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湿衣服裹了半宿,已经被体温烘干。
唐起是被一阵滑坡的碎石惊醒的,天刚蒙蒙亮,他看手上的表针,已经指向清五点钟。
这一宿唐起睡得并不踏实,但凡周围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会提高警惕,睁大眼睛,静观四周动静。
哪颗草在动,哪颗树在摇,他都会万分戒备,怕蛰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此刻,唐起盯着滑落下来的碎石,稳了好一阵,直到没有响动了,才缓缓爬起来。
由于抱成团缩了一宿,胳膊腿又酸又麻,唐起抿着唇,等缓过来劲儿,才心翼翼探出去。
接着哐当一声,唐起猛地缩回脑袋,只见一根黑色的短棍砸在跟前儿,正正好好落到唐起脚边。
唐起迟疑片刻,弯腰去捡,掂在手里有点分量,合金钢材质的,属于军用的伸缩短棍。
他将手柄顶端拧开,里头是空心的,竟倒出来几根香,那种去庙里拜佛时才会烧的香,还有火柴梗。
唐起满脸问号,又在顶盖里抠出张黄纸,叠得四四方方,非常陈旧,他怕撕坏,谨慎展开,纸上竖着写了几行字,内容是:辰州溆浦县西四十里有鬼葬山,其中岩有棺木,遥望可长十余丈,谓鬼葬之墟。
唐起心头一震,因为他和同学正是途经溆浦县,进入山区,经历迷路失散,再顺着江河,野林,一路辗转波折到此地。
黄纸的背面还有两行字迹,唐起翻过来看,是一行李白的诗: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让唐起立马联想到昨晚的猿啼和轻舟。
但是抵达这座山之后,却并未再听见或看见一只猿猴。
他往前迈几步,担心踩到水晶兰,刻意避开,站在崖底,抬头望,就见秦禾攀着一根钢丝,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悬在几十丈高的崖壁上。
“欸。”唐起大声问,“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钢丝绑在秦禾腰间,她脚踩住岩壁,手上拽紧了,低下头,看了半响。
她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孩怎么在下头?
直到看见他脚边几处水晶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爬上山顶绕了几大圈,找到的方位正是昨夜安顿过唐起的悬崖。
唐起举着伸缩棍问:“这是你掉的吗?”
秦禾这才开口:“是我的,先拿着。”
顺着绳索,她径直往下,行动非常利索。
唐起仰着脑袋看,像看杂技似的,秦禾吊住钢索,与岩壁成九十度,然后横着走。
唐起瞪大眼,心:好厉害。
就见秦禾横着走到一处岩穴,穴口支出一节方形状的木匣子。
秦禾踩着岩穴,攀住木匣边沿,躬身猫进去。
唐起却蓦地想起黄纸上那句:岩有棺木。
那只方形状的木匣子,难道是棺材……
唐起下意识倒退,不经意踩折一株水晶兰,他连忙挪开脚,蹲下身去扶,在根茎处摸到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黏了一手。
唐起第一次见这类全身洁白的植物,觉得新奇,也觉得稀有,所以心翼翼的重新栽种,谁知竟从土里抛出一颗骷髅头,吓得唐起一屁股坐倒在地,惊叫着往后蹬腿。
秦禾闻声探出头:“怎么了?”
“死……死死人……骨头……”
秦禾顿了一下,命令:“埋回去。”
唐起不敢,又往后蹬了一脚:“这里是鬼葬山吗?”
秦禾的头缩进岩穴,没搭理他。
“喂。”唐起大声喊,“你来这里干什么?那个岩壁里是棺材吧?”
秦禾依然没回答。
唐起不泄气,高声质问:“喂,你是不是来盗墓的?”
终于,秦禾的声音至高处响起:“我是来考古的。”
唐起怔了一下,但很快得出判断,她骗人。
既然会骗人,就不算实话,唐起想套话:“你这张纸上写,溆浦县西四十里有鬼葬山……”
“谁让你随便看别人东西的!”
唐起被怼得理亏:“我不是故意的。”
他还欲什么,突然一个东西从茂密的树冠里蹿出来,疾如闪电,唐起根本来不及防备,那灰棕色的东西已经扑倒了身上,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唐起唯恐又是什么要人命的毒物,再被咬一口,就真的没救了,吓得连连闪避。
待看清那是只松鼠后,手里的黄纸已经被抢走了。
那是别人的东西,不能弄丢。
唐起赶紧爬起来追,松鼠几个起落蹦跳,往林子里遁逃。
松鼠行动敏捷,蹿得飞快,唐起追得相当吃力,一个劲儿□□西闯,几次差点跟丢,眼见距离越拉越远,唐起一个猛扑,伸手去抓,刚摸到松鼠的尾巴,还没逮住,结果整个扎进洞穴里。
洞口被茂密的藤蔓和树叶覆盖,唐起只拽下松鼠尾巴上几根灰棕色的毛,就又被它给逃走了。
洞口不大,唐起本身瘦,扒开藤蔓,猫着身子往里钻。
越往里则越渐宽敞,唐起已经看不见那只松鼠的踪影,他在暗道里犹豫了不到一秒钟,便毅然决然往前追。
走过弯弯绕绕,暗道里灌进阴风,唐起再度听见呼哧声,越来越响,似猿啼,来自前方。
唐起蓦地驻足,原地了个寒噤,难不成误入了猿洞?
他听见潺潺水声,还有微弱的幽光,或许出于好奇,鬼使神差的,唐起沿路往前,走得异常谨慎。
目光所及,是个巨大的岩洞,就像挖空了整座山体,脚下通地河,连接沅江支流溆水。
呼哧声绕在岩洞之中,唐起整个人僵成石像,怔怔看着水中倒影,映出四周岩壁的画面。
岩壁上凿着密密麻麻的孔洞,像蜂巢,而每一个巢穴中,置放一只方形木匣。
唐起浑身的汗毛竖起来,头皮也阵阵发麻。
风声刮进这些蜂巢似的孔洞中,呜呜哀鸣,似猿啼,成千上百,不绝于耳。
唐起转动脖颈,如同生锈般僵硬,只见远处一条船,缓缓飘在水面上,船舷挂一只白纸灯笼,载着一个被白布遮盖的逝者。
这条船,怎么会飘进这里?
唐起下意识倒退,忽闻上空传出动静,他猝然抬眼,就见密密麻麻的蜂巢之间,从其中一个孔洞里钻出来个人。
唐起魂都差点吓飞,双腿一软,跑都跑不动,再细一看,认出秦禾。
两两相望,各受刺激,秦禾简直不敢置信,眨了好几下眼睛,确认不是错觉。
这孩儿,怎么在这儿?
再瞧河上飘得船只,秦禾差点吐血,早知道就在灵船上睡一觉。
何苦爬一宿山路,找了半天方位,从绝壁之上吊下来,又在狭窄的穴道里爬了许久,差点卡在岩隙和棺木之间,好不容易挣扎进来,结果这孩儿比她还先进来。
秦禾望了望孩儿,又望了望地河之中静静飘荡的灵船,心头大骂:我折腾个球啊!
秦禾有点折腾不动了,干脆坐在岩穴边歇息,眼看去,无以计数的岩穴内搁置满棺箱,目测距水面二三十米往上,至高达百米。
她观察近前的几个岩穴,都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转而才问:“你从哪儿钻进来的?”
一话,便有回音。
她猫在几十丈高的绝壁上,看唐起指了指身后。
秦禾的眉头皱起来:“我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就是从这条暗道……”着他回头,却陡然愣住。
唐起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实墙,哪里还有什么暗道,他扑上去摸,去敲,崖壁实心的,连条裂缝都没有。
唐起慌了:“怎么会呢?地道呢?我明明是从这里进来的?怎么不见了?是不是有机关?”
秦禾依旧拧着眉头,问他:“你是怎么找路进来的?”
哪里是他找进来的,唐起想哭,把刚才的经过了一遍,东西被松鼠抢走了,松鼠蹿入地洞,他就跟着钻进来,结果仍旧没抓住:“但是我记得里面的内容,回头我再写出来给你,对不起。”
秦禾听完,不甚在意:“不用你写,我也记得。”
他看纸张陈旧,还以为对方保存了很久,非常重要。
现在听秦禾一,才如释重负。
但是眼下,那条地洞突然凭空消失了,唐起惊慌不已,推不动,就想找机关,到处摸凸起的可疑石块或凹槽。
“喂,”秦禾喊他,“朋友。”
唐起转过身,一副又急又惧的模样,脸儿惨白,看着特别可怜。
秦禾掏出铁钩,狠狠遭进岩隙中,用力撑了几下,确定稳固了,自己吊着钢丝滑下来,待双脚落地,她解了腰间的扣锁,任钢丝悬在崖壁上,朝唐起招了招手,:“把短棍给我。”
于是唐起走过去,把短棍递给她。
秦禾从里面倒出三根香,划火柴引燃,再竖着插进泥土里。
盯着烟雾,唐起问:“你是来干什么的?”
秦禾盯着袅袅升起的烟线,目光上抬,直到定格在两米高的崖壁上,她神色一肃。
唐起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就见岩壁上竟雕刻着一副图案:“是壁画!”
壁画大概五米长,应该是用凿子直接刻画,线条粗略的勾出一条江河,两岸是高山绝壁,有飞鹤当空盘旋,空中挂弦月,所以是晚上。
然后整个五米长的江面上,飘着上百艘船,都朝一个方向行驶,而每艘船上载一口长形箱子,不对,秦禾:“载的是棺。”
所有载着棺的船只都渡往一座高峰,船头上还绘了人物,个个长袍佩剑,井然有序地驶入地河。
壁画末端提写八个字:
【载魂之舟。】
【鬼葬之墟。】
再无赘述,却带给人巨大的冲击,秦禾怔怔看完,低喃:“找到了,这里就是鬼葬之墟。”
“这里所有的棺材,都是他们一夜之间运过来的吗?”唐起看图话,震撼不已,“他们是谁?怎么会一次性葬这么多人?”
或者,船上运的是空棺?
但壁画上载魂,里面就不会是空棺。
或者是战乱?天灾?才会出现如此大规模的安葬?
也不对呀,这种葬法,在几十米上百米的崖壁上凿穴,再将棺材安置进去,实在大费周章。
唐起胡乱分析间,秦禾告诉他:“是迁葬。”
她微微偏头,去看唐起的耳背,那里光洁一片,没有红肿,没有牙洞,更没有被草药敷过的绿浆。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