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我还有你
门诊日的中午, 程愿安被田蕾拉着一起外出觅食。
出租车上,程愿安有些无奈的抱怨道:“中午就这么点时间, 还要个车出来吃,你也不嫌麻烦……”
“哎呀你不知道那家网红店晚上根本排不到位子,我今天难得闲一点,咱们速去速回。”
两人刚下车走了没几步,田蕾突然拉住程愿安朝右边指着:“哎,你看那个是不是许总?”
“怎么可能……”
明明昨晚她还问过许霁深, 对方根本没提过会提前回来。
她不慌不忙的抬头,顺着田蕾手指的方向看,瞬间就怔住。
那日夜思念的身影她不会看错。
是他。
许霁深从一栋楼里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两眼红红的贺俞。
“欸?就是许总嘛……”
田蕾在一旁琢磨着:“他身边那个男生, 是不是就是之前别人传的那个奶狗?看来姚舜之前的还真没错……”
程愿安只觉得胸口有团气堵着, 有些不耐道:“还去不去吃?再不走又要排队了。”
“去去去, 走吧~”
田蕾个性大大咧咧,不以为意的拉着她朝街角的餐厅走。
进了餐厅坐下, 程愿安拿出手机给许霁深发了条消息:【醒了吗?】
她目光转向窗外, 看着许霁深和贺俞从不远处经过。
许霁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又默默放回去。
直到一个多时之后, 程愿安的手机上才收到他的回复:【嗯, 今天有点忙,晚点跟你】
坐在门诊室里, 程愿安觉得身体有些发寒。
她不想去猜测,却又忍不住。
他之前的那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一直到下班,许霁深也再也没有给她发过消息。
今天,她不再着急早点回家和许霁深视频通话, 故意在医院多忙了一会儿,又在外面吃了饭,磨蹭到将近十点才到家。
进门时,里屋已经有脚步声过来。
程愿安在原地怔了几秒,并没有着急的进去,只是照常坐下来换鞋。
许霁深走到玄关处,靠在墙边看着她,有些奇怪于她的反应,“怎么了?不想我回来?”
程愿安换了拖鞋往里走,经过他身边时,看也不看他,只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霁深在身后默了几秒,:“刚刚。”
程愿安转身一瞬不瞬的凝着他,再次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镜片后的目光闪躲着移开,片刻,许霁深垂眸道:“今天早上。”
程愿安将包包重重的甩上沙发,积累了几个时的脾气终于再也忍不住,颤着声问: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今天问你你还你忙?结果转头就去见你那个朋友?!你还是弟弟?和弟弟见面需要撒谎吗?!”
许霁深走到她身前,好声好气的解释:“不是的安安,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可是……”
“可是什么!”
“姜婉静死了。”
许霁深淡声道。
这句话就像一盆冰水,将程愿安刚刚涌上来的那股火瞬间浇熄。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心翼翼的问:“怎么会……”
许霁深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悲痛欲绝的情绪,语气平静的像是在别人的事。
“早上被人撞了。我早上下了飞机本来是去找你,但中途收到消息,我就临时去了医院,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肇事的人跑了,贺俞他年纪,一个人应付不来,我就跟他去了趟益田路的交管大队,你是在那附近看到我们的?”
“嗯……”程愿安和他面对面站着,突然就对自己刚刚的态度有些后悔。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不想让你担心。本想处理完了就直接来找你,结果时间拖的长了一点,就干脆回家来等你了。”
许霁深格外冷静,就像这件事真的不是一件很大的事。
但程愿安总觉得,现在的他,和以往都不太一样。
许霁深拉过她的手,轻轻在掌中摩挲着,“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想故意骗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没生气了……”
程愿安捏着他的手掌回应着,“但你以后能不能别瞒着我?我真的特别不喜欢别人骗我。”
“好。”许霁深浅浅的笑了笑,将她往身前拉了拉:“要不要抱一抱?不想我?”
程愿安像只猫咪一样钻进他怀里,两手紧紧的环住他的腰。
令人安心的气息将她周身都包裹起来。
不再只有那远在屏幕里的影相,是真真切切的,在眼前的他。
只是今日,腰间的那只手像是搂得更紧。
好像生怕一松手,她就跑了似的。
程愿安抬起头,他也低头看着她。
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胸前,看着那双像是失去了生气的眸子,轻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完,他单手脱了眼镜,突然低头吻住她的唇。
离两人上次见面已有大半个月,这个吻已经等待了太久。
程愿安也不再矜持,搂住他的脖子乖乖回应着,直到被他贪婪的索取到有点脑部缺氧,后背被抵到墙上,才用残存的一丝理智轻喘着推开他,“行……行了。”
许霁深眼中含笑的用鼻尖蹭了蹭她,“现在好多了。”
程愿安红着脸低头胡乱的找着话题:“你……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有点想吃。”
“吃什么?我给你做。”
“想吃橙子。”
“……”
程愿安“啪”的一掌拍在他的身前,满脸羞红,语气凶凶的:“我看你想吃巴掌!”
许霁深低头笑了起来。
看到他这样,程愿安有点安心,却又总觉得他哪里不对。
经历了十几个时的飞行,又马不停蹄的处理着姜婉静的事,纵使像许霁深精力那么好的人,此刻也难掩脸上的倦容。
程愿安给他热了杯牛奶,催着他早点去休息。
在主卧门前,她又有些不放心的问:“你真的没事?”
许霁深淡然道:“没事,本来也没什么感情了。”
程愿安刚想好心安慰两句,又听到他:“你要是担心,不如来陪我一起睡?”
“……”
程愿安迅速将主卧的门关上,在外面吼了一声:“想得美!”
深夜,程愿安仍有些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许霁深表面看起来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姜婉静去世这件事的影响,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又怎会真的不介意?
越想越不放心,她干脆起身开门走到客厅,求证般的朝阳台看。
果不其然,许霁深正在户外沙发上坐着。
深秋的夜里已是有些寒意,许霁深只穿了一件薄衫,没戴眼镜,头发有些凌乱的在夜风里飞扬着。
他抬手将指间的烟送至嘴边,袅袅青烟笼罩着他的侧脸,又很快被风吹散。
他怔怔望着远处的江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愿安从客厅沙发上拿了条毛毯,走到阳台门边,许霁深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不冷吗?”她问。
许霁深将烟掐灭在已经被塞满的烟灰缸内,“还好,怎么不睡?”
程愿安俯身将毯子搭在他的身上,在他旁边盘腿坐下,“你呢?又睡不着?”
许霁深没有回答,只将毯子的一边也将她覆住。
两人裹在毯子里,身前那狭窄的空间瞬间似乎变得充盈而温暖。程愿安往许霁深身前挪了挪,轻声道:“抱抱你好不好?”
许霁深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眼尾突然就有些发红。
程愿安跪坐起来,将他搂到身前,手指穿梭到他的发间,摩挲着,一手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一般。
许霁深的脸埋在她的颈间,看不到表情,唯有那哽咽的呼吸声在她耳边,隐忍的克制着。
背上的那两只手臂紧紧的抱着她。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绳子。
不是真的没事,只是他习惯不罢了。
看起来刀枪不入所向披靡的许霁深,许总,许家长孙,半路被母亲抛弃也像野草般顽强生长得好好的孩子,也是会害怕会难过的普通人啊。
程愿安一边拍着他,一边柔声道:“我妈,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有些东西你不用一个人扛的,不是还有我吗?虽然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但你要是想找个人陪的话,我就在这。”
她完,也并不等着他的回应,只将他背上即将滑落的毯子又紧了紧,继续轻轻的拍着他。
良久,许霁深抬起了低埋的脸,但紧紧环住她的双手却并未松开。
他的头靠在她的肩头,像是回忆般喃喃自语:“上学那年,姜婉静给我买了一盒糖。那是她唯一一次给我买糖,甜的发腻,很难吃。我就吃了一颗,然后把它放在柜子里,一直到我离开家。五年,那盒糖早黏在一块,不能吃了,看起来也很恶心。她送我去许家的那天,我把它带着,扔到了垃圾桶里。晚上我又回去找,但垃圾早就被人收走了。”
他的声音带着些嘶哑,飘飘忽忽的,像是被吹散在风里。
“这辈子,就那么一次,她给我买了那盒糖。就那么一次。”
他静默了半响,:“我早就当她死了。”
程愿安什么也没,只是静静听着。
她心里很难过。但她知道,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
即使是理解他此刻的纠结,她也无法分担他的痛苦,更没有立场去劝他放下对母亲的执念。
只有陪伴,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
她抚着许霁深的后背,像当初在南滨他安慰自己时那样,轻声道:“没事的,我在这儿,你还有我啊~”
随着这句轻柔话语,许霁深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紧绷的身体也明显的放松。
夜风很凉,她的身体却很暖。
他有些舍不得离开。
“嗯,”他又往她怀里钻了钻,哑声回应:“我还有你。”
-
接下来的几天,姜婉静的前夫一直没有露面,家中亲戚早已和她断了联系,贺俞一直茫然无措,只能全指望着许霁深一人。纠纷赔偿和葬礼,许霁深一个人也忙不太过来,程愿安就在下班后也去帮他。
葬礼前晚,二人被叫回城北老宅吃饭。
一进门,程愿安就觉得屋内的气氛与往日不尽相同。
今晚过来的,除了她和许霁深二人,只有许齐昌和郑曼龄,没有在家宴上永不缺席的大叔伯夫妇,也没有最爱凑热闹的许雯珈,像是只特意邀请了他们夫妻二人。
许老爷子虽然对她仍是和颜悦色,但话里话外,都像是少了一份亲近。
连老爷子身边的胡管家,都像是生份了一些。
开席前,许齐昌将许霁深拉到一边,低声道:“听人,你这几天一直在忙姜婉静的事?”
许霁深淡声答:“是。”
许齐昌面露愠色,却碍于老爷子在隔壁,只能压着脾气道:“我跟你,你爷爷也知道这件事了,你今晚态度放好点,别惹老爷子生气,知道没有?”
许霁深没有回答,只淡淡道:“我去叫安安吃饭。”
晚餐开始得异常平和,气氛却又有些压抑。
席间,许老爷子问程愿安:“愿安,最近工作忙不忙?”
程愿安如实回答:“这段时间降温,来看病的人更多了些,还挺忙的。”
许老爷子点了点头,又:“你看你工作这么忙,要不要霁深给你调个轻松点的岗位?你这么优秀,整个昕康这么多职位,适合你的,应该很多才是”
闻言,程愿安有些意外的看了许霁深一眼。
嫁进许家这几个月以来,许家人对自己一直颇为宽容,从来没对她的工作有过任何微词,也没有干涉过她和许霁深的私人生活。
现在突然提到让她换工作,她着实没什么心理准备。
她正犹豫着怎么开口,许霁深先道:“安安她现在做的挺好的,又是我们安禾特别引进得人才,没有什么必要换岗。”
他刚完,许齐昌就暗暗瞪了他一眼,教训道:“你爷爷也是心疼愿安,也不是马上换,你好歹考虑考虑再话。”
许老爷子咳了一声,脸色有些阴沉的看着许霁深。
郑曼龄在一边笑着劝慰:“好了好了,霁深就这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爸,您别跟他计较,吃饭吧,菜都快凉了。您的胃不好,要趁热吃~”
程愿安在一旁如坐针毡的拿着筷子,却已经完全没有了进食的心情。
晚餐的后半程,大家几乎没怎么话。饭局一结束,许霁深就被许老爷子叫进了书房,程愿安则被郑曼龄拉着在客厅聊天。
书房里,许老爷子坐在主位,脸色比刚刚还阴沉了几个度。许齐昌在一旁观察着老爷子的脸色,心里也是压着一肚子的火。
片刻的静默之后,许老爷子对许霁深开口道:“你知道我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什么?”
许霁深直接道:“姜婉静的事?”
许老爷子见他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瞬间就来了脾气,拍着桌子厉声喝道:“你还知道?!”
他气得站起来,用拐杖指了指他,
“你是怎么想的?当年姜婉静把你送回来,你们早就断绝了关系。现在你是许家的长子,出面去办她的事,你把我们许家的颜面放哪里?!当初就因为她,我们许家被人指指点点笑话了多久?!现在被人知道,又有多少人会把这件事重新拿出来,你想过没有?!”
他一口一个“我们许家”,就像许霁深不属于这个范畴之内,是存心来给他添堵的。
许霁深安静看着他训斥完,冷淡道:
“她是我的亲生母亲,母亲去世儿子露面,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早就没把你当儿子了!当初她怎么对你你都忘了?!你只考虑她是你的生母,你考虑过我们没有?!养了你十六年,供你吃供你穿,让你接受好的教育,家里的公司也交给你,我们亏待你了?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许老爷子发完一通火,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也气得通红。
许霁深等他稍微平静一些,这才再度开口。
但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平静道:“姜婉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