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窗外有鸟啾啾地叫。

    鹿鸢陡然睁开眼，呆呆望着床褥上的褶皱。她现在面朝墙壁,侧卧在一个男人的臂弯里，那个男人呼吸均匀，睡得很香。

    天没塌，但现实难以面对。鹿鸢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苦恼地闭了闭眼，随后咬牙爬起来，拖着疲倦至极的身躯,还要心防止惊动那个人。

    床榻很宽,只不过她被挤到了最里面。在床上搜集到两件皱皱巴巴的衣裳，还有几件扔在地上,鹿鸢坐在床尾，轻轻脚地穿衣裳。

    “不累吗？”绝心的声音突然降临，带着笑意，他翻了个身,撑起头看着鹿鸢，“多睡一会儿能怎样，我又不会吃了你？”

    柔声细语，缠缠绵绵的尾音，好像他们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人。

    鹿鸢一僵,避开绝心的目光,背过身去继续穿衣裳。

    房间很安静,窗外的鸟也不叫了，绝心起身挪过来，窸窣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从后面抱住鹿鸢,伸过头去亲她的脸。

    鹿鸢推开绝心，把头一扭，用整个后脑勺对着他，同时加快系衣带的速度。

    拜托，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鹿鸢自欺欺人地想。

    被鹿鸢推开后，绝心没有进一步动作，他安静了一会儿，随后鹿鸢听到一声幽怨的叹息，“你后悔了？”

    后悔？鹿鸢恍惚了一下，她抿紧两片嘴唇。倒也谈不上后悔，虽然绝心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但追根究底，他并没有强迫她。

    绝心那边似乎在翻捡衣服，他终于想起来穿衣服了，鹿鸢默默松了口气。

    火热的躯体再次靠近，不等鹿鸢躲开，一枝七零八落的桃花出现在她面前。

    “昨天晚上我想把这个送到你。”绝心低声，“樱花都谢了，我挑了桃花，喜欢吗？”

    那次她生病，他时常半夜去探望，隔着门听一听她的呼吸声，确认她还活着，走得时候在门外留下一枝新折的樱花。昨晚的酒宴上，他看到她在秦霜身边笑得很开心，散场后越想越恨，忍不住想提醒一下她，他们的情谊可比秦霜那子深多了。就是在送花的路上，他捡到了神志不清的鹿鸢。

    鹿鸢怔怔望着眼前的桃花，心脏咚咚直跳，不过她很快就收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许是对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存在一种特有的温存，绝心的表达蛊惑人心。

    此时的鹿鸢已经知晓真相，送花者另有其人，但如果这个人是绝心的话，她可能不会有期待。

    绝心把花枝放到鹿鸢里，然后包住她的让她攥紧，引诱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祈求，“别后悔，行吗？”

    鹿鸢一怔，抬首侧目看向绝心，有些猝不及防，表情流露出几分诧异。

    她轻轻牵了下嘴角，对绝心笑了笑。她当然不后悔，绝心帮了她一个忙，她不会心存感激，但也不会心生悔意，放下碗骂娘的事她就更做不来了，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这顿饭，还是挺香的。

    鹿鸢溜回飞霜阁，关起门倒头就睡。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敲门声叫醒了她。

    秦霜在门外徘徊的时间不短了，他见鹿鸢迟迟不出来，房间里静悄悄的，很是担心，可这份担心在见到鹿鸢本人之后，立刻演变成窘迫。

    秦霜拘谨，鹿鸢也不自在，但她迫切地需要让这件事情翻篇，于是主动开口，“秦少爷，昨天晚上我失礼了。”

    没想到鹿鸢会开门见山，秦霜的表情泄露出内心的慌乱，他歉疚地低下头，“不，是我失礼，对不住。”

    昨晚的情节历历在目，药效发作后，他情不自禁地抱住鹿鸢，然后在失控前把人从二楼窗户扔了下去。事后他懊悔不已，惭愧极了，他应该把鹿鸢留下，自己离开，如果不是他把人扔出去，鹿鸢也不会彻夜未归。

    鹿鸢向外张望，没发现附近有人，即便如此，也没必要堵着门话。她把秦霜引进屋，倒上一杯隔夜茶，淡淡：“无需道歉，我们两个遭人暗算，都失控了。”

    虽然对秦霜把她扔出去一事颇有微词，但秦霜坚守住了底线，不仅意志比她坚定，还证明了硬熬也是能熬过去的。鹿鸢暗地里撇了下嘴，有些不以为然，她需要变更一下观点，不能秦霜的意志比她坚定，只能秦霜的观念比她保守得多。

    秦霜拿起茶杯，反复抿了几口，终于问出了心底的担忧，“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既然秦霜能这样问，就是知道昨晚她失踪过。鹿鸢淡然地坐在秦霜对面，垂眸注视着桌布上的花纹，“我在湖边坐了一夜。”

    秦霜深知这不是一个好话题，他不该往下问，但他还是忍不住对鹿鸢：“如果有事有任何事，别憋在心里，一定要告诉我。”

    昨晚，天下会上下饮酒作乐，如果鹿鸢在外面遇到了不好的事，他难辞其咎。

    鹿鸢眉头微皱，露出不想多谈的表情，她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轻轻摇头，“真的没事，湖水凉，风也凉，熬一阵子，药效就过去了。”

    秦霜见她脸色不佳，但未有惊慌之态，遂不再追问。他默默喝茶，丝毫不在乎茶中的腐朽与苦涩，今后如何面对鹿鸢，成了眼前最大的难题。

    偷偷瞄了鹿鸢一眼，秦霜欲言又止。

    鹿鸢低头玩指，突然声问：“我还能搬进去吗？”

    秦霜愣了一下，如释重负，“当然，我就是来跟你这个的。”

    鹿鸢闻言，长舒一口气。太好了她可不管尴尬不尴尬，现在最大的威胁是雄霸。

    再了，她和秦霜算哪门子尴尬，以后见了绝心才是真的尴尬。

    秦霜帮鹿鸢把被褥和行李搬到主楼二楼，把自己的衣物挪到三楼，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找了个会对鹿鸢：“以后在帮主面前”

    鹿鸢抢着接过话，语气振奋，“我们要好好配合，互相掩护。”

    不等秦霜话，她自顾自地把秦霜安排了，“你呢，要表现得复杂一点，时而欢喜时而痛苦，你觉得这样做不对，但又无法挣脱，难以自拔。”

    这话得神神叨叨，却把秦霜得脸色微变，魂游天外。

    鹿鸢拍拍胸脯，也把自己安排好，她用一种非常深沉的语气描绘道：“我呢，要多一些心事，多一些忧思，做出一副被你的柔情打动，左右为难的样子。”着，她冲秦霜一摆，中气十足，“你不用管我，我心里有数，让我自由发挥。”

    秦霜回神，一脸错愕，随后被鹿鸢的表现逗得乐不可支。

    鹿鸢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秦霜，“秦少爷，你可以吗？”

    必须演起来，如果雄霸发现自己的恶趣味没有实现，这回是下药，谁知道下回是下什么。

    秦霜忍住笑，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看着办。

    “谢谢。”鹿鸢突然郑重。

    秦霜一听，正色道：“不”

    鹿鸢打断他，不容他拒绝，“你帮助我，保护我，我很感激。”

    秦霜对她的好，不是她应得的。

    可在秦霜看来，那些都是他应该做的，“你是无辜的，本就不该卷进来。”

    “我无辜？也许吧”鹿鸢喃喃，声音若不可闻，也许她就不该进拜剑山庄做事，也许她既不该跟着绝天回到中州，做了这么多不该做的事，她到底是无辜还是不无辜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这世道可不管你无辜不无辜，只分强与弱，弱的人是可以随意被牺牲掉的。”

    这里是丛林，连层文明外衣都不披的丛林，在像雄霸、绝无神这样的强者面前，她和孔慈这样的人只有听之任之，等着当炮灰的份。

    秦霜眼中闪过一丝哀痛，他也想到了无辜丧命的孔慈。孔慈惨死，他始料未及，如今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鹿鸢走上雄霸画好的不归路。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被任何人牺牲掉。”

    完，秦霜转身下楼，他走到楼下，听到鹿鸢在上面叫他。

    “秦少爷。”鹿鸢站在二楼窗前，见他回头，嘴唇动了动，笑盈盈地了些什么。

    秦霜没听清，也没仔细听，略点了点头，便匆匆去了。

    鹿鸢声音不大，原也没想让秦霜听清。她得是——

    “我也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保护你。”

    我会回报你付出的这份善意，无论你是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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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但仅仅是对鹿鸢来。

    这天，秦霜在吃晚饭的时候，对给他添饭的鹿鸢：“绝心被关起来了。”

    鹿鸢一怔，把饭添歪了。绝心被关，怎么个关法？

    “软禁？”她问。

    秦霜从鹿鸢里接过碗，摇头道：“不，下狱了。”

    这么严重？鹿鸢诧异，“为什么？”

    “他暗中和无神绝宫的人联络。”

    鹿鸢挑眉，撇了下嘴角。用膝盖想，也想得到绝心必然会跟无神绝宫保持联系，雄霸会想不到？现在捅破，可能是斗法的时间到了。

    面对秦霜的注视，鹿鸢瞪回去，难得没好气地：“别这么看着我，这事跟我没关系。”

    一点光借不上，出了事还要连累她，让她找谁理去。

    秦霜笑了，好声安抚道：“没跟你有关系，就是想起来了告诉你一声。”

    雄霸将绝心下狱，意味着对无神绝宫不再做表面文章。秦霜瞄了一眼埋头吃饭的鹿鸢，不经意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绝无神意图染指中原，如果他对天下会发起冲击，鹿鸢远走高飞的会也就来了。

    山雨袭来，天下会动荡，只不过出乎秦霜所料，撼动雄霸的不是野心勃勃的绝无神，而是他那两个叛门而出，流亡在外的师弟。风云联挑战雄霸，天池十二煞和断浪趁反水，天下会大乱。

    秦霜赶回飞霜阁，叫鹿鸢收拾东西，趁乱下山。鹿鸢变戏法似的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包裹，笑眯眯地背在背上，为了这一天，她随时准备着。

    她问秦霜，“你去哪儿？”

    秦霜眉头紧锁，“我去前面看看。”

    着，他想起一事，掏出一串钥匙交到鹿鸢里，“顺路把绝心放了，别连累他。”

    鹿鸢一呆，看着里的钥匙，心生惭愧，秦霜不提，她根本想不起来绝心还在蹲号子。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鹿鸢抓住准备大步离去的秦霜，使出浑身解数挽留他，“带我走好不好，外面那么乱，我很害怕”

    消灭雄霸是主角的任务，人物就不要白白送人头了。

    秦霜定在原地，目光锁住紧紧抱住他臂弯的那只，心情震荡。他缓缓抬眸，对上鹿鸢哀求的眼，不禁心口一热。

    他回过身，扯下鹿鸢的，同时也握住鹿鸢的，握得很用力，“你在这里等我，等我一个时”他略作思索，随即否定了这个期限，“不！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如果我还活着，一定回来带你走。”

    鹿鸢惊呆了，“如果我还活着”是什么意思？你必须活着啊！难不成你还想跟人拼命？

    到动情之处，秦霜向前一倾，似乎想抱一抱鹿鸢，可最后他还是控制住自己，拍了拍鹿鸢的背，嘴角挂起一丝温和的笑，轻声：“如果我没回来，你自己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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