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午夜,大皇子府。
氤氲的水汽自池中蒸腾而起,摇曳的竹林遮住池边人的人影。月光似乎从未光顾这里,连池水中都是黑暗一片,只有无边夜色入目。
一道黑影掠过竹林,径直跪下来。
“殿下。”
江隐转过身,“查到了?”
“在下查到,国师当日曾给过五皇子一块玉玦,对照了图样纹饰,正是当年那位所有。但按道理这玉玦应当在五皇子身上,不应该由国师给五皇子。更奇怪的是,国师对五皇子是如何找到的一直讳莫如深。”
“那便是了。”江隐有一下没一下转动着拇指间的玉扳指,眼底浮上一抹藏不住的诡谲。
当年大火把汀兰殿烧得一干二净,连块完整的瓦片都没留下来。而当时国师不过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负责汀兰殿的洒扫一事。能够在火灾之前就拿到这玉玦的,除了他不作他想。
只要他将这件事告知父皇,这偌大的宫廷便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到时候想要处置他,还不易如反掌?
但单凭一个玉玦还不能定五皇子的罪,除非有更确凿的证据。不过这也无妨,只要父皇起了疑心,必然会与他滴血认亲。
到时候他就不足为惧了。
“殿下,只有这玉玦,证据是否太少了?若是陛下不信......”若是不信,殿下反倒有挑唆诬陷的罪名,加上殿下最近刚被罚,就这样去禀告,岂不是火上浇油......
“够了!”江隐脸上显出浓浓的不耐,“做好你的本分,其余的事无须你过问!”
他急忙跪下:“殿下恕罪。”
江隐手中玉扳指转得愈来愈快,挥了挥手。
“滚吧。”
探子退了下去。
江隐注视着眼前深黑一潭池水,双手紧攥着池边的栏杆,眉眼郁躁难平。
蠢货,都是蠢货!
自从那冒牌货来都城之后,父皇便越来越重视他,甚至让他担任要职,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参与朝中政事。此番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五皇子尽快熟悉朝中政事以便以后好接任太子一位么!
“殿下为何不与太子联手?”竹林后传来一道婉约好听的声音,过了会,一名女子款款走了过来。女子腰肢纤瘦,一双美眸秋水盈盈,白玉为肌冰作骨,任谁也要夸一句仙姿玉色。
江隐伸手钳住她的下颌,用力捏着将她整个人带了过来,凑在她耳边阴气森森道:“赵葳蕤,你当我是傻子?”
要是能把太子拉过来他早就拉过来了,何必等到现在?只可惜这太子不过就担了个名号而已,骨子里同他那个皇弟一样,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等到他登基之后,倒是能给个封地饶他们一命。
但五皇子,他必须死。
他经营谋划这么多年,绝不能善罢甘休!
赵葳蕤用力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朝后踉跄几步勉强站住。
清丽的面庞上两块淤红格外显眼。
江隐收回手,指腹摩擦了下,似乎在感知方才的温度。他转过身,缓慢靠近她,嘴角勾起一抹残虐的笑:“赵葳蕤,今日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不仅敢偷听我话。还敢明目张胆同我呛声了。”
他伸手抬起她下颌,看着她的眼神就像一个美丽却易碎的花瓶,笑得温柔又残忍。
她后退几步,靠在柱子上硬挺着站住,目光不闪不躲直直盯着他。
“江隐,你会遭报应的。”
“那又如何?”他反问一句,怡然自得拂去周身水汽,“若我遭了报应,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么?”
“我不会帮你的。” 她恨恨道。
“你拿什么帮我,就靠你身上洗不掉的铜臭味么。”
他端详着这张精致的脸,眼前浮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面容。
“你只是是她的影子,我留你,不过是因为你长了一张和她相似的脸而已。”他推开她,眼底寒冰如有实质,“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只要他想,她的命他随时都可以取。
赵葳蕤被他推倒在地,脑袋狠狠撞在柱子上。
当即见了血。
她捂着额头仰首看去,他却只是掸了掸衣袍,面露嫌弃从她脚边走了过去。
他们明明是夫妻,却如同两不相识的陌生人,甚至于,她连家中的奴仆都比不上。
她知道他野心勃勃,他卑劣自私,他目中无人。她也知道他不是良人,娶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只是为了一张相似的脸。
可是她还是爱他。
为了嫁给他,她忤逆了父亲一早就给她安排好的婚事,心甘情愿入了这外表光鲜的华美囚牢。
嫁给他之前,她也曾立下誓愿要捂暖他的心,但直到最后才发现,这人的心分明是石头做的,不知冷暖,不识情爱。
赵葳蕤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手抓着栏杆轻轻喘着气。
竹露清响,天地寂默,她凝望着他的背影,拭去眼角的泪水。
-
五更时分,天还未亮,上朝的大臣已经有序走入了大明宫。
宣政殿内,京兆尹起都城近来匪患频发。
“陛下,那贼人个个心狠手辣,各地赶往都城的商队无不深受其扰。臣也曾派人去过,那些贼人身手不凡,训练有序,绝不是普通的土匪,还请陛下趁早定夺,剿灭匪患,还都城百姓一片安宁。”
“何时的事?”皇帝问。
“已有整整一月。”
“砚。”
宋砚从朝列里走出来。
“朕派你调查此事,务必调查个明白,看谁在后面动手脚。”
“是。”
他正要退回去,就听见一声重重的咳嗽声,紧接着殿上便传来一声惊呼。
“陛下!”
皇帝擦去嘴角的血迹,不满横了急躁的太监一眼。
“叫什么?”
太监被训了一顿,待在一旁不敢动。底下的朝官也都面面相觑,脸上划过几分担忧之色。
“还有什么事,快些。”皇帝强撑着身体,扫了一眼朝臣。
国师道:“陛下龙体重要,还是先宣太医来吧。”
他话音一落,底下朝官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
“既然如此,那便下朝。”皇帝由太监扶着站起来,揉了揉发黑的眼睛。
“父皇,儿臣有事请奏。”江隐从朝列中走出来。
“大皇子,有什么事,还是过几日再吧,毕竟陛下的龙体可耽搁不得。”
“是啊,有什么事,还是等陛下好了再......”
江隐捏紧笏板,脸上心不甘情不愿挤出一丝笑。
“倒是我鲁莽了。”
他沉沉的目光朝国师站的地方扫过,敛下眼,退了回去。
皇帝任太监扶着下去了,早有太医等候着。
江隐回母后宫中请了个安,坐了会,便往寝殿方向去。
正要让人通报,门口就出来一人。
“参见皇后殿下。”
“大皇子?是来看陛下的吧。”皇后扶起他,淡淡笑着,“诸多皇子中,还属你最有孝心。”
江隐垂眉掩住眼底的讽刺,脸上笑得谦卑。
“不知父皇身体如何,太医是否看过?”
“太医已经来看过了,是受凉所致。陛下如今正歇着,殿下也忙了半日,想必也累了,不妨早些回去歇着。”
皇后嘴角勾起一抹轻嘲。
都是千年狐狸,跟她玩什么聊斋?
“既然如此,我便明日再来。”着,他掉转身。
“不必了,陛下自有本宫照顾着。”
她如此来,就是撕破脸了。
“有些事也不必本宫多,大皇子这些年心中想的是什么,本宫也知晓。只是你到底是陛下的孩子,有些话我得,有些事,你得掂量着办。”
“皇后殿下的,儿臣怎么听不懂,还请明示。”
“你听得懂,还懂得很。”她讳莫如深笑了笑,伸手唤来宫女,“把东西拿过来。”
宫女把木盒呈给她,皇后转手放在江隐手上。
“这是进贡的葡萄干,我记得葳蕤似乎爱吃,你带些回去。”
“多谢皇后殿下。”
“谢什么,不过是顺手而已。葳蕤是个好姑娘,你作为皇子,可别辜负了她。”她特地在“好”字上加重了语调,生怕江隐听不出来。
赵葳蕤出生不高,甚至称得上地位低。她是赵家女,赵家是都城富商,家境殷实。但士农工商,商贾自古以来就是最低的一等。
江隐虽不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但不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商贾之女做她的正妻。
但赵葳蕤还是成了皇子妃。
促使这结果的首先是皇后,若不是她从中设计,让江隐和赵葳蕤醉酒同处一室致使她清白被毁,江隐也不会娶她。皇后目的昭然若揭,无非就是想让江隐没有旁人的助力。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要皇帝和江隐自己同意才行。
正巧赵葳蕤的父亲也是好运气,上次都城发了大水,他开粮仓救济灾民,皇帝正愁找不到什么来嘉奖他。如今这送上门的亲事,顺水推舟就给同意了。
最后便是江隐自己。
他妾室众多,不多这一个,更何况,她还长了一张同纳兰初七分相似的脸。
皇后这番话,就是在嘲笑他娶了一个没有半点用处的女子。
江隐心中越恨,面上便越不动声色。
“多谢皇后殿下,想必葳蕤定会喜欢。”
皇后笑意更甚,“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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