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A+A-

    卫道摸了摸左耳后侧发根下方的蓝色鳞片,表情微妙笑了笑。

    伍疏慵给他贴上就跑回去了,好像是趁着卫道没注意搞了个后果严重的恶作剧似的。

    傅蛇还在楼上,卫娇娇趴在柜台后的角落里,了个哈欠,顺着卫道的手指尖看见若隐若现的蓝色,奇怪地汪汪两声:什么东西发蓝呢?

    卫道收回手,转了转手腕,蹙着眉起身。

    他答非所问道:“这东西没有胶水也黏得很。”

    卫娇娇嗷呜嗷呜,不明所以,虽然有点困,还是过来蹭了蹭卫道的脚踝,汪汪汪问:去哪里?

    卫道笑了笑:“找个东西,一会就回。”

    众所周知,卫道如果一会,那就是看情况。

    究竟要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

    卫娇娇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卫道走到店门口对卫娇娇低声道:“走啦。”

    他没等我回来,卫娇娇心想:那是不是等不及的时候,我可以想办法找找?

    卫娇娇回了一声汪。

    卫道就慢慢走出去了。

    他直接从船边翻下去,他好像是不会游泳的,一头砸下去的时候,完全就像一根木头。

    不过木头会在水面浮起来,他毕竟也没有木头那样的密度,落下去的姿势好像可以直接溅出足够炸鱼的水花,实际上,他好像一根又轻又细的银针,落到水里去,就像针扎进奶油里,完全没有声息,悄悄飘飘的,一下子就顺着水,落到了很深的海水里去了。

    他并没有随波逐流,只是沉沉往下落,一路往更深处去。

    到了不知多么深的海水底下,这里已经没有光了,深海是不见光的,如果看见了些许的光亮,那大概是海底生物自己发出来引诱猎物的诱饵。

    那些光也算不得大,算不得明亮。

    卫道从上落下来的时候,闭着眼睛,感受到光线逐渐暗淡,他试图测算深度,身体还在水中下沉,好像没有灵魂的躯壳,这里也好像没有终点。

    他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漆黑。

    卫道试了几次,睁眼的时候,虽然会因为黑暗什么都看不见,闭眼的时候,却会因为心中几乎不能抑制的恐惧而难以集中注意力。

    他还是睁着眼睛,虽然看不见,内心萦绕不散的恐惧总算消散不少。

    如果他想看见,当然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他对黑暗莫名有些诚惶诚恐,于是暂时不想那件事。

    卫道在黑暗中摸索,他不想在这一片黑暗里看见不想看见的东西,比如鱼,同样,他也不想亲手碰到一点鱼的部分。

    活鱼,死鱼,他都不喜欢。

    讨厌极了。

    尤其是,这里是一片不容否认的充斥着危险与鱼群的水域。

    卫道的态度还是那样。

    走一步看一步。虽然他现在看不见,也不想看见。

    他还是摸到了一条鱼。

    不知道是不是应激反应的缘故,虽然卫道将那条总在面前窜来窜去的鱼抓在手里控制住的时候,鱼身已经在手掌之内,鱼尾还在拍着他的手腕及以后,鱼头看不见,可是鱼鳃鱼鳍都在手指上开合,水流的变化,感触的不同,受到击的力道,这些都在告诉他——

    卫道,你抓住一条鱼了。

    他倒宁愿自己没有碰到。

    虽然他被这条鱼影响得疑神疑鬼,但是现在抓住这条鱼也没好到哪里去,仿佛骑上老虎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只不过,他的恐惧和疑惑都变成了诡异的镇定,心中的恐惧还在,凝固的水晶糕一般,黏黏糊糊贴在心口处,上一个疑惑消失了,更大的疑惑出现了。

    我究竟是为什么要抓住这条鱼呢?

    因为它影响到我的行动和心情。

    可是,抓住之后,我的行动和心情也没有变好。

    果然。

    好事是不会落在卫道的头上的。

    他很清楚这一点,但是总有些时候,发现自己忘了。而遗忘本身不会带来祸患,遗忘导致的事故才是结果。

    卫道现在特别冷静,他立在原地,想了想,身体和思维都只剩行为的本能,他遵循本能,手中用力,一点一点感受到那条鱼在手里断开,断成两截,他能清楚感受到手中细密冰凉的鱼鳞,湿冷粘稠的血液,滑腻连结的脏腑,扎手的鱼刺,斑驳的鱼皮和仿佛已经哽在喉咙的鱼肉。

    他不喜欢鱼。

    他没吃过鱼肉。

    他恶心这些。

    但是,现在,他的手里,一条活鱼变成死鱼。

    海水中扩散出苦胆的滋味。

    卫道应该在这个时候作呕,但是他现在过于冷静了。

    他的手心被鱼刺挑开伤口。

    卫道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看不见,他拿出刀,从接触到那条鱼的部分,一点一点用刀尖划开皮肉,挑断经脉的时候,他顿了顿,这不是他本来的想法,但是即使他反应过来了,经脉也断开了。

    他顺着伤口,剥皮抽筋,挑掉指甲,戳进骨髓,转动刀尖,连骨头也一节一节断开,他丢掉了那只手。

    皮肤、血肉、骨头、经脉,他把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从身体连接处剔除出去。

    这些脱离他身体的东西,在水中飘荡,长出细瘦弱的蘑菇,密密麻麻的蘑菇从分离断开的部分,优雅而迅速抽出菌盖,数之不清的孢子在水中扩散,颜色各异的菌杆亲密地靠在一起,海中幽幽亮了起来。

    微妙的荧光。

    人体组织往下坠落,早已腐化殆尽,灰黑色的血肉,内部扩张出蜂巢般的孔洞,像海绵,像木炭,只是不像血肉。

    荧光很快消失了。

    血肉也呼吸间化为齑粉。

    卫道睁着眼睛,注视失落组织的目光转移到正在生长的下半截手臂,冷静得不可思议。

    水波荡开,有什么追着血腥味过来了。

    卫道往下沉没,水纹越发激荡。

    速度很快,几乎是冲过来的。

    卫道眨了眨眼,眼前渐渐亮了起来,他看见了。

    这是不认识的海怪。

    长颈,黑皮,四足,利齿,长尾,无毛。

    两只眼睛黑洞洞的,无神,鼻子也黑,脸上的表情突然垂涎欲滴。

    卫道抽出长刀,加重自身,对准海怪的头部,连斩十七刀,蹙了蹙眉,又对着海怪目标更大的腹部,连斩三百刀。

    起来,这还要多亏了红皮兔子。

    卫道杀了红皮兔岂止上万次。

    他从前一刀都懒得多,现在已经可以瞬息之间,千刀万剐了。

    不过,千刀万剐不太熟练,减少次数就趁手多了,出错的几率大大减少。

    这还是第一次对红皮兔子之外的存在进行攻击,不上练手,奔着死亡去的。

    海怪不堪一击。

    死了。

    卫道收起自己的长刀,体重一轻,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他突然就有点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了。这不应该。

    他的脸上露出漠然的笑容。

    矛盾,诡异而微妙。

    卫道继续往更伸出的水下去。

    一条巨大的鱼挡在面前。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鱼,最的鱼鳞也大如一块别墅落地窗,一只眼睛只占头颅的十分之一,而一颗头颅似乎比一座山更大,鱼鳃开合,水流惊啸,在水中刮起一阵龙卷风,呼吸之间,此地无时无刻处于翻腾沸涌的海啸般的震耳欲聋的环境之中。

    鱼身下是一条沟壑,深不见底,那是更黑的深渊,连光也反叛。

    卫道有毒素炸弹,他完全可以免疫伍疏慵全族的毒素,现在用出去,不费吹灰之力,杀死这条挡路的鱼。

    周围连一条鱼都没有剩下,大概是都被吃光了。

    大鱼吃鱼,鱼吃虾米,很正常。

    那么,卫道杀死一条如此巨大的鱼,也非常正常了。

    他抽出了长刀,对准开合的鱼鳃,第一刀。

    拍的鱼鳍,第二刀。

    陡然睁开惊怒交加的鱼眼,第三刀。

    如山如岳的鱼尾从一侧扑了过来,惊慌失措逃跑的水流慌不择路,冲击力一寸一寸压迫而来,压强气势汹汹将要杀人。

    这条鱼要翻身了。

    海水带起洪流。

    海面平静。

    海底翻涌。

    卫道退开,连斩数刀,站在一个比较安全的位置,看着那条鱼翻过身来。

    另一面是纯黑色的骨,眼眶里填充着海藻海带和绿色的头发丝一样的东西团成的球状物,头骨处缠绕着搅在一起的鱼骨,还有未被腐蚀殆尽的鱼眼和鱼尾,或是扎在骨头尖上,或是卡在缝隙之间,明明应该是早就死亡的部分,却依然充满活力。

    转动的鱼眼,翘起落下的鱼尾,或是一颗鱼眼,或是半条鱼尾,或是长出鱼鳞的数只鱼眼,或是吊着耗子尾巴似的鱼尾左右摇摆,如同钟表一般。

    鱼身处直视时令眼部充满刺痛的黑雾,渐渐生长出人类的皮肤,人类的脏腑,人类的头发和指甲,巨大的笑脸歪歪斜斜勾在皮上。

    人类的眼眶,人类的鼻梁,人类的唇舌。

    木耳般的人类的耳廓,如同一场爆发的瘟疫,密密麻麻的人类的耳朵长了出来。

    虽然如此巨大,这条鱼的行动却并不笨重。

    堪称灵活。

    不过,再怎样灵活的速度反应,面对比自己数倍的敌人,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