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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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日光渐渐升起,都城还沉寂在将散未散的薄雾之中。太液池水波粼粼,浮光跃金,岸边杨柳依依,碧绦翩跹。

    南岸的含凉殿穿过微风,檐下铜铃叮当作响,不疾不徐。从此处朝北看去,可见太液池湖心三座仙山,雾霭笼罩,空蒙渺茫不可见。

    纳兰初在含凉殿内转了几圈。

    “阿初?”

    纳兰初回望,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袭月白袖衫的江姒。

    “阿姒?”纳兰初忙从檐下走了过去。

    许久不见,她似乎消瘦了不少,以前她就体弱多病,现在面色几乎寡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是......陛下找你?”

    她嘴角依旧带笑,只是却多了几分不清道不明的怅惘与迷茫。

    “是。”

    她抿唇笑了笑,少了几分过去的自傲清高,连笑容都显得有些慎微。

    江姒明白,如今的宫廷,再也不是过去她能凭借父皇的宠爱而恣意行事的宫廷了。

    “陛下对你,真好。”

    大抵是找不到该用什么语气同她话,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过她的目光。明明早先开口的是她,现在茫然无措的也是她。

    江姒捏着香囊,面容忐忑,似乎对她有什么话想要。

    “阿姒,你有什么要对我吗?”

    江姒盯着自己脚尖,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情感战胜了理智。

    “你知道我哥哥,去剑南了吗?”

    纳兰初愣了愣,默默点了点头。

    江姒到底只是个女孩,见纳兰初不话,语气有些急迫:“哥哥他以后不会回都城了。”

    纳兰初抬头,语气滞涩,“我知道。”

    江黎的封地很远,在民风尚未开化的蜀地,与都城相去三千里,车马劳顿,连行路都要一月有余。况且封王之后没有大事不能回都城,江黎此去,山高水远,确实再难相见。

    江姒看着她神色没有任何悲伤,心底为自己哥哥感到不值。哥哥对她那么好,比对她这个亲妹妹还要好,将婚事一推再推。可是她呢,对待哥哥总是疏离得近乎冷漠,从没回应过他的心意。

    这些天,她时常在午夜想起当初哥哥离开都城时的样子。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哥哥在她眼中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君子,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任何悲戚的神色。

    可是离开都城的那一天,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落了泪。他告诉她,替他好好照看纳兰姑娘。若她出了什么事,要写信告诉他。

    “那你知不知道,我哥哥一直很喜欢你。”喜欢到连把这两个字出口,都害怕将她越推越远。

    江姒声音有些哽咽,眼眶微红。

    “我......阿姒,你别哭。”

    纳兰初伸出手想要安慰她,却被她闪躲过去。

    她放下手,缓缓道:“你哥哥他,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姑娘。”

    江姒擦去眼角的泪,眼底的悲愤像溃了堤的江水,波涛汹涌般地倾泻而下。

    她往前走了几步,逼近她。

    “你知不知道,当年卫国公府被抄家的时候,哥哥为你在父皇殿外跪了几天几夜?你知不知道当时你不见之后,哥哥暗地里派过多少人寻你?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你喜欢了十几年,为了你不断回绝父皇的赐婚?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如此觉得理所应当。我有时候真想,要是哥哥喜欢的不是你该有多好,要是喜欢的不是你,陛下也不会让他这么早就去封地!”

    她脸上哭得梨花带雨,悲怆又愤恨地看着她。

    “纳兰初,我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要遵照哥哥留下的话,好好照看她。

    她真是这世间最傻的人。

    江姒抹了一把眼泪,仓皇地往后面跑去。

    “阿姒!”

    叫声回荡在太液池边,可听见的人却再也没有了回音。

    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花丛之中,她怔忪望了许久。自从和阿姒认识以来,她待她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如今气成这样,想必是恨极了她。

    只怨她当时年少,只将江黎的偏爱当成是儿时相熟的缘故。她将江黎当做哥哥,可是江黎却并未将她当作妹妹看。若是她早些察觉之后趁早斩断,事情或许不会变得如此糟糕。

    可是,现在什么也晚了......

    她倚在含凉殿殿槛前,望着池中清荷,忽然想起前几日朱雀大街的最后一面。

    那日是满,她和如兰在天一楼吃新出的甜羹,未曾想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江黎。

    他笑着告诉她他要走了,要去剑南的封地。离都城很远,舟车劳顿,怕是再难见面。他让她好生照顾自己,若有事,便给他写信。

    两人相别之前,江黎给了她一封信,让她带给哥哥。等她回去交给纳兰铮之后,他却告诉她这里面没有信,是一枚平安符。

    一枚寄安寺的平安符,署的是她的名。

    她已经忆不起当时是何种表情,总归是有些震惊失神的。她不过一介凡女,如何值得他此真心以对?

    风过檐铃,叮咚一声归还了她的思绪。

    视线从清荷上移开,她随意抬头一望。

    宋砚哥哥就在不远处看着她,手里拿着食盒,身边站着阿叙,同她招了招手,唤她过来。

    “哥......参见陛下。”

    宋砚虽然刚下朝,却已然换了一身常服来见她。见她笨拙地行了个礼,宋砚不由得失笑,摸了摸她的发髻扶她起来,嘴角含着笑。

    “在哥哥面前,初初永远不用行礼。还有,不许叫陛下,叫哥哥。”

    “谢......哥哥。”

    宋砚笑意更甚,把食盒递给她。

    “这才对,这是荷叶饭,拿着去吃。”

    纳兰初拿着食盒刚走几步,宋砚又道:“宫中新到了一批绸缎,我已让宫女按照如今时新的式样裁了几身衣裙,初初去试试吧。”

    “多谢哥哥。”

    “在哥哥面前,初初永远不用谢谢。”

    纳兰初拿着食盒去了殿槛边的桌,坐下之后正欲开食盒,祁叙的声音就顺着风声传过来。

    “风大,去屏风后面。”

    她回头正想反驳什么,谁知下一瞬宋砚就接过了话:“还是你心细如发,如今初初身子不好,还是少吹些风为佳,过几日得让太医给她看一看......”

    两人围绕着她“弱不禁风”的体质,从调理的药材谈到都城冬日较为温暖的地方,后来得出结论,阿叙原先的地方是住不得了。

    纳兰初:“......”

    她还能做什么,只得抱着食盒乖乖往里间走。

    把食盒放在案几上,将覆在食盒上的盖子掀开。虽是荷叶饭,但里面远不止荷叶饭,还有诸多糕点。

    屏风外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隐约听到他们在谈论减免赋税的事。纳兰初咬了一口荷叶饭,以前在北疆的时候,宋砚哥哥的愿望就是兼济天下,如今做了帝王,这个愿望总算可以得以实现了。

    荷叶饭性凉,里面并未放了太多,更多的是各种糕点。好吃是好吃,但她吃了几块便腻了。

    听外面没了动静,纳兰初随意擦了擦嘴角边走了出去。

    不知什么什么时候,他们二人面前又摆了一盘棋,两人对坐着弈棋,安静得连跟针掉落在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她放轻脚步声靠过去,祁叙偏过头,顺手擦去她嘴角残留的糕点屑。温凉的指腹拭过,在唇角留下丝丝的清凉。

    “吃完了?”他问。

    她点点头,视线转到棋盘上。看这架势,宋砚哥哥又要输了。

    宋砚笑得温柔亲切:“今日这盘棋,我们赌了些东西,初初希望谁赢?”

    这问题太死亡了,她拒绝回答。

    她看了看两人,心翼翼试探着回:“难道就不能是平局?”

    “阿初觉得呢?”

    纳兰初选择闭嘴,这场棋局,胜负已分,阿叙肯定是会赢的。

    然而,后面发生的一切大出她所料,阿叙步步退让,宋砚哥哥却步步紧逼,反败为胜,看得她瞠目结舌。

    宋砚哥哥弈棋何时如此厉害了?竟然能在阿叙面前手下置死地而后生。

    两人下完棋,宋砚在妹妹面前找回了面子,连笑意都明朗了几分。

    祁叙把棋子收回棋篓,瞥了面前神清气爽的人一眼,提醒:“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自然。”

    两人着哑谜,听得纳兰初摸不着头脑。

    答应的事,什么事?

    感受到她探寻的目光,宋砚掩面咳了咳,放下袖袍。

    “阿初在家待着就好。”

    纳兰初:“???”

    纳兰初原以为他们只下这一局,哪知一局过后又是一局,看得她哈欠连连,最后趴在案上直接睡了过去。

    耳边有规律地响起落棋声,加深了她的睡眠。一觉醒来日头已经升至了头顶,她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

    她双眼迷蒙抬起头,面前两人你来我往杀得正烈,丝毫不见停下来的趋势。日光已经爬上了棋盘,很快就要照到他们身上。夏日炎热难耐,空气中燥热已经开始无声的蔓延。

    纳兰初撑着脸,委婉道:“哥哥,听国事繁重,想必应当有很多奏折要批吧?”

    言下之意,别下了,赶紧批奏折去。

    宋砚只笑笑,捏着棋子的指尖指向对面的人。

    “这不是有阿叙么,他批奏折,可比我快得多。”

    纳兰初:“......”

    她倒是忘了,如今阿叙是他的丞相,批奏折这事自然也少不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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