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 80 章 他终于活成了狼狈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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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就像是一盘旧磁带, 那些一直被霍启年忽略的细节,在他的理智昏昏沉沉之时,终于气势汹汹地出现, 并在他的认知里反反复复地重来。

    他终于记起来了,是他先招惹的苏允白。

    那年A市的冬天格外冷, A大的梅花和腊梅开得极好。霍启年这种见惯了世面却一贯不解风情的俗人,竟然忽然高雅起来, 一遍又一遍地跑去A大赏梅。

    醉翁之意不在酒。可笑的是, 一开始他连自己也能骗过去。他真以为自己是去看风景的。

    可倘若真是去看风景的, 再遇上苏允白时, 他心里那种隐秘的愉悦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一次“偶遇”, 他们相伴着走了一段路。苏允白不是个健谈的人,霍启年便千方百计地找一些她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

    该什么呢?天气?美食?

    霍启年脑子一热, 道:“你知道吗?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腊梅跟梅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它们一个是腊梅科, 一个是蔷薇科……”

    苏允白露出点浅浅的惊讶的神情。

    霍启年被这表情鼓励到了,越发滔滔不绝。

    他学过艺术鉴赏, 可他从来没想过, 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在一个才刚见第三次的人面前这样“卖弄”自己的学识。

    好在他也不是真的昏了头,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你知道这些的,是不是?”

    她眼里并无多少新奇感。

    某种程度上, 苏允白是个挺耿直的人。

    霍启年既然这么问, 她便老实道:“我知道……”她顿了下, 神情又显得有些犹豫,“但我只知道一部分,没有你那么全面。”

    她为什么会犹豫呢?是因为怕不解风情,把天聊死吗?

    她不讨厌跟他聊这些的是不是?即便这些话于她而言已经毫无新意。

    霍启年想到这些, 不仅丝毫没有感觉尴尬,心里的愉悦感反倒更甚。

    爱情是什么呢?霍启年从未想过这个事。他只知道,犹犹豫豫地添着话想顾全他脸面的苏允白,让他忍不住心生柔软,又因为这种柔软而忍不住想靠她近一些。

    他笑道:“虽然谭老师那里已经见过了,但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霍启年,承前启后的启,似水流年的年……”

    第四次偶遇,霍启年给苏允白带了一杯热咖啡。

    他将咖啡递给她时,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霍启年觉得她这神情有趣极了。

    她心里肯定有些猜测是不是?

    她那么聪明,有些事都不用别人提醒,她自己肯定就能看穿。

    这不是偶遇,而是特地等她的吧?

    倘若不是确认会遇上人,他为何要买两杯热咖啡?

    他是不是特地算好了她出现的时间?否则热咖啡就要变冷了。

    可问题是,这一切究竟是他处心积虑,还是只是巧合呢?

    或者他只是不在意多买一杯热咖啡?

    霍启年脑补了一下她会想到的事,心情好得不像话。

    他笑了下,道:“这是我买的第四杯热咖啡,终于能送出去了。”

    霍启年以为这句话,他能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但事实却是,这话时,大冬天的,他竟然觉得有些脸热。

    但他到底是个脸皮厚的人,依然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看她。

    苏允白听懂了他的话,眼睫不安地颤了颤,一只手无意识地抠着咖啡盒。

    就在霍启年以为她要这么含糊过去时,她忽然抬起头看他,勇敢道:“我其实不太喜欢喝咖啡……但你送的……谢谢。”

    她直视他的眼睛,硬生生撑出了一副从容冷静的模样。

    可那其实不过是表象,她其实窘迫得面色都要烧红起来了。

    霍启年觉得心痒极了,也心软极了。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语气还能这样柔和:“那你喜欢喝什么?”

    她应该是个较真的人,一时显得有些迟疑。

    霍启年被逗笑了,“不要紧,既然没有特别的喜好,下次我给你换别的,好不好?”

    他们就是这样慢慢走到一起的。他从来不曾跟她过爱,可他自己心里清楚,的确是他主动的。

    他带她吃饭,散步,看烟火……他认认真真地做着一个男朋友该做到的事。

    他们有了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

    相识半年,他名下于莲山别墅区的房产终于装修完毕。他带她去参观,花房里的玫瑰开得如火如荼,几乎连成一片耀眼的红海。

    他在这片玫瑰花海的见证下跟她求婚,问她愿不愿意成为这栋房子的女主人,成为他的妻子……

    她点头了。

    他抱住她,开心地转圈,觉得自己的心被占得满满的,将要满溢出来了。

    他是想对她好的,他觉得他能对她好。

    可怎么后来事情就变了呢?

    相识相恋到走入婚姻,于霍启年而言,就像是完成了一桩终生大事。他就像是辛辛苦苦熬过了高考,自觉终于解放了,于是在大学里肆无忌惮地疯玩的那类学生。

    那口气他松得太早了。于是一年年,他在婚姻里越来越随性,“成绩”也越来越糟,终于到了不及格的局面。

    此刻再回想起“兢兢业业”的那个阶段,霍启年甚至有种面目全非的恍惚感。

    陌生的到底是后来的自己,还是当年那个一心想对她好的人?

    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了?

    他怎么会看不见她的付出呢?

    他怎么能那么理所当然呢?

    她曾经对他那么好。她会为他做早餐,提醒他该按时吃午饭。夜里会给他留灯,等他回家……

    她会关心他的衣着扮,定期整理他的衣柜,体贴他的应酬和忙碌的出差……

    她从来不会拿那些琐碎的家庭杂事麻烦他,而是以她自己的方式支持他的事业,让他毫无后顾之忧。

    再多的权势富贵,其实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日子到底,也不过就是这般寻常的衣食住行,人际往来。

    她都替他照顾到了。

    还要怎样呢?还能怎样呢?

    天晴天冷,添衣添饭。

    她的关心一贯这样润物细无声。就像是空气与水,你身处其中,从未想过它们多么特别,多么了不起,可等到终于失去时,才会有种可怕的窒息感。

    当时只道是寻常。

    莲山早已经没有了女主人。

    那双会亮晶晶地看着他的眼睛,早已经暗淡了。

    她走了。

    她再也不会回头了。

    她不要他了。

    她……不爱他了。

    霍启年仰面瘫倒在丝毫不合身的椅子上,以手覆额,掩住了自己眼眶里的潮意。

    回忆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它们是一种特别的刑罚,不攻身,只攻心。他一面被伤得体无完肤,肝肠寸断,一面却还在贪恋回忆带给他的那点温暖。

    他也只剩这么点温暖了。

    在情感的世界里,他终于活成了狼狈可怜的模样。

    **

    霍总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这在霍氏集团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等待霍启年批复的文件已经几乎占满了他的办公桌。这些文件里,还有好些是等着紧急处理的。

    几位副总顶了三天,终于顶不住了,请示霍董的意见。

    电话里的霍董冷笑几声,临时给几位副总授权,让他们帮着处理一些能处理的文件,至于那些绕不开霍启年的,则让人送到莲山。

    霍启年的头号助理接到了送文件的任务,简直头皮发麻。

    既然是头号助理,知道的自然更多一点。比如霍总跟前霍太太的感情纠葛,比如霍总跟季总的恩怨,再比如前霍太太已经出国的消息……

    这种时候去烦霍总,简直像是嫌命长。

    虽然如此,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助理也不敢推脱。

    他在总裁办的几位同事“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同情眼神里离开了霍氏大楼,前往莲山,并在大门口按了门铃。

    大门很快开了。穿过庭院,助理很顺利地进了正屋的门。

    助理刚觉得惊喜,就发现接待他的人根本就不是霍总,而是莲山的女管家,姓刘。

    “霍董跟我过了。你就是徐助理吧?是来给先生送文件的吗?”刘阿姨难掩忧色,“可能要麻烦你等一等了。先生这几天情绪不太好,现在人还没醒……”

    下午三点,人还没醒?

    这不是徐助理认识的霍总。

    徐助理一直等到了将近下午五点,二楼主卧的方向终于有动静传来。他下意识抬起头,就见穿着睡衣的霍启年从房门里走了出来。

    他抿着唇,神色透着点阴郁,整个人就像是霜的茄子一样,透着一股颓丧气,幽魂一样,十足十失恋的模样。

    徐助理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

    这是那个永远英明神武的霍总?

    徐助理待在原地,一时不敢出声。

    霍启年已经注意到他了。

    他站在楼上往下看,将徐助理的眼神看得分明。

    霍启年脸上的阴郁之色更重,但却没有因此变得人模人样一点,反倒丝毫不在乎。

    他皱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徐助理一凛,战战兢兢道:“我是来给您送文件的。”

    霍启年又皱眉,想了想,随手一指,“放那里。”

    他继续往楼下走。走到楼下后,发现徐助理还在那里,他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还有事?”

    徐助理咬咬牙。

    赌了!

    他期期艾艾道:“太太的房子要出租,您看……”

    霍启年面无表情地盯着徐助理,直把他盯得心惊肉跳,这才道:“不该你管的事,少听!”

    徐助理额头的冷汗都快下来了,“是。”

    他转身想往外走,走到一半,又让霍启年喊住了。

    他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去租下来,动作干净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