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温景州醒来后,南榕也紧跟着起身洗漱,纵这个时辰她起来也无事可做,却再不愿如二人第一次共寝后,他离开前穿戴整齐风度翩翩坐于床边,而她卧于枕间只着寝衣羞赧相对,引人遐思的尴尬场面。
临出门前,温景州转身走向正坐在主位临灯看书的雅静女子,微俯下身抬手轻碰了下她耳上玉饰,见她长睫轻颤,红唇微抿,明澈的晶眸不悦看来时,愉悦的勾了下唇才直起身,
屋外的天色还黑着,屋内虽点着灯,却令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居高临下的回望着她时,带着些模糊及莫测。
“近些日子朝事较多,怕是无暇多陪你。现下天寒地冻便是出门也需穿多些,莫要再如昨日贪雪,着了凉气。”
屋内安静下来后,南榕方从指尖书页上抬起头,暖黄的灯光映照下,澄净的眸亦是一片潋滟,莫测。
*
崇宁三十九年,正月初一,新岁日,天子御旨,普天同庆。
*
银装素裹,灯如霓虹,人声杂沓,百艺逞能,繁华似锦,盛世如歌,比之此景,不外如是。
前一次的夜会南榕虽也置身其中,可那时她双目失明无缘得见,如今再行走其中,才真正领略了何谓繁华盛会。
后世的夜会虽更花样百出,却终失了许多国粹传承,科技居多,反而不如现下能让人沉浸其中的喜悦与热闹。
“南姐姐快来这个糖人捏得最像,我想让他为你我一块儿捏一个!”
“哇这是什么东西竟能看得好远我怎么从前都没见过?南姐姐你来看看!”
“还有画花灯的诶,南姐姐让他给咱俩也画一个吧?”
“南姐姐...”
纵街上人群如潮,声声鼎沸,却也压不住秋恬恬如百灵鸟般快活的声音。
南榕被她挽着胳膊随着她的力道在人群中来回游逛,幸在二人身边都有婢女随从近身跟随,否则这摩肩接踵的闹市之中,一不留神便能被挤散了开去。
她拉着她又要钻寻的身子,隔着帷帽看着她兴致勃勃的粉妆脸无奈笑道:“你不是想捏糖人,想画花灯?今夜又特许无宵禁,慢慢看便是。且这夜会年年都有,怎你还如此心急?”
“话虽如此,可年年看,年年感觉不一样啊!”
秋恬恬人虽依言停下了,可心思却仍到处乱飞,但今年终有人真心实意作陪,她自也要收敛几分与她人考虑。
“南姐姐那我们先去捏--我们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看到她头上的帷帽,再想到她背后那尊大佛,秋恬恬顿时清醒,以那人紧张南姐姐的做派,若得知是她自作主张让南姐姐在这闹市上露出真容,还被旁人画了去,那--
“我也想与恬恬一同被画,走吧。”
“诶可是--”
南榕却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便反手挽着她往回走,她的顾虑她自然清楚,但这帷帽是她自己要戴,本是不欲被人所记,并非是听了谁的要求,或是怕了谁会不悦而自行受缚。
且今日人多,又仅是捏个轮廓并不要紧。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不觉时光流逝,南榕也将一切杂事抛之脑后,只与她简单而放松的畅游一场。
但随着夜色渐深,盛会愈浓,陆续进入街中的百姓也就越多,便是二人身边有人护着,要穿越人海也有些困难起来。
而且人多易出事,还是暂避人潮为好。
“方才逛了许久,不若我们先找个地方稍事休息,也等大家都休整一番再继续可好?”
秋恬恬虽还未尽兴,但这会儿人确实太多了,就是有人护着也几乎都是肩挨着肩走的。且如今南姐姐到底非是常人了,若是因了她再出了事,她可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见两位主子定了主意,护在身侧的随从便立时护着二人往外走。怎奈何此时众人正身处街市中心,前后左右都被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两边又尽被摆摊的商贩所占,行走起来极为困难,要逆流而出更实非易事。
见此,一直离得不远在暗中保护的温府侍卫便现身出来,有意无意帮着众人开通路。
欲离开而不得时,难免让人心生躁意,也失了先前的惬意与从容。
南榕一手紧握着秋恬恬的手,一手扶着帷帽,但即便走在护从中间也免不了会受到人群拥挤,甚至于因为人实在太多,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容各异,神情各异的男女老少,
呼吸间是各种食物与香料及烟花混杂一起,连空气也变得浓稠的厚重气味,耳边是无数人声汇聚而成的噪杂庞大之音,
而轰杂的声响下,反而又有种极致的静,强烈的反差下,让她蓦然有种极不真实恍若梦中的错觉。
“南姑娘,”
“南姑娘?”
“嗯,”
南榕无意识应了声,朝声源看去时,才忽然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已自人潮中脱身,正站在一条光线触及不到的巷子中,
不远处噪杂喧闹的声音好似被无形的屏障的隔离一般,闷闷的传来,又不甚清晰,当清冽的空气萦绕鼻间,连心神也感觉到凉意忽觉清明时,南榕蓦地心中一凛,
掩在袖中的手已条件反射将导盲棍拿在手中,虽然它已经没电,可握着它仍然能带给她一丝底气,
她的帷帽还戴在头上,对面身材高大脸蓄胡须,看不清容貌的男子离她约有两米远,双手放松的置于身侧,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的双眼也不见凶色,看起来他对她像是没有恶意。
南榕没有走,她知道对方没有做什么是因她也同样没有动作,以二人所站的距离,若他真要发难,她也来不及走到灯光之下,也更来不及寻到帮手。
而且,既不是对她有恶意,以她在这里及其简单的人际关系,有动机也有能力与她在这样的场合见面的人,若不出所料,就只有他了。
“江九安。”
江九安意外的扬了扬眉,眸光黑亮,低笑了声道:“南姑娘,好眼力。”
南榕淡淡勾了下唇,在他欲靠近时,直接亮出导盲棍隔空相阻,静声道:“江公子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知此次再接近我又有什么目的。”
江九安止了步,也因她的话而眸光暗下,虽看不到她的脸,但他知道她此刻看他的目光定然充满了嘲讽,
他心中微闷,但也自知亏欠于她,受她排斥本就应当。
旋即便又重振精神,黑眸灼亮的看着她,语速微快,却郑重道:“不论我有何苦衷,但总是我对不起姑娘,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只望姑娘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怕她拒绝,又紧接着道:“若姑娘初心不改,我愿尽绵薄之力,助你得偿所愿。”
南榕已经吃了两次亏,自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蹈覆辙,一个从开始就别有用心接近的人,再次前来示好,只会是得了好处后欲壑难填,从而再有图谋。
即便他话中的意思是她要做的,他也没有可以让她信任的资格,也更与他无关。
“若江公子不欲再以我为质,那我便告辞了。”
话落,她特意等了两息,见他没有动作便径自转身离开。
“我知道南姑娘不信我,也知我此番行径也定让南姑娘你鄙薄,只是我想弥补姑娘的心确乃真心,而我与温景州作为交换的筹码其实另有其物,以姑娘为质,只是想要一个可以与他谈判的机会。”
江九安完,双眼飞快看了眼巷外,
“我来见姑娘,除了向姑娘致歉,求得弥补,也是想提醒姑娘,有些人看似谦谦君子,实则深不可测,眼睛所看的并非是真实的,甚至早在一开始,你我就已经身在局中而不自知罢了,”
话落,他忽地欺近她,须臾,便迅速转过身,只眨眼间,人便消失不见。
南榕静静看着空无人影的暗巷深处,片刻后,她将导盲棍重新收起,正欲转身离开却忽地被人一把握住,眼前的帽纱也倏地被掀了起来,
“南儿,”
昏暗的光线中,洁白无瑕的莹润娇颜陡然出现,如黑暗中的一团盈光,夺人眼目,熠熠生辉。
温景州眸色深暗的看着她,忽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温暖柔软仿佛生来便是应契在他怀中的娇躯,瞬息将他抚慰。
他微垂着头,鼻端萦绕着她发间的清香,长而缓的无声舒气,而后稍松开了些,轻抬起她的下颌,深黑的眸仔细将她端量了遍,
未有见不妥才移到她安静的双眼,温凉的手心掌在她的颊耳处,温声关怀:“方才可是吓着了,可有受伤?”
南榕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摇摇头,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未听出她语中带着惶恐不安,温景州终于放下了心,清冷分明的唇缓缓勾起,背着满天灯火的双眼在夜色下泛起涟漪,柔软生光,
“好要带你夜游,怎可食言。”
南榕垂眸看见他身上还穿着使人敬畏威严的紫色朝服,便知他是从宫中出来未回府便来找她。
“我被人群挤出来,恬恬看不见我定是急坏了。”
“也好,”
温景州放开她,却是握着她一只手,重将她的帷帽放下时,深不见底的黑眸似无意暼了眼暗巷深处,而后便拥护着她自一条不拥挤的街道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