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脱轨的列车

A+A-

    许霁深眨着湿漉的眼睫望着她, 低头轻笑了一声,拿起怀里的毛巾继续搓着头发。

    里屋的房顶已经没在漏水, 程愿安将脸盆从炕上拿下来,把水泼了出去。路过客厅时,她看了看之前施云秀送来的那只煤炉,还剩些余温。

    她蹲在炉前,回头瞥了一眼许霁深,湿后的灰色的T恤此刻紧贴在他的身上, 轻薄衣料下的肌肉线条几乎都看得一清二楚,跟没穿也没太大区别。

    她的脸有些隐隐发热,赶紧回过头,僵着嗓子道:

    “你衣服要不要烤一烤?总不能穿着湿的过夜。”

    “哦。”许霁深应了一声, “在这脱?”

    那不得行!

    程愿安瞬间想要起身逃进里屋, 却因为心急, 一个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

    她尴尬的从地上爬起, 就听到许霁身在身后幽幽道:“也不用这么激动, 你又不是没看过。”

    “……你以为你多好看!谁稀罕!”

    程愿安满面绯红, 头也不敢回, 几步快速的溜进里屋。

    不知是炕太硬, 还是窗外的风雨声太大,程愿安侧躺在炕上, 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大概半个时,她听到堂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走到门口开一条门缝看出去,许霁深已经重新穿上了衣服,正在地板上铺些干草。

    程愿安倚在门口,问:“你在干嘛?”

    许霁深头也不抬, “准备睡觉。”

    “你衣服干了?”

    “差不多了,炉子没火了。”

    程愿安看他屈膝跪在地上,衣服裤子像是还未干透,突然就觉得自己像是有些忘恩负义了。

    “要不……”程愿安咬了咬唇,“你还是进屋来睡吧……”

    许霁深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嗓音里夹杂着一丝莫名得意:

    “你在邀请我跟你一起睡觉?”

    “……”

    心里又升上来一股恶气。

    反正就是不能好好话就对了。

    但堂堂一个总裁现在要在水泥地上睡草,也确实都是她的锅。

    程愿安将这股恶气犟着咽了下去,挤出一个无力挣扎的笑容:“是,许总,要不要一起睡?”

    许霁深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草屑,:“好。”

    程愿安:……

    就这?

    你不客气一下?

    里屋的土炕虽简陋,面积却是很大,横着能睡下四个人。但因为刚刚漏水弄湿了一片床褥,如今只剩下三人大的容纳空间。

    程愿安缩着身子紧紧贴着墙,和许霁深大约隔出一个半人的距离来。

    许霁深侧头看着她防备的背影,仿佛全身上下都写着:莫挨老子。

    他垂眸眨了眨眼,背过身去往远处挪了挪。

    大雨一直未停,雨滴噼里啪啦的敲在窗棂和屋顶,显得屋内像是更为安静。

    程愿安迟迟没有睡着,转头偷偷看了一眼许霁深的方向。

    宽阔的后背对着自己,隔开了她与那片水渍。

    鬼使神差的,她往许霁深的身边挪了几寸,重新闭上眼睛。

    半夜,一声惊雷将程愿安从睡梦中炸醒。睡眼惺忪中,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听到了许霁深的咳嗽声。

    她赶紧坐起身来,爬了几步到他的身前。昏暗的夜色下,他的眉头紧紧拧起,额头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再一细看,连脖子上都是。

    程愿安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滚烫。

    她一下慌了神,摇着他同样滚烫的手臂唤了几声:“许霁深!许霁深!”

    “嗯……”

    许霁深哑着嗓音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眼睛却没有睁开。

    程愿安两三步下床拉开灯,杏黄光线下,她这才发现许霁深已经全身通红,那件灰色T恤不知是被残留的雨水还是汗水,浸得透湿。

    作为一名医生,她竟在那刻,有些慌了神。

    给施云秀的电话响了许多声却不见有人接起,她等不急再,立刻拿了伞出门。

    村落的路已经被泥水冲的不成样子,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行至施晴家门口,已经被飘进来的雨滴湿了半个身子。

    敲了很久的门,却被那接二连三的雷声覆盖,无人来应。

    在这电闪雷鸣的午夜,没有药店也没有医院。

    继那次罗卉突然入院之后,她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深深无力和绝望感。

    回到住处,她进厨房了一盆水端到里屋,将毛巾浸到凉水中湿,心的给许霁深擦着脸和脖子。

    擦一次,她就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一遍又一遍。

    擦了大概有十几遍,她突然又想起自己的包里还有随身携带的一包酒精湿巾,赶忙找出来拆掉。

    她用湿巾擦着他的额头,脖颈,然后目光向下看到他湿透的衣衫。

    “许霁深,”她在他耳边叫他,“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擦一擦身子。”

    许霁深艰难的睁了睁眼,喃喃道:“好热……”

    “我知道你热,你把衣服脱一下,酒精擦擦降温得快。”

    许霁深半阖着眼看着她,像一个无助的孩,嘶哑着声:“没力气……”

    他双眼像蒙着一层雾,满脸潮红,呼吸也沉。程愿安不忍心再继续要求他,只能自己动手。

    她跪坐到他身边,俯身将手环到他腰后,拽住他衣服的两角。他的胸膛几乎要贴着她的脸,连他身上那份滚烫的热气似乎就在她脸颊边灼烧着。

    “你的腰起来一下。”

    许霁深听话的抬起腰,她趁势将他的衣服从后背褪下翻到前面,又从他的头上扯了下来。

    虽然确实看过,但这么近距离的,又湿漉漉的,还是第一次。

    虽然一下就红了耳根,可程愿安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害羞,连忙用毛巾将他的上身擦了一遍,又用湿巾擦了两遍。

    她的神情专注,头发时不时的从耳边滑落下来又被挽到耳后。

    一顿动作下来,她自己也折腾出一身汗,脸颊慢慢的透出粉红。

    “你能坐起来吗?后背也擦一下。”

    许霁深被她扶着坐起,轻轻的靠着她。

    毛巾轻柔仔细的在背上摩挲着,之后又传来一股清凉的触感。

    她的脸离得很近,似乎侧头就能挨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根,让他好不容易降下来的体温像是又重新升了回去。

    在这样的情境下,他竟还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属于她的味道。

    像是薰衣草般舒缓,又像玫瑰般撩人。

    后背擦了两遍,程愿安转到他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你感觉好些了没有?”

    那双蒙着水雾的乌瞳一瞬不瞬的凝着她,潮湿的像是此刻屋外的雨。

    他缓慢的眨了两下眼,那雨滴就像是砸在积水的路面,激起几层涟漪。

    “怎……么了?”

    程愿安突然有点心跳加速,赶紧挪开对视的目光。她已完全忘了几分钟之前刚刚摸过他的额头,又抬手去摸,“你体温……”

    话没完,许霁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向身前一拉,她没有任何防备的倒在他怀里。

    “许霁深你……”

    还没来得及质问,身前的男人突然间欺身而上,滚烫的唇覆上她的,将她的声音撕碎在呜咽里。

    这吻来的突然又热烈,像是忍耐许久之后的释放,又像是难以克制的表达。

    他吻得不算温柔,甚至有些不容分的霸道。

    舌尖撬开她的唇,强势的向里试探着。

    程愿安的脑海一片空白。

    一时间,她任凭着他的气息在她唇齿间辗转,竟忘了反抗。

    窗棂上的雨滴劈里啪啦作响,墨色的夜幕中突然闪了几阵白光,一声惊雷紧接而至,轰隆隆的砸了下来。

    程愿安像是被这雷声惊醒,丢失的理智被找了回来。

    她试图着推开他,然而固在腰间的那只手却将她擒得更紧,把她送向自己。

    他的身体像是着了火一样,此时贴在她的身上,像是滚烫的岩浆,要将她融化。

    在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前一秒,她终于在他固执的侵略中寻得一丝空隙,狠狠的咬了下去。

    血腥味道立刻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许霁深吃痛的从她唇上离开,她趁势用力推开他从他身前挣脱。

    只是本能反应,也顾不得后果,她伸出手臂,连对方的位置也没看清楚,直接朝前奋力甩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

    连这雷电轰鸣的雨夜里,都听的清晰。

    脱轨的列车终于刹停。

    冲动间突如其来的挨了一巴掌,许霁深这才像是有些清醒了过来,之前眼中的欲.色立刻褪了下去。

    他喘着气,怔怔望着此刻缩在角落的程愿安,理智渐渐回笼。

    她双臂抱着膝盖,曲腿坐着,眼尾通红,身体还有些发颤。

    “对不起……我……”

    许霁深喉中酸涩,道歉的话了一半,却不知道用什么辞。

    好像不管是什么,都不能为他前一分钟的行为开脱。

    程愿安抬眸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一串泪珠就扑簌的落下来砸在床板上。

    她没有伸手去擦,紧接着又是几串,每一滴都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刺在许霁深的心上。

    “安安……”

    许霁深朝她那边挪了挪。

    程愿安立刻哽咽着向一旁躲着:“你别过来!别过来……”

    许霁深立刻向后坐了几寸,轻声道:“好,我不过来。对不起……”

    程愿安靠着墙慢慢的爬下床,拿着手机和包往外走,听见许霁深起身的声音,她又回头红着眼道:“你别跟着我!”

    许霁深目送着她走出房门,喉咙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钳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没有听到她走出屋子的声音,他这才放心下来,有些颓然的低下头。

    从到大,他向来冷静自持,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乱了分寸。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面对她时,会头脑发热一时失控。

    明明之前,他一直忍得很好。

    刚刚被程愿安咬破的唇角,还有一丝血腥气息。

    太阳穴扯着他头皮刺痛,浑身再次烧的厉害,刚刚被扇的脸反而没了什么感觉。

    他想,就算此刻死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委屈的。

    他必须为今日的冲动买单。

    下半夜,许霁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又睡着的。

    隐约间,他觉得程愿安像是来过。

    他能感觉到她手掌的温度,但理智又告诉他,那可能只是一个梦。

    早上醒来时,天已经放晴。

    许霁深的烧也退了,但人还感冒着,头和嗓子都不太舒服。

    他忍着咳意轻轻拉开门朝堂屋里看了一眼。

    程愿安用被子裹着自己,正闭眼绻在他昨天铺的那片草垫上。

    他自认为自己不算好人,也做了不少混账事。

    但只有这刻,他头一次,为此而羞愧。

    他关上门退回里屋,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几声电话铃声,他听到程愿安接起,声音没有什么精神。

    “哦,本来是准备找您借点药的……”

    “不是我,是……是我朋友……”

    “现在没事了……嗯没事的……”

    “不用了,真的……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挂了电话,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很快,他又听到她起身洗漱的声音。

    他刻意等了几分钟才心翼翼的走出去,拿起桌上昨天施云秀拿过来的一次性洗漱用品,走到院外。

    程愿安正站在水池边刷牙,他心虚的看了她一眼,默默的也站了过去。

    程愿安看也不看他,立刻和他拉开一米的距离。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刷完牙,程愿安简单冲了一下脸,率先回了屋。

    许霁深还在洗脸,便听见施云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程医生~我给你们拿了点早餐过来,吃了再走吧~”

    施云秀手里拿着几个碗,施晴也跟在一边。

    两人见到院里的许霁深,施云秀一愣,赶紧问:“许先生,你身体好些了没有啊?实在不好意思啊,昨晚那雷声雨声太大了,程医生的电话我是真的没听见……”

    程愿安从屋里走出来,“您太客气了,其实真的不用……”

    施云秀将碗摆在院里的桌上。

    “都是些很简陋的东西,但也能填填肚子。你看许先生气色这么差,肯定要吃点东西再走呀~”

    程愿安看了一眼许霁深,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嘴角上,还有昨天被她咬破的伤口。

    她表情淡淡的没什么,默默在桌旁坐下。

    这时,施晴在一边问:“姐姐,你昨晚是不是来敲我们家门了啊?我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但我起来看的时候,门口又没人。今早听姑姑,我才反应过来好像不是做梦。”

    许霁深昨晚生病时神志不清,本不记得程愿安还冒雨出了趟门。

    现在听施晴起来,才隐约想起,程愿安中途似乎是出去了一趟,他能依稀记得她进出时房门被风刮到墙壁上的碰撞声。

    如此一提,他就觉得自己越发禽兽了。

    他看向程愿安,后者却淡定道:“没有,可能是你听错了。”

    程愿安不是,施晴便也没有追问。

    几人在院子里吃过早点,施云秀和施晴一起将两人送到村口。

    告别两人后,程愿安一言不发的上了车。

    许霁深出发前,拿出常备在车上的一套新衣换上,又拿了一件新衬衫走到车前,问:“我有干净衣服,你要不要……”

    话没完,便被程愿安冷厉的眼神剜了一刀,赶紧将后半句咽回肚里。

    上了车,许霁深犹豫半刻,又壮着胆子开口道:

    “刚才你没吃什么,车上有些之前别人送的点心,我给你拿一点路上吃,好不好?”

    对于他此刻的关心,程愿安丝毫不领情。

    她身子紧贴着车门,和他拉出极限距离,头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冷声道:“闭嘴,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