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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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照例是祁叙做的,几碟菜,纳兰初吃得让盘子几乎见了底。

    所有的菜都是照着她的喜好做的,她对食物的要求不高,只要新鲜就好。知晓她吃得清淡,祁叙也会尽量把食物做得可口一些。

    两人吃过晚饭已经夜幕四合,梳洗过后,纳兰初便如往常一样准备溜进祁叙书房。

    她悄悄推开门,侧身探进去。

    桌上灯火微弱,似乎撑不了多久就要熄灭。

    纳兰初半挽着袖子,从架子上拿来一个空油灯,在里头添好油,将原本桌上那油灯换下去。

    等换好油灯,她便坐在榻子上给祁叙磨墨。

    细微规齐的摩擦声沙沙响起,祁叙放下笔,见她眉眼间有些倦怠,便道:“今日太晚了,你先回去睡。”

    纳兰初情不自禁哈欠了下,眼角渗出点点泪花。

    因为太困,脑袋点点如鸡啄米,转不大过来。

    迷迷蒙蒙的眸子瞅着祁叙。

    “你今日不还要我陪你么......”

    祁叙罕见一默。

    再朝她看去,姑娘已经困倒在了桌上。

    祁叙目光停在她脸上。

    养了几天,她脸上总算有了些肉,脸颊轻轻压在书案上,眉毛细密纤长,在灯影的照耀下投射出细碎的剪影,唇微微翘起,显出几分可爱。

    “傻。”

    祁叙把笔搁在笔架上,力度轻柔地把她抱回了房间。

    这院子是他来都城后买的,原是一处私宅,周围宁静不嘈杂,院落宽阔。虽然不能与那些达官贵人的宅邸相提并论,但清池弱柳也自有一番风趣。

    担任御史中丞一职后,皇帝也曾动过给他赐宅第的念头,只是被他以国库亏空的理由搪塞回去了。

    只是这院落僻静是僻静,但潮湿寒凉,原先这里只有他一人住倒无妨,但如今阿初住在这里便不行了。她身体不好,应当换个温暖干燥的地方住才行。

    城北地势高些,但大都是禁宫别院,唯一能选的地方就是城东。

    他正想着新住处,忽然怀里有了动静。

    “祁叙。”怀中人皱着眉头嘤咛了声,纵使在睡梦中,手还拉着他的袍角不肯放下。

    他垂下头没有话,走得更慢了些。

    走到房间,祁叙把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温凉的月色中,纳兰初安稳睡了。

    -

    回到书房,却已有另外一个人坐在他的位置上。

    陈溢之转着笔,揶揄道:“人送回去了?”

    祁叙关上门,扫了他一眼,“半夜三更,你来作何。”

    陈溢之把笔放好,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拍拍衣衫站起身,调笑他:“我是不是坏了你们的好事?”

    “你来作何?”祁叙又问了一遍。

    “害,就是来看看......我这不是想你了么。”着,他就要揽过他的肩。

    祁叙身体一侧,眉间已有不悦。

    “陈溢之,适可而止。”

    陈溢之脸上笑意一僵,恢复了正经的模样。

    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悄悄凑到他耳边低声几句。

    “皇帝......怕是要撑不住了。”

    -

    今晚的大明宫,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一众宫女太监齐齐跪在殿外,如鹁鸪一样低着头。

    殿内时不时传出猛烈的咳嗽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喧哗。

    黑沉沉的大殿内,皇帝躺在龙床上,喉咙不断传出嘶嘶的声音,像是朽木割锯的摩擦之音。

    殿下,一众后宫女眷跪在地上,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哽咽着用帕子拭着脸上的泪。

    过了好大一阵子,嘶嘶的声音终于消失。

    皇帝面无人色,惨白着脸由太医扶着坐起来,扫了眼下头一群女人,虚弱道:“朕还没死,还用不着你们哭丧。”

    站在床边的皇后撩开床帷走出去,凤眼一厉:“都给本宫出去等着。”

    她话音一落,嫔妃们站起身,三两扶着出去了。

    她们出去的空当,太监匆匆来通报。

    “陛下,人来了。”

    “宣他进来。”

    一场大病迅速剥去了他的生机,眼中再也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

    “陛下,臣妾告退。”

    皇后行了一礼,余光瞟了一眼身后的门,款款走了出去。

    “参见陛下。”祁叙行了一礼。

    太监在陈溢之来后不久便传来口谕,陛下召他入宫,并未告知任何原因。

    “祁卿,深夜召见,不知是否饶你清梦?”

    “陛下旨意来得正好,臣并未安寝。”

    床上的人似乎笑了下,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

    “祁叙,你很聪明,应当知道,这满朝文武,为何朕今晚只召见你来。”

    “承蒙陛下厚爱,只是臣,确实不知。”

    皇帝又轻咳了声,没好气道:“少跟朕马虎眼。众人皆朕昏庸无道,是,也不是。朕虽为政昏庸,但还算有双眼睛,看得清人心。”

    他视线停在站在帘帐外的人影身上,深幽平静,连语调都带了几分行将就木的死气,有气无力:“朕用你,不单是你的才华与品行,更因为你与砚是同乡,是知己。”

    “他在朝中并无根基,重臣老将也并不信他。长此以往,必要被这宫里的魑魅魍魉吞食干净,朕不愿走他走朕的老路,只能替他寻一个助力。”

    “好在,你还算争气,没辜负朕的期望。”

    “陛下谬赞,这是臣分内之事。”祁叙语气平泛,听不出任何波动。

    “行啦,朕也不同你兜圈子,你明白得很。”他目光冷下来,“朕今日的犯病,太医是服药所致。国师给的丹药朕已经服食十多年,绝不可能有问题,朕要你查清楚,究竟是谁动的手脚。”

    “还有,这令牌给你。”

    重重帘帐中伸出一只手,太监捧过令牌,呈给祁叙。

    “这东西,你拿着。若有用,便用。”

    祁叙低眉瞥了眼,收进袖中。

    “臣遵旨。”

    祁叙指腹摩挲着令牌边缘,眼中闪过几分深思。

    这令牌是羽林军的令牌,凭此可号令都城所有羽林军。这令牌自古以来就是皇帝所有,从不假手于人,他倒也舍得。

    不过,这令牌与其是让他拿着,不如是给宋砚的。

    只是他一番慈父之心,终归是要无处安放了。

    半晌寂静,忽然皇帝开了口,状似无意问:“近日,你可曾去陪过砚?”

    祁叙:“臣昨日去过。”

    皇帝疑心重,宫中耳目众多,不可能不知道他昨日去过宋砚那儿。这么问,不过就是想试探近来他与宋砚的关系。

    果然,听到他的答案,皇帝脸上一松,挥了挥手。

    “下去吧。”

    祁叙行了一礼,屏风后,青黛色的衣袍露出一角。

    他收回目光,退了下去。

    宫中衣袍颜色规制等级严明,这衣袍是谁的,不必多想。

    -

    祁叙刚走不久,太监又匆匆推开殿门,碎步走到皇帝耳边,轻声道:“陛下,大皇子来了。”

    皇帝半睁开眼,神色不耐:“这么晚了,他来作何?”

    “奴婢不知。但看大皇子神色不佳,似乎是及其重要的事。”

    皇帝脸上已有几分倦怠,但仍强撑着。

    “宣他进来。”

    过了会,江隐由太监带着进来。

    “参见父皇。”

    “什么事,快。”

    江隐放下手,如鹰隼的眸子闪过一丝阴毒:“儿臣找到了父皇今日吐血的罪魁祸首。”

    “哦?”皇帝睁开眼,手蜷成拳,身体微微探出,“是谁?”

    “国师。”

    皇帝手一松,手中紧捏的褶子顺势散开。

    “你有何证据?”

    江隐眼底愈发得意,面上仍旧沉稳不变。

    “儿臣在国师呈上来的丹药中,发现了竹英草的粉末。这草无色无味,长期服用会使人衰老加快,寿命减缓。父皇的病,一定是国师的丹药所致。国师用意,昭然若揭,还望父皇明察。”

    皇帝冷冷道:“你多虑了,国师绝不可能背叛朕。还有,谁准你查朕的丹药的?!”

    江隐仰起头,眸中闪过浓浓的不可置信。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言!”

    “朕知道你并无需言。”

    皇帝透过帘帐看着这个平日里心思最深沉的儿子,心中涌上一股无力感。

    他给了他这么多次机会,他却从没有抓住过,一次次让他失望。

    江隐眼中的激动还没完全显现出来,就被皇帝一句话斥了回去。

    “国师无罪,这味药国师十多年前便同朕过,是朕自己让他加的。”

    闻言,江隐腿一软,几欲跪在地上。

    怎么可能!

    这药毒性巨大,长久服用一定会死!

    父皇绝对不可能知道药性还服用这么久!

    对,对,国师是如今五皇子的人,他心爱之人的儿子,他当真要护着,当真要护着了。为了护五皇子的周全,竟然连这种话都编排得出来!

    是不是等他西去了,连皇位都要传给他!

    要是皇位给了五皇子,他这些年的经营谋划算什么?他这些年的殷勤讨好又算什么?!

    不定等五皇子登基,他连命都保不住。

    不行,他绝不能让这件事发生!皇位,一定是他的!

    “朕看你也是为了朕好,便恕你无罪。只是你到底是最年长的皇子,理应给皇弟做好表率。如今却如此冒失,实在让朕失望。就罚你禁足抄书半月,不得有怨言。”

    帘帐外,江隐压住心中翻腾不止的怨怒,眼底如深潭寒冰,一片冰凉。

    “儿臣,遵旨。”

    他强撑着身体站起身,目光重重看向帘帐中的人影,跌撞转身,趔趄地往殿门外去了。

    等他走后,太监声道:“陛下,可要派人护送大皇子回去?”

    “不必了,有些事,他总是要明白的。”

    身边宫女端了药过来,太监接过试了毒,又探了探凉热,才把药呈过去。

    一边服侍着喝药一边道:“可是奴婢看,大皇子似乎并未明白陛下您的良苦用心。”

    “朕已经仁至义尽,至于他知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事。不过,若是他敢做出格的事,就别怪我这个父皇手下无情了。”

    太监舀了半勺药递到他嘴边,“希望大皇子能早些醒悟,明白陛下的心思。”

    皇帝喝了一口药,被那苦味刺得眉头一皱,不悦道:“要是明白,早该明白了,糊涂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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