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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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站过来点,别挡我视线。”

    卫道试图挥挥手,狄未了把卫道按住。

    卫道就对着无辜的白墙多踢了一脚。

    底下的公交车站是公交车站,实际上只有一块牌子和椅子,没有广告牌,没有灯光,没有几个路人,连坐着等车的也就那一个人而已。

    那个人的鞋子溅上了死人的血。

    他就没动,只低着头,不为所动地看着自己的鞋子,整个人都是对外界漠不关心的样子。

    卫道觉得那个人眼熟,不过他看着眼熟的人多了,也不在意。

    有些过路的人喜欢多管闲事,伸出手要去把人拉开。

    就怪恶心的。

    卫道咳嗽起来。

    “咳咳咳——”

    狄未了松开卫道的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奇怪地看着他的红眼睛:“你这病可真奇怪。”

    卫道用没扎针的那只手抓住窗棂,两只眼睛里各有一条清晰明显且严重发红的红血丝。

    看见的东西又不太清楚了。

    狄未了慢条斯理自己收拾帕子,时不时看卫道一眼,只是站在边上,并不做什么了。

    卫道缓了缓,只能看见底下坐着的那个人好好待在椅子上,那些边上的人非要七手八脚把人拖走。

    卫道皱着眉头,两眼泉眼似的往外冒眼泪,生理性恶心起来。

    狄未了看他这样问:“休息吗?”

    卫道没什么力气,差点一头撞在窗户外面的栏杆上,窗户在他这边是开着的,本来就看不清楚,要是再加一层玻璃面,卫道怕不是眼前一花,全都是模糊的景色,更看不清楚了。

    不定,那种情况跟看不见也差不了多少,也就是全黑和全高糊的区别。

    狄未了扶了一把,卫道眼看就顺着墙往下滑了,狄未了把卫道重新放在床上。

    模模糊糊的,卫道听见狄未了坐在一边:“你睡吧。”

    他歪着头又睡了过去。

    等这一次一觉醒来,卫道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还是在狄未了的家中卧房内。

    他依旧躺在床上,连姿势和位置都和上一次没什么区别。

    卫道揉着眼睛坐起身来,他的眼睛很痛,除了刚睁开的那一眼看见的东西能稍微清晰一些让他足以在短时间内轻易确定地方没变化,现在越来越痛了。

    按理,他的忍耐痛苦的能力并不算弱,这点痛不算什么,但是,这可不一样。

    对他而言,痛苦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正在经历的,一种是经过和即将到来的。

    第一种就是现在。

    第二种则又可以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死亡,一种是生存。

    死亡的痛苦从来是迅速且令人愉悦的,对于他来,死亡从来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就像伍疏慵全族上下的态度那样,因为这点转瞬即逝的愉悦,死亡的痛苦即使被流沙般逝去的时间拉得漫长且令人难以忍耐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可以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最后的欢愉还剩多少。

    他不能把握死亡,但他可以计算自己。

    这一点就够了。

    他很愉悦。

    也就是,那样剧烈的痛苦可以在欢愉里转化为同等的欢愉。

    他很满意。

    他不觉得有什么。

    他不仅不会畏惧那样的痛苦,还乐意欣然接受。

    生存的痛苦则是另外的感受,他没办法避开的时候,当然只有接受。

    次数多了,再怎样的痛苦也抵不过时间,他早晚可以忘记当时的痛,而只记得事情。

    这就很好。

    时至今日,依旧如此。

    伤残的痛苦同理可得。

    卫道不觉得第一种痛苦有什么好处。

    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捂着半张脸喘气。

    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狄未了。

    卫道闭着两只眼睛,现在这两只眼睛暂时不流泪了,至少一个劲跳动着似的疼痛。

    眼球在眼眶里发烫,好像两簇火,立刻要烧得裂开。

    狄未了坐在一边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卫道觉得这话也耳熟,扯了扯嘴角笑道:“没有。”

    狄未了安静了一段时间,卫道以为他已经立刻房间了。

    卫道把手放下来,眼前朦朦胧胧一片,转了转眼珠,发现边上坐着一个人。

    他先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虽然还是看不清楚,但是凭边上这人的气质,还认出来了。

    “你没走?”

    “没有。”

    狄未了回答道。

    确实是他。

    卫道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蹙着眉躺回去,不太睡得着,四肢发麻,浑身发冷。

    他觉得自己是冷的,皮肤却一层一层出汗。

    他裹了很厚一层被子,狄未了没阻止他。

    狄未了就看着他满脸通红起来,身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枕头衣裳,连被单和被子里侧都湿乎乎的发潮,好像梅雨天里洗过没晒干似的手感。

    他对卫道:“你这样,我想到了梅干菜,你饿了吗?”

    卫道的声音藏在被子底下,闷闷的回答道:“我看,你自己饿了吧。”

    狄未了点了点头,承认了:“是啊,我饿了,你不饿吗?”

    他对卫道示意:“你边上的吊瓶挂着葡萄糖,难道只输液就不饿了?”

    他奇怪地喃喃自语:“我记得,医生来给你挂瓶子的时候,的是,只能保命,有一天算一天,醒过来就没事了,没这玩意儿还能顶饱啊。”

    他对卫道哎了一声,笑眯眯地问:“你告诉我,这葡萄糖输液到身体里是什么感觉?甜吗?”

    卫道没好气地:“不甜。”

    他剩下那点困意也被赶走了。

    果然,屋子里最好只有自己。

    多一个人都绝对不行。

    这完全安静不下来,还干扰睡眠质量。

    糟糕。

    他想着想着就捂住脸和眼睛,只有一只眼睛还睁着望着半空里发呆,另外一只眼睛好像连多出来的分例也收了,烫得好像要变成玻璃珠子炸开飞出许多玻璃渣子似的感受。

    又烫又痛。

    不太想话了。

    狄未了问:“吃面吗?我给你点外卖?”

    卫道叹了一口气:“不要。”

    以他的经验来,食物都是麻烦,不吃最好。

    他对狄未了解释:“我不饿,也不需要,反正不吃也不会死,更何况,这里不是还有葡萄糖?你要吃自己吃,不要拉我。我不要,不要,听见没?”

    狄未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又笑道:“我不是那些自作主张还越俎代庖的人,你跟我话,可以稍微放松一点。”

    卫道的眼睛还是痛的。

    他想:我不骂骂咧咧就算好了,你还要放松?你当我在晒太阳呢。

    他:“我不想话,你又要问,你又坐在这里,难道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狄未了抽出一张帕子,给卫道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满不在乎地:“什么都要我去做,还要下属做什么?”

    他耸了耸肩笑道:“我可是一直都是好大一个公司的老板,要是我事事亲力亲为,我岂不是应该早就累死了?

    再了,现在手底下的人更多了,也该他们多负责些东西了,我又不是全天候职业保姆。哪有那么事无巨细的道理?”

    卫道连攥拳头给对方一拳的精神气都没了,耷拉着眼睛,只是喘气,好像除了喘气,别的都不成了,眼看着这就是要等着吃席办丧事的样子了。

    狄未了忽然推了推卫道的肩膀,往边上的窗户一指:“你看看外面,会不会好些?”

    他着,起身去拉开了窗帘,又顺手推开了半扇窗户。

    卫道有气无力地:“你是故意……想来谋杀我?病人不能吹冷风,你知道不知道啊?”

    他蹙了蹙眉,又觉得好笑,想笑,似乎眼睛好些了,又困,没什么高兴的心情,在被子底下嘟嘟囔囔:“你就是想搞点事情吧。”

    卫道着,往窗外看了一眼。

    狄未了转过身来,卫道正好看见外面落下去一个人。

    他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不知道自己这算是不忍直视还是忍无可忍。

    狄未了还对此一无所知,不过,老大一个人,少也有百十来斤重,砸下去能听见响声,他的耳朵不是摆设,听力比正常卫道好些,听见了声音,转头往下看了一眼,不知道也知道了。

    他倒是面不改色,随手拉了拉窗户,留下一点通风换气的缝隙,地拉了拉窗帘,大片的空白处还留着给卫道往外看的余地,步伐如常地走过来,坐在卫道床边问:“你困了?”

    他絮絮叨叨了一阵医生给他讲过的关于卫道的注意事项,看卫道一直闭着眼睛不感兴趣,就换了一个话题:“外面死了一个人,你要不要看看?”

    卫道哼了一声,没话。

    狄未了听得出卫道哼声里的不满,不以为意问:“很困吗?也许,那人死了把你的晦气也带走了,为什么不看看呢?”

    他笑道:“不定,你还得谢谢别人。”

    卫道了个喷嚏,觉得事情肯定不是狄未了的那样,不过,他还是勉强睁开眼睛,连鼻子都红了,不耐烦地:“那就看看吧。”

    他起身就要下床也不找鞋子了,直接走过去低头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