善的目光,他不禁坐直了身子,再也不敢朝后座多窥探一眼。

    回到融侨里,程愿安径直回了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公寓里又恢复至往日的那般死寂。

    凌,万籁俱寂。

    许霁深从房间里走出来,到厨房开冰箱。

    原本冷冷清清的冰箱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塞了不少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酸奶,布丁,蛋糕。

    果汁,可乐,啤酒。

    还有一些果蔬和面膜。

    他看着这些跟自己不搭边的东西懵了一会儿,随后用手捞了捞最底层。

    自己的瓶装啤酒不知什么时候喝完了,他随意抽了两听罐装的,走到阳台的沙发上坐下来,点燃一根烟。

    不远处的沧江江面漆黑一片,但江对岸的高楼顶上仍有几块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像是不知疲倦般,在这深夜里继续着白日里的璀璨,将那几块五彩灯影映在了墨色的江面上。

    街上已经几乎没了行人,只有蚂蚁大般的汽车偶尔过往,也不知是出发还是回家。

    一抹猩红在许霁深修长的指间忽明忽暗,他盯着被风吹得灯影闪动的江面,思绪突然飘回到若干年前。

    他并不时常回忆过去。

    也可以是下意识的去回避。

    他不愿再去回忆当初母亲将他带回许家的那天,他哭着哀求不要送走自己的落魄模样。

    他也不愿再去回忆母亲松开手离开时,连一个回头都没有的决绝背影。

    每次回“家”时,他也不愿去回想刚到许家的那几年,许齐昌是怎么无视他,郑曼龄是怎么在私下不带脏字的讽刺他是个没娘要的野种。

    十五岁之前,他在许家活得心翼翼如履薄冰。

    那个家不是真的家。

    也没有哪里是他的家。

    十五岁之后,许家上下渐渐接受了他的存在,那些曾经唾弃辱骂他的人转过头来又向他示好。那些人甚至到了现在,也仍在他的生活里,和他称兄道弟,把酒言欢。

    年纪,他就已经深谙这人世间的规则。

    他接受着他们的“好意”。

    他想,这是他应得的。

    这是他用隐忍和自尊换来的。

    付出和得到原本就是这世上最公平的游戏。

    有什么不对的吗?

    他从没觉得。

    只是今天程愿安看着他时的那个表情。

    让他开始怀疑,他一直理解并深信的东西,是不是出现了偏差。

    回过神来,烟灰已经落了一地。

    许霁深仰头喝掉罐中的酒,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无名指上的婚戒,突然自嘲的低头轻哂。

    可是为什么,要在意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