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家儿子牵着牛回家去了，他爹娘知道他回来，先是高兴，又是担心。

    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知道又去哪家里找了别人的牛回来，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惹上收拾不了的麻烦，兴许他自己还不当回事。

    米大户和米夫人都为他操碎了心。

    一边想，出去这么一段时间都不回来，也不给家里人报个信，走就走了，这还了得？

    一边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又是谁家的牛，不知是偷还是抢，这次又要拿出多少钱去。

    心里又是一把辛酸泪。

    米夫人的病是日益加重的，家里虽然有钱，买得起药，请得起名医，终究无济于事。

    本来米大户还想瞒一瞒，但米夫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气？

    骂一顿就要往外跑出去，不可能乖乖待在家里听话。

    米夫人对米大户叹了一口气，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明镜似的，不用擦不用洗，各自清楚，一个字不必多。

    现在儿子回来了，他们开始反省是不是上辈子造了孽，要么就是他们真的一点不会教导儿女。不然，三个孩子，怎么没有一个是好的呢？唉！眼看着，这最的一个也是要废了的。

    “哎！”

    “唉！”

    夫妻二人相对而坐，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米家儿子牵着牛，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见到爹娘都在，冲着夫妻俩挥了挥手。

    “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炮仗似的？咋咋呼呼的，见了爹娘也不收敛收敛，这要是等到以后，爹娘都不在了，你自己可怎么办呢？唉！你爹还在，要是你出去了，也这么对客人对朋友吗？”

    米夫人一个劲叹气，看着柔柔弱弱的，嘴里总有那么多话，也不完似的。

    她着，伸手给儿子理了理衣服。

    又让人搬个凳子来，让儿子一起坐着话。

    米大户看着儿子也放心不下，一口接一口抽着旱烟：“你也该长大了，老这么着，不行的。”

    他的话总是比夫人少些。

    有时候，儿子娘唠唠叨叨烦死了，他还会跟着附和一两句，哎，是这个理儿，没错，没错，你娘啊，就那样儿，咱们爷俩忍一忍吧，谁叫她是你娘呢？就这么一个不是？

    又或者，米大户附和儿子米夫人的时候，最常用的一句话是：你娘毕竟是个妇道人家。

    谁不知道呢？

    十里八乡都羡慕着米夫人嫁了米大户。

    通常米大户这种话，儿子就只是不耐烦地点头听着，其实悄悄在笑。

    在家里没待多久，米家儿子就忍不住出走了。

    米大户完全不相信儿子的话，什么别人送的，什么不是偷抢，什么办了大好事。

    连米夫人也不相信，夫妻俩整日家长吁短叹劝。

    “儿子啊，我们就剩下你一个了，你也大了，别再学那些偷鸡摸狗的营生了，那些东西不好，那些土匪也没有善茬，你不要总是听他们的，在家里多待几天，我们也不觉得你烦，家里又有什么不好呢？

    既不缺钱，也不要你出工出力。

    我们都是为你好，良药苦口利于病，你时候生病喝了药不是很快就好了吗？

    听起来不顺耳，也是因为对你好。

    从谁家偷来的，快点还回去，从谁那里抢来的，快点送回去，别等到人找上门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爹娘年纪都大了，这种事受不起了。”

    “烦死了！”

    米家儿子跺着脚跳了起来，转身就跑，他实在不想听这些唠唠叨叨。

    米夫人啊了一声，米大户也想伸手挽留一下儿子，可是他跑得太快了。

    夫妻俩都没把人拦住，他们从前也试过让儿子收收心留在家里好好学习工作。

    可，那是没有用处的，这个儿子早就长成了，收不了心了，关起来可以不吃不喝，绝不会听话。

    看着儿子在粮仓饱满的时候饿得面黄肌瘦好像一个难民，夫妻俩也忍不住心疼。

    只是叹气，叹气不能解决问题，于是还把人放出来，反正改不了，那就随他去吧。

    既然不能光宗耀祖振兴家业，至少，让这个儿子过得开开心心。

    不能出人头地，心里高兴就行。

    总要有一样。

    总不能，一样都没有。

    于是，越走越歪了。

    米家儿子气势汹汹从家里冲出来，一个护村守卫队的队员看见他了，给他招呼。

    “大哥！”

    这个队员吊儿郎当背着一杆破烂□□在身后，站在村口，看见米家儿子，笑容还挺热烈。

    “我要出去。”

    米家儿子对人挥了挥手。

    队员面露难色：“这不好吧？最近不许出去，外面仗呢，咱们这里安全，地方偏僻，他们不进来，不知道方向，还容易在山里迷路，你要是就这么出去了，难保啊！”

    米家儿子将两只眼睛一瞪，怒目而视冷笑道：“我看你是不知道谁是老大！”

    他着，撸起袖子，走上前一步，又问：“我问你，究竟谁才是大哥！你今天让不让我出去！”

    队员一愣，连忙示弱讨好笑道：“当然是您，您是大哥，这就开门这就让开。请，您请。”

    他卑躬屈膝，低着头，弯着腰，一脸笑意，伸手去开门。

    米家儿子哼了一声，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队员抹了一把脸，心里叹气，面上一点笑意不剩，呸了一声。

    米家儿子去了山上，正遇上土匪窝里大摆酒席。

    “喝啊！喝啊！大家喝！”

    气氛很热烈，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桌子又一桌子。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花花绿绿的衣服，晃来晃去。

    食物的香气往外窜出去七八里。

    米家儿子随手拉住一个人问：“哎，这次是什么大好事啊？”

    他露出贱兮兮的笑容：“是不是大姐要成亲了？”

    他用更声的言语问：“哪家的勇士敢娶大姐？”

    被他拉住的那个土匪一看是他，认识，笑道：“不是。”

    他一手抓着猪头肉，一口咬了咀嚼道：“嗨，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

    “哪个？”

    “就是，多年之前出去学习，留洋海外，最近学有所成，终于毕业回家了的大少爷啊！

    论年纪，大少爷最大，大姐那个脾气，大家都知道，不肯听大家叫二姐，所以单独算，大少爷和二少爷是少爷那边，姐只有大姐一个，大姐才安分下来的。

    时候，大姐和大少爷都没怎么话。

    还不知道，现在长大了，见了面怎么样呢！”

    土匪对米家儿子笑了笑，一脸匪气，满口香肉，吃着肉，又去喝酒。

    米家儿子就松了手。

    土匪们个个吆喝着喊：“吃！啊！喝啊！”

    那大少爷终于出场了，站在高台上，对众人了几句话，众人越发热情起来。

    “好啊！好呀！大家以后更有指望了！”

    “听，大少爷懂得可多了，还会做菜呢。”

    “是啊，是啊，我都闻见了，好香的味道。”

    “只可惜，大少爷是个读书人，金贵得很，一时做不出太多的好酒好菜给大家都分。”

    “我听，只有寨主、大姐和二少爷才有机会吃到大少爷回来头一次下厨做的好东西！”

    “嘿嘿嘿！咱们偷偷去看看？我跟你们讲，我可看见了，好看，比厨娘做的好看多了！”

    米家儿子听着这些话，莫名有点头皮发麻，很快就窜走了。

    他很快就到了一个屋子边上。

    “哎，寨主一家都在里面，你不能进去。”

    “我要进去，我跟寨主可是好朋友，你凭什么拦我？”

    “让他进来吧。”

    老寨主的声音传了出来。

    米家儿子理直气壮走了进去。

    寨主坐在最上面，边上是大少爷和二少爷，另一边是大姐单独坐一条长凳。

    桌上的食物和外面差不多，仔细看，精细不少。

    散发着颓靡气息颜色的蟹肉面，油亮亮酱红色方块东坡肉，金灿灿的河虾，黑乎乎裹满酱汁的红糖糯米藕片，红艳艳麻油油的麻婆豆腐。

    悠悠的花雕酒淡香弥漫在空气中，一开门，米家儿子只觉得一股食物的味道扑面而来，顿时感到自己非常饿了。

    他对老寨主露出一个笑容。

    老寨主对他招了招手，让他坐在一边，他就坐在了大姐身边，大姐对他翻了一个白眼。

    老寨主：“今儿是家宴，大家吃好喝好，外面的兄弟都开吃了，咱们也开始吧。”

    老寨主的寨主夫人早就死了，父母从双亡，后来没续娶夫人，也没找别的亲戚。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别的都是花钱招来的照顾人的婆子奶娘嬷嬷，要么就是早早走投无路的单身女子，或流离失所的寡妇寡母之类，在外面活不下去了，不得已到了这里，寻求这个寨子的庇护。

    老寨主也不是丧尽天良的人，收留了她们，给了一条活路，她们投桃报李，自学了些妇人们大概应该擅长的东西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