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奥斯顿在玫瑰宫前被后来赶到的皇太子拦住了。他披着防雨的斗篷，白金色的头发和金子一样的眼睛即使在雨夜也一样的闪亮。

    “你在干什么？安斯艾尔？”他平静道，“你害怕吗？”

    我沉默地看着他，移开了视线：“……我要回去禀告陛下。”

    “用不到你。”皇太子将披着的斗篷盖到了我的头上，阻挡了落在我身上的雨滴，这下换他被雨淋了，他的视线透过重重雨幕看向混乱的高塔，声音很淡，“他已经昏过去了，今晚你就住在玫瑰宫。明天再回去。”

    “奥斯顿。”他的眼睛看向我的身后，走过去伸手摁住了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轻声了什么，奥斯顿的眼睛颤动了一下。完之后，他再度将注意力放到我的身上，吩咐跟着他的侍卫领我去安排好的房间。

    “阁下，这是您的房间。”那侍卫恭敬道，“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出来叫我。”

    我点了点头，关上了房门。房间很宽敞，墨绿色的大床边已经摆上了洗浴用的热水，除此之外床上还放着新的衣服，我本来以为这是皇太子自己的衣服，可洗浴床上后，尺寸却又正好贴合。

    沉重的心情让我无法入眠，我走到窗边，沉默地看向窗外。外面的雨势已经转，细密的雨落在灌木丛上，过了一会儿，叶子上竟然响起了被石子拍的声音，我心里一怔，看着天空，才发现是下起了冰雹。如果不出意外，第二天外面就会积起厚厚的雪……不，那是雪境，帝国只能在上面铺起浅浅的一层。

    我什么时候能回到雪境呢？我的手贴上了窗，冰冷的感觉让我收回手，最后看了一眼外面，拉上帘子算回去休息。

    一道白色的影子飞快的掠过窗外，我再度拉开窗帘，却什么也没能看见。

    我苦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的事，我变得有些敏感。

    “估计只是又一道闪电。”

    -

    第二日，我穿戴整齐后走出了房间，地面被一层浅浅的冰雪盖住，我走到走廊外弯腰触碰着这些雪，指尖沾上的雪花很快就融化，在我微红的指尖上变成水滴。我直起身，看向远处的高塔，在冰雪的掩盖下，它和周围并没有什么差别，完全看不出渗在地下的血迹。

    踏雪声从另一边响起，我转过头，奥斯顿正从斜对面横穿过来，雪因缀在他的身边，见我注意到它，飞快朝我飞了过来。

    “咕噜咕噜咕噜。”雪因急急地了一大串，传到我耳里却完全像是另一个国度的语言，完全听不懂它在什么。大概是看懂了我的表情，它又朝着奥斯顿飞过去，跟着奥斯顿一起来到了我的面前。

    “早上好。”我同他招呼。

    “早上好。”奥斯顿的视线看向我的手，微微皱起了眉，“是天气太冷了吗？”

    我向他解释了原因，看着急躁的雪因，我好奇地询问道：“它有话和我吗？”

    奥斯顿的视线放到雪因的身上，片刻后，他垂下眼帘，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和我。雪因再次飞到我的面前，清脆的叫了几声。

    “它昨天在你的——”一阵范围的尖叫声断了他的叙述，声音离得不远，就在昨晚居住的房间后。生怕又出现什么事故，我快步走了过去，窗外有一个弯着腰的女仆，她双手捂住了嘴，正看着灌木丛上那用雪堆起来的龙。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奥斯顿跟了进来，雪因也飞到了我的面前，它用翅膀指了指窗外，整只龙散发着邀功的气息。

    “它在你的窗外堆了一个雪人。”奥斯顿终于将话完，雪因看上去非常兴奋，直接扑到了我的怀里。它了好多句来德阿莫，这个熟悉的词语配上现在这个场景，我竟然能隐约猜出它真正的意思。

    “……它在喜欢吗？”我看向奥斯顿，试探道。

    奥斯顿定定地望着我，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有回应的时候，他点了点头，开了口：“它在问你喜欢吗？如果你想回答它，可以同样这么，它会明白的。”

    我重新看向怀里的龙，在它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口，微笑道：“来德阿莫。”

    即使发生了再坏的事，此刻能获得一句全心全意的喜欢，还是非常美好的。

    “安斯艾尔。”奥斯顿的声音很低沉，我转过身去，看着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看着他的动作，强烈的热意爬上了我的脸，此时此刻我终于想起来雪因曾经和我过的话。

    奥斯顿也是能感受到亲吻的。

    -

    我站在大殿上，脸上汹涌着的热意终于消退了一些。

    奥斯顿站在皇太子的身侧，一直侧着头同皇太子交谈，没了他那热烈的注视，我的剧烈跳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垂下眼看着地面。

    皇帝被侍人搀扶着坐到了王座上，他再次用手里的权杖敲击着地面，只不过这次声音了许多，明显没有什么力气。淡淡的悲哀感涌上我的心头，昨夜皇帝那枯槁的脸再次闯进我的脑海。

    悬挂在帝国上空的太阳，即将落幕了。

    皇帝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勉强道：“奥德里奇，你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皇太子上前一步，平静地开口：“昨夜高塔监狱发生了事故，毒皇妃和三皇子一同坠下高塔，三皇子当场死亡，毒皇妃却因为压着三皇子而活了下来。”

    众人哗然，纷纷追问其中的细节。

    “请冷静，”皇太子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悲哀的表情，“我认为是毒皇妃凭借着三皇子母亲的身份，逼迫三皇子将其放出，在遭到拒绝后拉着三皇子一同跳下了高塔。”

    皇太子微垂着眼，仿佛真的痛心疾首，然而三皇子和毒皇妃并不是从她被关押的那一层跳下来的，而是塔顶。毒皇妃明显已经获得了出去的机会，又为什么一定要拉着三皇子自杀？

    想到这几日三皇子越来越差的脸色和精神……我心里一跳，隐约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毒皇妃拉着三皇子自杀，事实正好反过来。

    加西亚公爵唔了一声，提出了疑问：“高塔监狱下面的守卫在做什么？怎么会让三皇子走进去？”

    在我身旁的阿德莱德公爵回答了这个问题：“三皇子殿下只是去探望母亲，想必殿下是不会阻拦的。”他的话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皇太子的脸色更见懊悔，然而我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套着一层层外壳的人偶。

    他实在太会利用人，光是上次被他利用到底的信函事件，明明是罪魁祸首，却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置身事外的人，甚至还更深地拉拢了库克家。

    况且，我到达那里时，除了奥斯顿和那两个倒在地上的人，并没有看见什么守卫。难道皇太子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吗？我不能再往深处想了，我垂下眼帘，我害怕当我仔细回忆时，我能看见角落里皇太子微笑着的脸，甚至可以再近一点，他可能同样站在塔顶，看着那两人坠落，再从阴影处走出来，对所有透过窗望向他的人送上一个微笑，再变成一个流泪悲伤的表情。

    光是想象这样的画面，我已经不寒而栗。

    大殿里的人彼此交谈，我甚至能看见地位低的男爵拿出手帕开始抹泪，我的目光掠过稍前一些的菲尔德侯爵，他的脸上却没有那种虚伪的伤心，他皱着眉头，咬着牙，像是在懊恼。

    可能发现有人在注视他，他的视线朝这边看过来，我及时的收回了视线，没有让他看到。

    皇帝再次用权杖敲响了地面，断了他的交流，他清了清嗓子：“希拉瑞莉已经——”

    “不——不——”尖锐的女声从殿外传来，像是雨天炸起的雷声。

    他的话硬生生地被断了，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人影跑了进来，她那美丽的华服此时牢牢地贴在她的身上，雨水让她浓密的黑发紧紧地贴在她的头上，脸颊上是蜿蜒着的发丝。这位美丽的皇妃此刻看起来疯疯癫癫，她朝着皇帝直直地冲过去，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率先反应过来，上前将她钳制住，她的双臂上还留着昨夜的雨水，触感像是两条刚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蛇。奥斯顿马上走了过来，帮我将她抓住，准备将她带出去。

    毒皇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皇帝，她语调时高时低，看起来更像是神志不清：“陛下——我，我有事要，告诉您！”

    皇帝似乎想要什么，他轻轻地敲了敲地面，不过声音太低，离他最近的皇太子也好像没有听到，依旧冷声道：“把她拖出去。”

    “奥德里奇！你害怕了！”毒皇妃嘻嘻地笑着，声音逐渐变得凄婉，她开始低声抽泣，将在即将被拉出殿外的时候，她突然甩了一下头，被她湿透的头发猝不及防的到眼里，我不由自主的收了手，低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奥斯顿扶住了我，他低声道：“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勉强睁开眼，想要把毒皇妃抓住。

    但失去钳制的毒皇妃已经跑远了，她快步跑到了皇帝座位前，挥起手来，像是在唱一首歌。

    “我要告发皇后，她与和坎贝尔公爵有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