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眼神呆滞片刻,随即扶了下额头，无声地笑个不停。

    两名武士从两侧跃到台上，里各提着一条胳膊粗的铁链,铁链的一端坠着镣铐，另一端栓在广场两边的石柱上。他们一言不发，上来就把镣铐铐在鹿鸢和无名的脚踝上。

    鹿鸢晃晃腿，觉得有点吃力。她叫住给她戴脚铐的武士,问还有多长时间行刑，武士摇头。鹿鸢不清楚他是听不懂还是不知道，反正现将此事放到一边,再次叫住武士,草草做了一个拉弦的势，不抱希望地问：“可以拿把二胡上来吗？”

    她需要娱乐,但为什么是二胡呢？因为她需要这份娱乐由别人提供。

    武士没有话，大步离开。过了很久，鹿鸢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伸直了腿坐在台上,眯着眼晒太阳，一旁的无名入定多时，气氛有些沉闷。武士去而复返，放下一把乐器，不理鹿鸢的疑问,转身就走。

    无名缓缓睁开眼。

    “让他拿二胡,你看他拿来的是什么”鹿鸢抱怨,随即给无名介绍，“这是东瀛的三弦，三味线。”

    一个用弓,一个拨子，那武士一定没仔细看她的势。

    “你会吗？”无名淡淡问。

    “会。”鹿鸢点点头，不怎么熟，但街头卖艺的水平还是有的。

    她换了坐姿，俯身拿起地上的三味线，找到拨子，调弦之前先叹了一声，这打发时间的活到底是落到了她身上。

    “真佩服你，死到临头还有这种好兴致。”绝天带着他的嘲讽出现在阶梯上，他没有走过去，而是在鹿鸢看过来之后，傲慢地命令：“你过来。”

    鹿鸢的表情有些复杂，她放下上的东西，拖着沉重的铁链一步步挪过去，站到绝天面前。

    “用不了多久这下面就会堆满干柴，淋上火油，天黑之后，你将葬身火海。”绝天扬着下巴，目光绕到鹿鸢身后，剜了无名一眼，趾高气昂地：“不想死的话，就赶紧认个错，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去向我爹请罪。”

    “不必了。”鹿鸢看着绝天，最后一点耐心，也是她对绝天的最后一点温情消散干净，“我不会低头，尤其是对你。”

    绝天懵了，倨傲的神情瞬间被慌张代替，他事先没想过鹿鸢会拒绝，生死关头，她就不怕死吗？

    她也不是第一次这种绝情的话，但这次不一样，份量不一样。

    “我就不该管你，我以后都不管你了！”绝天指着鹿鸢，气得语无伦次。

    “我也是。”鹿鸢淡淡回道。

    绝天瞪着鹿鸢，不敢相信她的附和，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好，很好如你所愿。”

    转身的瞬间，一阵悲哀涌上心头，他好像真的失去她了。

    鹿鸢拖着铁链，哗啦哗啦回到原位，一屁股坐下。心情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冷淡，主要是不爽，不爽绝天的居高临下。她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看上绝天什么了。

    “为什么不跟他走？”无名问。

    老人家今天话很多嘛，鹿鸢好笑地看了无名一眼，撇撇嘴：“佛争香人争气，追着他喂饭哄着他睡觉的日子不会再有了，他若一直是这种态度，以后我都不会给他好脸色。”

    无名更感兴趣了，而且重点抓得很独特，他又问：“你喜欢什么态度？”

    想不到您老人家还有爱拉家常的一面，鹿鸢有些诧异，觉得她对无名有了新的认识。

    “我喜欢哄着我护着我的态度。”她大大方方地出来，不过很快又不好意思地耸耸肩，半是娇纵半是自嘲补了一句，“没错，我就是很吃糖果蜜饯那一套。”

    无名沉吟，放在腿上的两只合到一起，捏了下指，又马上分开，轻声笑道：“这样么？那你一定很好骗。”

    鹿鸢摇头，一脸不赞同，指指自己的脑袋对无名：“人间清醒。”

    她重新拿起三味线，开始调弦，可是调着调着就走了神，先是研究了一会儿栓铁链的石柱，再就是向四面环顾。

    沉默半天的无名，冷不丁地开口，“你在找谁？”

    面对无名的善谈，鹿鸢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个时候她不会吝啬动动嘴皮子，“有个人跟我，我被判死刑，是他的杰作。”

    奇怪，那个人不来看她笑话？即便不当面笑话她，也会来观“礼”吧。

    “那个人一定恨你入骨。”无名如是。

    鹿鸢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我不觉他恨我。”

    “为什么？”

    鹿鸢皱眉，用上的拨子挠了挠头，“嗯我觉得他可能不会恨人或者爱人，他人性有点差。”

    话的时候，她心不在焉，多数时间在摆弄三味线，少数时候在看天边的云，现在，弦调好了。

    “你恨他吗？”无名幽幽问。

    “不恨。”鹿鸢不假思索地回答，并抗拒地声嘟囔，“我为什么要恨他？”

    爱与恨都是很强烈的情感，把它们倾注到人性差的人身上，无异于豪赌，正常人谁会这么做？

    她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无名，弹起三味线，终结了这个话题，“师父，今天没有别人，我专门为你弹一曲。”

    清幽的乐声响起，鹿鸢启唇轻唱，目光渐渐拉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名看着鹿鸢目不转睛，似乎很受触动，最后竟情不自禁地伸出，去摸鹿鸢的脸。

    咯噔咯噔几声，拨片一路向下，鹿鸢吃惊地看向无名，打开他的，冷下脸斥道：“叫你声师父还飘上了，后半辈的老脸不想要了？”

    没想到无名是这种人，不正经！大不了把英雄剑还给他鹿鸢心中的神话破灭，开始怀疑无名的人品。

    无名平静地垂下眼眸，脸色不红不白，被打开的右落下，放到腿上，和左的指一起轻轻敲点膝盖。一道细的光从无名的左指间反射入鹿鸢眼中，鹿鸢扭头避开，心里嘀咕，以前没留意过，无名有戴戒指的习惯吗？

    继续拨弦，却不再正儿八经地唱，鹿鸢哼起东瀛调，心这三味线果然还得配他们本土的曲儿。

    不知不觉到了午后，日头西落，杂役陆续冒头，开始往台子下面堆码干柴，泼洒火油。鹿鸢被火油的味道呛得咳嗽不止，她幽怨地看着无名，很想抓住他的衣领猛摇，问问他几时发动绝地反击。她隐忍不发到现在，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借上无名的东风。

    无名没有反击，但是东风它自己来了。一群武林人士攻进来，意图营救无名，步惊云和秦霜更是从天而降，落到鹿鸢和无名所在的刑台上。

    步惊云挥下绝世好剑，牵制无名左脚的脚铐应声碎裂。秦霜举刀，也要如法解救鹿鸢，谁知鹿鸢踢踢腿，右脚上的脚铐咣啷落地，早在杂役淋火油的时候，她就偷偷把锁撬开了。镣铐笨重，工艺粗糙，撬锁的过程非常顺利。

    无神绝宫早有准备，顷刻间四面高墙和屋顶冒出乌压压一片精兵，个个举，箭在弦上。

    “一个不留！”绝无神冷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无名霍然转身，与出现在门楹下的绝无神隔空相望，电光火石，密密麻麻的箭雨嗖嗖落下。

    众人分头撤离，步惊云开路，鹿鸢、无名和秦霜跟上，还有意想不到的人加入进来。剑晨不但救出了楚楚，还偷回了鹿鸢的那把英雄剑。

    “接着。”剑晨把剑扔给鹿鸢，不曾想被无名抢先接住。

    无名接剑，露出虎口处的伤疤，剑晨无颜面对恩师，不敢与无名对视，慌忙低下头。

    “鹿姐姐，你给的牌牌太好用了。”隔着秦霜，楚楚兴奋地向鹿鸢挥舞上的令牌。

    方才剑晨把剑扔过来的时候，鹿鸢还好好的，发自内心的惊喜。这会儿不知怎么了，心事重重。在看到楚楚上的令牌之后，表情一下子亮了，五颜六色跟走马灯似的。

    追兵追得紧，而且人数越来越多，步惊云引开一波，很快有追上来一波。

    “分开走。”无名了一句，没有要征求谁的意见，完拉着鹿鸢向东走。

    剑晨没有犹豫，拉着楚楚向西去。秦霜当然是和鹿鸢一起，可鹿鸢不这么想。

    她很犹豫，抓了几次才抓住秦霜的胳膊，然后又用力推开他，一脸坚决地：“秦大哥，剑晨身上有舍心印，你去保护楚楚。”

    由于难以启齿，剑晨联系上步惊云和秦霜之后，略过了无名的真实情况，所以此时的秦霜并不知道无名武功尽失。他觉得有无名在，鹿鸢身边少一个他也无所谓，于是转头去追更需要帮助的楚楚。

    秦霜走后，无名不再健步如飞，他慢下脚步，回头与鹿鸢玩笑，“你叫他保护别人，谁来保护我们？”

    “我们？”鹿鸢冷笑，甩开无名的。

    无名气定神闲，微微向鹿鸢颔首，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他还不紧不慢地将英雄剑换了下，从右换到左。右是他方才接剑的，虎口处有伤，伤很新，不难看出一块咬痕。左是被鹿鸢甩开的，在两只交握的时候鹿鸢就感觉到坚硬，现在看的更清楚了，无名的指上戴着一枚黄金质地的戒指。

    鹿鸢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她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想要远离这个无名。山上的路不平，杂草丛生，她又站在坡上，一不心跌了下去，所幸一步之外就是一棵树，她撞到树上，没滚成球。

    无名站在原地，眼神在取笑鹿鸢的慌张。

    鹿鸢坐在树下，脸色惨白，她痛苦地弯下腰，用撑着膝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时，发现鹿鸢不对劲的无名走过来，蹲下查看她的情况。

    “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鹿鸢虚弱地问。

    “什么？”

    无名本来想看她是不是跌伤了腿，闻言心生疑惑，把耳朵凑过去细听，猝不及防被鹿鸢一把薅住头发。只听鹿鸢在他耳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

    “你就不能积点德吗？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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