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伍疏慵顺口道:“你讲你讲。”
他反应过来,刚才话的不是卫道,又凑近了一点。
卫道低声对伍疏慵:“你就像个抱着树不肯撒手的树懒。”
伍疏慵不好意思地对卫道笑了笑。
傅蛇开始故事,先开了个头:“既然走了这条路,少不得要几句那些不知怎么添油加醋的鬼故事了。”
他话音刚落,前方走来一个人,那是个穿着运动鞋的年轻男人,皮肤不白,在灯光下微妙显得更黑了,穿着卫衣和运动裤,也是长袖长裤,带了个耳机,似乎在慢跑,喘气的声音时有时无,时大时,两颊通红,出了点汗,远远过来,到了近处发现这里有人,脚步一顿,看了一眼,越过几人跑走了。
几人都没话,等对方经过之后,傅蛇才若无其事开始继续讲故事:“我也记得不多,也不是专门讲故事,得不好就请各位见谅啊。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有怪勿怪,诸邪退散啊。那各位都不话,咱们就开始。”
边上的草丛又是一阵响动,里面冒出一只后脑勺乍一看有点秃的红毛兔脑壳,两只耳朵往下耷拉着,似乎完全没有骨头,一只爪子伸出来,自己给自己梳头似的把耳朵尖弄到后脑勺去,挠了挠头,一蹦一跳出来,在卫道面前了个转,又努力跳高几次,确认卫道看见了,才没跳那么起来。
傅蛇继续道:“从那个学生,多余的也不知道。
时候并不在这里,初中的时候,家里才搬进来。
在家里哭哭闹闹好几次,两只手扒在门框上都扯不下来,拼了命往外跑啊,鞋子都掉了,衣服也被扯开了,外面的邻居都看着,那家里的人还是要,伸了手去扯拉,弄不进去,那个人就是不回去,就是不愿意进屋子。
那家里人又扯帽子又拉衣服,扣子都崩掉了,大冬天的,硬给人脱了好几件衣服,外套的拉链也坏了,毛线衣服的线头也扯出来了,也没多少件,扯得最后只剩两三件,当你以为还能剩下三件,又少一件,那就只有两件。
这么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又一次跑出去了。
也没怎么灰头土脸,也不上光鲜亮丽,就是跑,跑出来了,在外面转来转去不肯回去。
那家里人找出来,一个,怎么还没看见,一个,怕什么?总跑不出去。大不了报警。
那家里亮着灯,就那么找。
那学生跑来跑去,大晚上的,也不敢跑出去,又不想回去,在外面就往那些楼房里去,走楼梯,坐电梯,从这边走出去,到那边又走进去。
在一楼的时候,左右看,怕被发现。
在顶楼的时候往下看,就在心里想着要么跳下去算了。
那边两个家里人找的时候,也就是走来走去,喊个几声就算完事。
有好几次,那两个人从外面路过的时候,学生都看见了,不愿意出去,自己躲了起来,不仅不应声,也不搭话,就在原地蹲下去,使劲往阴影处躲,锁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等着声音和脚步都走远了,心惊胆战的,心翼翼往看一眼。”
红皮兔子吱吱吱配了个音。
伍疏慵笑道:“你怕不是全都编了来讲,你怎么知道别人怎么想?”
傅蛇好脾气地:“那不是故事吗?你不要联系真人去听就完了。”
伍疏慵蹭了蹭卫道,哼了一声,没搭话。
傅蛇就顿了顿,接着之前的:“后来,那个学生还是回去了。
还是要挨,还是关系不好,还是要被骂,还是不高兴。
又有一次,跑出去了,要跳楼,还是那两个家里人,捞着拦住了,扯着手腕上很大一块乌紫色的血瘀。
那是被窗户强行压出来的,学生要伸手去开窗户跳下去,那两个人抓着学生拉,学生不肯松手,那两个人就去关窗户,也不管那只手还在窗棂上抓,使劲关,那只手的手腕上就留了个几天没好的痕迹。
那段时间反正也不去上学,放假的时候,也不是很想出门去,学生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床上。
那家里也不富余,虽然在这里住了,钱却不多,只是找人借,欠着别人的,一家子许多人挤在一起,住在这里,看着就格格不入。但是,那一家人就是住在这里了。
那一家人根本不像是这个地方住着的人,吵吵闹闹的,以前住在这边,这条路还算得上不冷清,当然也没有那么热闹。
学生好几天没有吃饭,日子还是过下去了,看起来好像一辈子也可以这样过下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学生终于不想去上学了,哭了很久,到处都能听见哭声,走在这条路上,听见那种哭声就很有环绕感,好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钻进耳朵里的那些外面的热闹。”
卫道对这个比喻感到认同,同时对那个故事里的学生有点感同身受。
虽然也不是那么一模一样。
傅蛇的声音也跟着步子慢下去:“学生当然不能不去上学。
哭过之后,学生还是背着书包去学校了。
眼睛是红的,眼泪刚擦,泪痕还没有干完,脸上又多了新的眼泪,袖子湿了半截。
衣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耳朵通红,手腕上的痕迹已经好了,完全看不出来,就是好像根本没有挨挨骂想尽办法逃跑像逃命一样的时候,好像都是一个梦。
完全都是假的。
学生上了学,跳了楼,死了。
学校没有消息,压得很死,收拾了尸体,其余上学的学生都没有看见。
学生最后还是和一个梦一样,梦中人睁开眼的时候,梦境就结束了。
梦境结束就等于消失,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死了的学生。
那家人吵吵嚷嚷一阵,全部都搬走了,似乎再也没有回来。
学校还是学校,家人还是家人,日子还要过下去,别的孩也在挨挨骂,但是,再也没有那样一个学生。
挨了骂要骂回去,挨了要回去,被讨厌了就不高兴,讨厌别人就出来,走在路上都会被别的学生用脏话骂,哭是没有用的,可是还是想哭,满脸都是眼泪,在谁面前哭都没有用,但难过的时候是不会管面前的人是谁的。
家里人不许哭,骂没出息。
老师给学生递纸,无奈又无所谓地笑,要开解,要安慰,但是之后也不管。
学生继续哭,继续过日子,继续上学,继续放学回家挨挨骂,自己讨厌那些人。
于是有人,没良心,没孝心,没教养,没脑子,又蠢又笨又毒。
学生终于还是死了。
大概,对于这个学生,死亡是最好的解脱。”
伍疏慵蹭了蹭卫道:“那这样死的学生,岂不是永远都不会变成鬼了?”
他嘟嘟囔囔在卫道边上喃喃自语:“好可惜,要是这样就死了,那些难过的事情,岂不是只有自己才知道?
死了没有人在乎,可是活着的时候,那些讨厌的人也不会高兴得起来,虽然是用自己的痛苦换来的,可是不是没有高兴的时候?
反正在哪里都不能高兴起来,不能自己想的话,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有什么意义呢?
也不能这么,真糟糕啊,至少,这个学生做了唯一一件想做而且做得到,完全做到了的事情,即使不能变成鬼,也会稍微高兴一点吧?
我是,啊,如果是那样,好歹不至于再那么难过,不会遇见讨厌的人,不会再被强迫着做讨厌的事。
周围的人完全不能感同身受。
这很正常,但是对那个学生来,痛死了。
反正别人都不会在乎,为什么要那样惺惺作态装出一副好像不希望学生去死的样子呢?
哭的时候不管,骂的时候不管,难过的时候不管,什么都不管,骂起来了,管了?
好恶心。”
伍疏慵抱着卫道蹭了又蹭,一时不想松开,这种时候还记得对卫道低声:“仙长,他故事真的没有天赋,也不好,要不是之前铺垫真有人死,这种故事讲出去,根本没有人愿意听愿意看愿意管,啊,对,就像故事里那个学生最后的结局一样。我们回去吧?”
他的目的就没有变过。
卫道当然不为所动,推了推:“你太热了。”
伍疏慵没料到卫道会这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温度,本来还想,我一点都不热的,但是感受了一下,真的热起来了。
卫道看了他一眼,因为很近,所以看得比较清楚,他:“你的耳朵都红了。”
伍疏慵不知怎么走的,听到卫道这句话,一下差点摔在地上,好歹拉住卫道站稳了,一瘸一拐的走在路上,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发,呜了一声,差点真拐到一只脚踝,往卫道身上靠了靠,好像一时喘不过气来,低声:“仙长,我好像不太正常了。”
卫道探了探伍疏慵的额头温度,声音温和道:“没事啊,还没发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