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乌云虽然被火光熏得亮堂起来了,该从那边吹过来的阴冷的风却没有减少。
那些风都是一阵一阵的,从这边吹过来,再从那边吹到墙上,好像有个人用自己的巴掌拍在了墙上,墙噗噗落下许多呛眼的灰尘,以此反击。
随着灰尘到处乱飘的风,一点也不讲究,有时还会直接冲进某些伤员的喉咙里,呛得人好一阵咳嗽才罢休。
又或者,它们会找准一个面,撞上去,自己散开,满地滚,和微微颤动的树叶声招呼,迅速不见了。
轰隆隆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本来不知是雷雨还是交火炮声,那场大雨就突然落下来了。
哗啦啦——哗啦啦——
好大的雨。
“好大的雨!”
几乎要把人的眼睛都捂住那种大。
贝克德咀嚼着手里的干硬黑面包,艰难哽咽下去,往外看了看,眨巴着眼睛望着边上靠着墙被雨冲刷淋洗的伤员,有些不知所措,转头问:“我们要不要把伤员们转移一下?”
毕竟,这么大的雨,正常人都会被吹到感冒,更何况伤员。
卫道咽下一块没滋没味的土豆:“虽然来了很多伤员,但是有些能走的,不是治疗过后就自己走了吗?
不是回家就是会战场,总不会留在这里,这些都是重伤员或者一时半会走不了的,有点麻烦。”
他顿了顿,最后也只是这么。
他还有些话想,又好像不太合适出来。
他就没出口。
他想,要么,咱们想办法在空地里搭个帐篷或者挡雨的玩意儿就算了。
兴许只遮一遮雨还简单些,至少比一群人饭都没吃完就来来回回顶着雨把不好移动的伤员从这边搬到那边简单些,不定第二天还得搬回来,如果这场雨明天也不停,也不知道天上地下能不能消停一会。
但是,总不能在没搭好帐篷之前都任由伤员这么淋雨,凭空接老天爷送下来一场淋浴也不能这么又吹风又冷得好像叫人哆嗦似的。
年轻医生早就放下食物和刚从厨房出来的护士一起在屋子里翻找起合适能用的东西。
年长医生了一把伞,慢悠悠走了出去,一只手提着灯,低着头检查伤员的情况。
“还疼得厉害吗?”
“又不舒服了?”
“用雨水洗把脸吧。”
贝克德和卫道面面相觑,手里抓着黑面包,面上的表情都有些相似。
这场雨很快就停了,大概是半夜的时候,滴答滴答的声音也减弱了,只剩下房前屋后接受过雨水淋洗的器材还在往下滴水,地面脏了不少,本来这个诊所的边上就是倾倒垃圾的地方,用过的医疗器械和众人各种生活垃圾都堆在那里,一场大雨突然就冲下来。
散了些臭味,又添了一些。
白天渐渐来了,外面的云又有些火色。
太阳不知道是不是会出来,在云后面试探着露出一点又缩回去,心翼翼的。
地上的火再次烧起来了,隔着一条河,那边的火焰暂时烧不过来,要是烧过来了,他们也不用这么忙了。
蒙蒙亮的天色就有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抬着担架过来了。
那些淋了雨的伤员们有些当夜就发高烧死了,有些昏昏沉沉睡了一夜都没醒,有些精神抖擞休息几个时就好了似的留下诊费自己走了。
年长医生不以为意,年轻医生也不在乎似的,只低着头处理新的伤员,护士更忙,来来回回,好像在这里的人都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卫道多看了一眼,也就跟他们差不多了。
贝克德和护士一起帮忙,不过,他不会什么治疗缝合的事,也就倒倒垃圾,递一递东西,跑几趟给护士省点力气,护士会一些基础工作,卫道和她的治疗能力似乎是不相上下的状态。
年长医生和年轻医生正站在一张病床边上低着头观察一个伤员,然后年轻医生对卫道招了招手:“过来。”
卫道过去一看,这个伤员背上一大片不知怎么受伤的碎玻璃茬子,密密麻麻铺在皮肉上。
有点像庄稼地里插秧苗。
血从底下渗出来,有些扎得深的已经进去了,不像只在外面的玻璃渣子容易取。
卫道眨了眨眼睛,对自己的视力范围有些考虑。
年轻医生看了看这块后背,又看了看卫道。
年长医生就直了:“你愣着干什么?帮忙啊!叫你过来就是动手,别站在那当木头。”
卫道就跟着两个医生一起处理这个伤员的伤口和那些碎玻璃渣。
虽然只是下手,但两个医生顶着,卫道就没调整自己的视力。
刚开始还有些不协调,毕竟,两个医生是熟手又是熟人,卫道一个半路过来的,昨天勉强算能帮上一点忙,也不能是靠谱,最多是比护士能帮忙的地方多了一点,也就只有那么一点了。
护士可比他熟门熟路多了。
老医生喊了卫道几次之后,卫道放开了,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起床就干活会不太正常,反正卫道的手有点冲动,没出错,就是粗暴点,比另外两个医生加起来还粗暴,好像他的力气都在伤口里用过去了。
年轻医生看了卫道几次,没什么,毕竟,手法粗暴不算什么,速度也提升了,对伤员来,分秒必争都是命,多一秒也是命,粗暴就粗暴点吧。
老医生的额角青筋跳了几轮,眼看着这个有点麻烦的伤势处理得差不多了,对卫道挥了挥手,和着外面已经起床的学生们情绪激动的喊声和更远处河对岸的炮火声大喊道:“不用你了,滚吧!”
卫道往后退了一步,这个伤员紧绷的下颚线都似乎松了些。
贝克德往这边望了一眼,不明所以。
卫道随便洗了洗手,再次戴上手套,叹气。
贝克德悄悄溜过来,侧眼瞧着边上的两个医生,凑近了卫道,声问:“反正现在送来的伤员还不多,要不我带你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卫道点了点头。
老医生对卫道大声道:“干你的缝合!晚上有你休息的,别想着偷懒!死了人不算你的,算我们的,算外面的,也算你边上那子的,事情还没完呢。等我们完了,到时候,随便你们玩,爱去哪去哪!”
他又对贝克德道:“你子怎么的?保证给我们找能帮忙的人来,就这个?快慢轻重把握不好,来了想跑,你怎么找的人?想玩找你那些同学去,正好他们不是就在外面喊呢吗?你去,别拉着他,他还得干活呢。”
这是认真把卫道当长工用了?
也不对,卫道一分钱没从他们手里拿。
要往好了算志愿者,但卫道这样也不行,他不够资格。
笑死,半个证件没有,谁敢用都是要死了,不用也死,用也死,那不就用吗?
用了还真不一定死呢。
大家都是五五开呗。
没名没分,将就着过,有个落脚点就不错,要是离开这里,还不知道要去哪里。
虽然九十九区不算特别大,也不算了,与其去别的地方找一应俱全的各种生活必备,不如就留在这里,还有个问话的。
卫道是懒得到处跑的。
这里眼看着也没多少时间了,不定过几天河对岸就该停了,这里也没什么伤员了。
留一天是一天,不着急。
贝克德听了老医生的话,又看看卫道,知道今天出去逛逛是没戏了,耸了耸肩,自己提着垃圾溜出去了。
卫道走到新的伤员床前,正要动手,又听老医生对他:“你也别老缝合,麻烦事该你了,年轻人就该多锻炼锻炼。”
年轻医生虽是年轻医生,也是对比老医生来的,对比卫道和贝克德的外貌来,年轻医生已经不年轻了,也有三十多岁,老医生则五十多。
两位医生并不是父子或师徒关系,似乎是更久一点的老邻居和近乎同辈的朋友关系。
更多的事情,大概得去找贝克德。反正,卫道不觉得问这两个医生会得到什么线索,毕竟,他们看起来就是对战争邪恶之类深恶痛绝的气质。
卫道不是很想对着问题踌躇之后,找人问了得不到答案还被狗血淋头骂一顿。
虽然他并不会因为老医生对着他大声话或指责有什么气愤的心情,也不想为了没必要的好奇心去给自己平白招惹一堆不好听的脏话出来。
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卫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诊所内一如昨天,室内充斥着惨叫声。
室外则是哀嚎呼噜和炮火连天的混合。
不知去了哪里的贝克德又跑了回来,看神色还有些激动。
他刚跑回来就手舞足蹈地又窜到别的地方去了。
随后,卫道把一个伤员的肠子重新塞回腹腔内,才给线了个结,抬头就看见门外来了一群人。
领头的人四肢绑着绷带,穿着暗黄色制服大衣,脚下一双黑军靴,胸前的挂章殷红如血,形似枫叶,肩上三条蓝色杠,对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