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啊啊啊——”
孩童的啼哭声陡然尖利沙哑起来,痛苦的意味隔着墙也能听清。
隔壁的邻居不由得寻找能堵住耳朵的东西,一时没有找到又被哭得烦了,自己用两只手捂住了耳朵,那哭声一下变了,邻居当时松了一口气,倒突然有种耳清目明的错觉。
“也不知道隔壁在搞什么幺蛾子,整天生生生,老挺着个大肚子,不知道在屋子里做什么,天天闹得这么吵,真是烦死人了。”
邻居坐在自己家沙发里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话,气不过,蹬了几脚墙,墙面脱落几块灰白色的皮肤,灰尘腾起呛得边上的人咳嗽起来。
气呼呼的邻居往卧室里一滚,裹着被子,蒙着脑袋,枕着枕头,渐渐睡过去。
这边是白日不早起,隔壁就是白日宣淫。
男女纠缠在一起,像两条白花花的虫子,不知从哪来爬起来又从哪来俯下去,散发着淫靡的臭味,色彩烂俗且空洞,仿佛缺失了某些部分,恶心得让人几乎要吐出来。
粘稠的液体糊得到处都是,屋子里全都是这样的气味,充满了禽兽的意味。
赤身坦白在空气中,似乎冷得颤,皮肤上泛起密集细的颗粒凸起,又似乎热得冒汗,骨的轮廓从皮下起伏,汗水顺着脊背和沟壑流淌,被子扭曲着躺在一边,枕头疲惫地凹陷下去,床单青筋暴起地湿了大半。
动物会发育,会成熟,会有欲望,但只因为身体的本能驱动而行为,就产生幻觉一样的好感,又成所谓的情,那算什么?
疯了一样发情的狗在这样的对比下,也显得聪明伶俐。
只有人类的外形而不受约束,不过是人群叛入禽兽的逃脱者,他们软弱无能,肆意妄为,自以为是,荒诞可笑,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异类特有的氛围,而一边认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一边认为旁人与同类皆是不过如此。
即使在禽兽之类,也算不得上层,不仅不值得夸赞,而且不值得贬低,连一点凸出的独一无二的特性都找不出来。
这里有一对夫妻,男人看起来老实巴交就是人们普遍意义上对于农民的想象的外貌,女人看起来俗气又土气,脂粉味很重,重得叫人想吐,不仅失去了女性的柔美感,还给人一种猝不及防的精神系和物理系双重混合攻击的恶心感。
从夫妻的身份来,这两个站在一起还算登对,也许这就是他们成为夫妻的缘故。
又或者,这是因为他们是夫妻。
他们现在有三个孩子。
老三就是四号,刚被灌了一喉咙的滚水,烫得嗓子痛到哭都哭不出。
老二被吓哭了,老大在边上拍着手喊好。
夫妻俩不耐烦,挥了挥手,驱赶苍蝇似的将两个已经能跑能跳的孩从四号身边赶走。
四号躺在一边的床上,衣服裹得死紧几乎喘不过气,平日里他的声音最多最大,现在安静一会,大家都觉得很好,没有人记得那水是滚烫进入喉中的。
到了晚上,夫妻俩扣着扣子发现四号状态蔫蔫儿的,好像不怎么出气了。
他们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将四号晃了晃,看还能睁眼,松了一口气。
不过,四号的眼睛早都哭肿了,现在不太睁得开,看了夫妻两个一眼就昏睡过去。
如果不睡着,这样的痛苦就算是无知无觉的孩也难以忍下去。
夫妻带着四号去了医院,发现挂号的钱不够,也没有病历本,只能讪讪离开。
灰溜溜往外走的时候,背后仿佛一张血盆大口无声嘲笑他们自不量力,左右都是沉默的眼神,眼神里藏着讥讽,唇角勾着微笑,神情微妙且淡然,却有一种天然的高傲,往前走,出了医院大门,门外路过的人看了他们,感到可笑的意思摆在脸上。
有人坐在路边,翘着二郎腿,啃着一个捡来的玉米棒子,穿着破旧的衣裳,拉了拉松松垮垮的袜子,挠了挠破洞的鞋子,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也不睁开眼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应该去什么地方,就这么急赤白脸迫不及待的,撞了墙了,现在知道了。”
转身,他们抱着四号在一个街边店里找了个郎中随便看看。
这里不用那么多钱,也不用病历本,不看什么身份地位,大家都一样。
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太太们根本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看病。
他们可以想什么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但是,当时那样的屈辱却挥之不去留在脑海中。
妻子看了看丈夫,丈夫看了看孩子。
孩子眯着眼睛,望了一眼诊疗的牌子,又睡过去。
夫妻对视,望着对方的眼睛,看出相同的意愿。
杀了他。
他就应该去死。
反正哭了这么久也没死,不看医生肯定也可以活下去。
他是能活下去了,我们却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怎么能平平揭过?
我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
我讨厌这个孩。
我也恶心他。
他花了我们的钱,费了我们的时间,害我们这样,不治也是他的错误。
他得学会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是这样没错。
我们该回家了。
夫妻站起身来,又带着四号原路返回。
“要是死了就好啦,现在回去正好可以经过垃圾桶,尸体可以顺便丢进去。”
“真是可惜,到现在也没死,这样命硬的孩,最会克亲了。活该他死。”
“也许,他死了,我们就能大富大贵了。”
“不定,他死了,我们能立刻飞黄腾达,不必再这样日夜劳累。”
“这些孩子一点都不领情,真是残忍冷血无情!我们可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我们生了他们,养了他们,给他们吃穿住行,他们不感恩就算了,一点也不听话。”
“他们太吵闹了,邻居都有意见,早晚应该把他们赶出去。”
“起来,快到年节了,是不是?”
“是啊,这样天寒地冻的,一个孩子丢在一边,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了。”
“我们现在——咳咳,咳咳。”
“看来你知道的,这条路现在不适合这些。”
“那我们点别的什么吧?”
“以后再好了。”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二人带着四号回了家。
他们并不对孩子们,你们要记得照顾孩子这种话,因为大家都是放养长大的。
不必多,不必多管闲事。
能活一天是一天。
四号渐渐长大。
他的喉咙以后也不会好起来了,在寒冬腊月总是忍不住咳嗽。
声音不大,气息不稳,次数不多,时候不长,但足以提醒他。
你记得吧?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温度,这样的伤。
你分明就记得,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不肯承认?为什么不能杀了他们?
这些话在心里想了很久,从来不是妖魔在蛊惑人心而是人心不稳,像似乎清澈的水面,悠然荡开的芦苇丛,飞絮般的种子在水中浮动难平。
四号挨了一顿,皮肉绽开,血腥气满身都是。
他想,也许到时候了,我的能力足够完成自己的愿望了。
他其实没想太多,也不准备活很长时间。
他从来没想过要寿终正寝。
那简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一想到他还要在这样的世界里,挣扎着活到很久以后,他就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好像看不见的手掐住了喉咙,喘不过气,又仿佛恍惚里再次回到了多年前的幼年期,那个时候,冰冷的温度,甜腻的叫声,滚烫的沸水,呛人的咳嗽。
眼泪,痛苦。
反胃,鲜明的温度。
从唇齿开启的疼痛,宛如一张细密的皮肤,缓慢平整铺开在他的身体之内,途径五脏六腑,滑过血管与油脂,每一块肉都有所感觉,身体跟着发烫,好像把他整个人放在冰块里,用燃烧的火焰令他吞食。
只要……杀了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四号这样相信着,隐秘地兴奋。
他将迎来解脱。
他不惧怕死亡,他惧怕一眼望不到头未来,找不到捉迷藏的休止符,恐惧一切。
这些恐惧就是驱使他行动的源泉。
他害怕,但正因无穷无尽似的怕,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他不要恐惧,要安详。
他不在乎自己会死亡。
他在乎自己怎样死去。
要怎样死?
只要杀了他们就好了。
四号杀了他们。
他们都死了。
事情似乎发生了变化。
他开始逃窜。
他为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兴奋。
他又为这样未知的死亡感到恐惧。
他不准备束手就擒,那太无趣了。
他也不准备迎难而上,那是白痴。
他想好了,如果被抓到,立刻自杀。
可是,事情似乎脱离了预计轨道。
监察所得知了死亡的人数和原因,他们封存了这件事。
死亡的几个人不过是无关紧要的。
“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哪一天不死人呢?”
“连平民都算不上,只是贫民而已,也没牵扯别人,谁让他们不讲究,活该。”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