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半神之祸(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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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气与鬼气交加,一遍一遍淬炼这残缺的魂魄,心魔与她相拥,浓烈的魔气灌输入她的魂魄,最干净英烈的魂魄染上了仇恨与鲜血。

    云晋谨在回忆中走马观花地看遍了自己的一生,暮然回首,看见圣手宫殿中,自己的儿子,正拿着纸鸢,同年龄相仿的玩伴,在宫殿中嬉戏。顾仲霖在清池边坐,时不时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总是一幅有话难言的模样。云晋谨又何尝不知顾仲霖的苦衷与煎熬,关于祭品的消息,神界定然会封锁,这是有人透露给自己的,顾仲霖也定然知晓自己的儿子被选为了祭品,献祭那个可笑的诅咒。刚经历了丧妻之痛,又要面临数年后的丧子之痛,顾仲霖非无情之人,云晋谨也不想责难他坐视不理。

    心魔的魔气一遍遍冲刷着自己的美好记忆,摧残着自己心中的善念,记忆变得模糊,不久之后便会消逝,只余下满腔的仇恨与痛苦,想起的不是自己与丈夫的恩恩爱爱,怀上子嗣的欣喜若狂,留下的是残酷的战争,血肉模糊的尸身,坐视不理的丈夫,命不久已的儿子,没有遵守的诺言,以及神界中那一幅幅虚伪至极的面孔。

    云晋谨是个至纯至善之人,她不想变成怨鬼,只留下痛恨于执念,挣扎在世间中。

    在书桌前,云晋谨已经是头晕目眩,心魔也消失不见。她用狼毫笔沾了墨水,随意铺开一张宣纸,一笔一画地写着自己还模模糊糊记得的那些美好往事,铁画银钩。

    她瘫坐在地上,痛苦哀嚎着,心魔带来的冲击力太强,她自幼修习的法力与心魔的并非一脉相承,两股截然不同的法力在一具灵魂中不断淬炼和冲击。她愈发站不稳,一脱力倒在了地上。

    “不,不,不要!不要变成怨鬼!”

    但这一切都已然不由她了,无论多么歇斯底里的嘶吼和呐喊,没有人能听得见,没有人能阻止她深陷沼泽。

    云晋谨自知生前身为将军的她实力强劲,在神界中仅次于神帝之下,以及心魔催生的怨恨与执念深重,更会使她化为怨鬼之后法力强劲。

    她的心头一横,待到肉身形成之后,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元丹,元丹的损坏加上魂魄的残缺,这使得自己不可能完成禁术的修习,也不可能大量强行运用法力。

    这是她留给自己往后会以仇人身份见面的同僚最后的礼物。

    长夜漫漫,云晋谨感受到自己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消散,不再是模糊了。隔日,心魔已然完全侵蚀她的神智,云晋谨不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意气风发的巾帼将军。腰间的长剑刺向的不是叛乱的妖魔,是血肉百姓与同僚,丈夫甚至儿子。

    十年,整整十年,度日如年。

    她越发挣扎,越发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潭。

    她强压着自己杀戮的血性,将自己禁锢在渤海之内,直到许霁知的到来。

    她得知当年,本要作为祭品的是方欲沉,而非自己的儿子,等到方欲沉羽化成龙,便是唯一的祭品。但是方欲沉在人界有了艳遇,名叫许霁知。

    “为什么,你凭什么让方欲沉为了你,害死我的儿子,让我的儿子成为祭品!”云晋谨站在蛟龙背上,目眦尽裂地看着许霁知一身伤痕累累,跪倒在渤海滩上。

    兴许是云晋谨神志清醒一段时间,放弃了再下杀手,终究是没忍心将许霁知一剑刺穿,留下了他的性命,扬长而去。

    海浪翻卷,一个大浪过,方欲沉沉入海底,头上的血魂咒印折磨得他龇牙咧嘴,不断地撞击着礁石,头破血流。

    波涛汹涌,无边无际,翻涌的浪上没有船只行驶,时不时一片泛红的海水下,方欲沉漫无目的地游着,他不敢探头,也不敢浮出水面。

    许霁知还在四处寻找着方欲沉的踪迹,这一找就是几年,最后又游荡回了渤海边缘,改名换姓叫做齐珏。

    方欲沉在海底发出一丝呜咽,探出两只眼睛看许霁知坐在近海的礁石上落寞的身影,找了片树叶吹奏着两人定情时的曲子。

    只要云晋谨不摧毁他的神识,在不操控时,他是神志清醒的,只是无法再幻化身形,只能以蛟龙之身活在海底。海底的鱼听不懂他的人族话语,又不敢靠近这副庞大的身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有时间,许霁知就会一个人吹着海风,从日出清等到日落西山,然后睡在海滩上,仰望着星光点点,星月交辉。

    十几年前,也便是方欲沉羽化失败的五年前,他下凡在江南遇见一个修者。他站在少年身后的拥挤人群中,少年淡雅如雾,一席白衣胜雪,墨玉长发高高竖起,扎着一根青色的发带,手中拿着一柄长剑。拔剑时流光涌动,一剑斩在湖水之上,陡然间水面上掀起浪花,少年站得近,眼看便要溅到水花沾湿衣裳。少年轻轻一跃,惊若翩鸿,两眼微闭,这是方欲沉第一次见着少年的面孔,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姿态娴雅。

    方欲沉身在神界,见过的美人不在少数,这人白衣黑发,衣摆无风自飘,胜过谪仙。这般风仪姿态,让方欲沉再也移不开眼。

    再见时,是在街市上,许霁知正在与他人交谈着,应当是在嘱咐什么任务。方欲沉在一旁看着,为了不被许霁知看出端倪,站在卖花姑娘旁,和卖花姑娘交谈着。

    “姑娘可知那公子是谁?”

    “公子是第一次来吧,这位许公子可是金陵城里头最为出名的修者,天赋异禀,一身正气,惩奸除恶,江南边上啊,都仰仗着许公子。”

    “那这许公子应当是江南姑娘的心头好吧。”

    “那是自然,许公子性格儒雅随和,又玉树临风,貌似潘安,只可惜至今没有姑娘能入得他眼,上门提亲的姑娘多的是,无论是官老爷家的千金,还是长云坛长老之女,都被许公子一一婉拒。”

    “也许修的是清心道,近女色这可是大戒啊。”

    也许是嘱托完了,许霁知与交谈的那人告别,朝着方欲沉这方向走来,应当是要来搭乘船只。

    在江南这带,作为船夫可是一个好活计,也许赚的并不多,但也能够养家糊口。

    虽修者可以用轻功渡河,不过在这江南中,却鲜少有人愿意,金陵城内的修者也都要忙于生计,好不容易得个空,自然要欣赏江南的青山绿水。

    清风掠过水面,掀起阵阵水波纹,前几天下过雨,青石板上还布满着滑溜的青苔,雨水从瓦缝中滑下。

    乌蓬船停泊在水岸边,这些日子,来金陵城游玩的人愈发多,船夫的生意也更加,就停留在水岸边的乌篷船,竟然只有一只。

    老船夫拿着竹竿坐在船上,在春雨过后的温和日光下,眯着眼睛盹儿。

    “请问老先生可以载我去到对岸到城边的那家酒楼吗?”许霁知轻轻敲了敲乌篷船的木板,叫醒了盹中的老船夫。

    “哎,是许公子啊,许公子上来吧。”老船夫睁开眼来,晃了晃头才清醒,看着眼前这样问着他的许霁知。

    正巧,方欲沉也要去那家酒楼,来时在那家酒楼订了桌子。

    “老先生还搭人吗?正巧我也要去那家酒楼吃饭。”方欲沉缓步走向青石台阶,问着老船夫。

    老船夫一时两难,只得看向许霁知。许霁知微微点头,温文尔雅道:“公子若是要一同前来,当然是可以,只要公子不介意的话。”

    “那多谢许公子。”方欲沉从青石阶上一不心没站稳,踩着了湿滑的青苔。

    “心。”许霁知连忙借着轻功过去,抱住了一头往下栽的方欲沉。    许霁知搂着方欲沉,两人尴尬地四目相对,许霁知连忙将他放下,回到了船上。

    “抱歉许公子,方才没站稳,若不是许公子及时,我怕是要一头栽进了水里了。这钱就我付了吧,等会儿徐公子要不同我一同去吃饭。”方欲沉邀请着许霁知,虽摔倒不是他本意,但是邀请却是诚心实意,本来以为没有机会邀请。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机会竟然因为自己的一摔误误着就找到了。

    “不……”

    还没等到许霁知拒绝,方欲沉就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枚金锭,递给了老船夫。

    “公子给多了,老夫还是无功不受禄啊。”老船夫连连拒绝,确实搭乘这乌篷船,只要几个铜板就够了,用不着以整块金锭。

    但是方欲沉初入人界,纯粹是人傻钱多的二愣子,被人蒙了都不知道。第一次乘船渡河时,就遇到一个黑商,以为他是深山里来的,不懂得人间的价钱,就收了他一锭金子。方欲沉还以为人界都是这价,不过一枚金锭对他来确实也不多,这乾坤袋里多得是。不够了就和神帝传个信,再从神界拿就可以了。

    “啊,是吗?刚刚来的时候,别人都收了这么多,老先生收着吧,到时候和家里人吃点好的。”方欲沉还是把钱推给了老船夫,总觉得把钱要回来不太好。

    老船夫也是盛情难耐,只好收下。

    “你呀,是被人骗了。你是哪家的公子?想来第一次出来吧,对物价那么不熟悉,怎么都不见侍从跟随着。”许霁知盘膝坐在船上的垫子上,看着远处跌宕起伏的青色峰峦。

    “我第一次来,平常都在日月境里,只有陛下会和我话,我才学会了官话。没人告诉我物价,我只知道陛下隔了我很多钱。”方欲沉坐在许霁知身旁,时不时伸手下去捞捞水玩。

    “你是侍从?那你有过修行吗?”

    “我不是侍从,修行有,但是陛下我太差了,修行了很久都没起色。”

    “你跟着我吧。”许霁知扭过头微微一笑,看向乖巧地坐在自己身边的方欲沉。

    方欲沉觉察到许霁知正在看向自己,话都结巴了:“啊,好,好的。”

    这是方欲沉第一次真正地看许霁知。

    许霁知正是少年,目若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珠玉在侧让方欲沉觉得自己逊色很多。

    岸上传来袅袅歌声,是传统的江南调,唱的是《无锡景》。

    老船夫卖力的划着乌篷船,水面微微荡漾, 越过水面的鱼身子上携带的水珠划过一圈,落下时激起圈圈激起涟漪。

    两人站起身来,方欲沉一身藏青色的刺绣长袍,头上带着方才姑娘赠的一朵花,腰间悬着长剑。

    乌蓬船靠了岸,岸边便是那座酒楼,酒楼里门庭若市,伙计忙的连拿手巾擦汗的时候都没有,掌柜算盘个不停,笑眼兮兮地清算着饭钱,还一边和客人交谈。

    两人的画风与客栈里大相庭径,一看都是金陵城内所敬仰的修者,清新脱俗。

    “掌柜的,我今早来这里的订了一间雅间的。”方欲沉敲了敲桌子,示意让掌柜带他们两人上去。

    “奥,是方公子,我叫个伙计带两位公子上去,到时候您要吃什么就跟那伙计。”掌柜赶忙停下算盘,笑脸相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