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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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警比唐起先到,帮着赵姨清点贵重物品,结果无一缺失。

    梳妆台抽屉里的珠宝首饰上百万,却只是被翻得有些凌乱。

    所以大家一致认为,闯入者不图钱财,至于保险柜,除了江奶奶自己,没人知道里面具体放着什么,连唐起都从没开看过,奈何门外街巷的监控被人为毁坏了,所以连个贼影子都没揪住。

    保险柜的东西大部分被翻倒在地,唐起蹲下身,捡起一块老旧的手表,80年代的欧米茄,时针已经不走了。

    唐起时候见过,奶奶经常握在手里看,一握就是一下午,靠着藤椅默默垂泪。

    唐起问过一回。

    “这是你爸成人礼的那天,我送给他的,他一直戴到结婚……”到这,就红着眼眶止了语。

    唐起心头涌上一阵难掩的酸涩,他攥紧手表,又拾起一个盒子,开看,里面装着一对刻着唐博申名字的领撑。

    还有别针、袖扣、钢笔、火机,甚至一根方巾,和没抽完的半只雪茄。

    一些私人订制的,刻名字或没刻名字的,全是唐博申的遗物。

    奶奶的保险柜没装任何名贵的金银珠宝,或价值不菲的古董字画,里面锁的全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相思成疾。

    时隔多年,唐起整理起父亲的遗物,一件一件搁进保险柜。

    他翻开一本相册集,阅览父亲生前的一幕幕瞬间,翻到一半时,唐起陡然怔住,瞳孔紧缩,双手差点没捧住。

    相册后半部分全是唐博申的尸检照片,而每张痕迹检查照片的旁边都贴着便签,写着奶奶娟秀的字迹,记录着尸检报告……

    比如身上有多少道伤,伤口几毫米或几厘米,疑似树枝刮擦,并不致命。

    比如生前吸入大量溺液,口鼻周围有白色泡沫,双肺肿大,检出硅藻等浮游生物,判断为生前溺亡。奶奶显然不能接受公安机关给出的意外事故结论,所以又找社会鉴定机构做了二次尸检,但最后得到的结果并无二致。

    厚厚的半部相册,唐起根本没勇气继续翻阅,让他亲眼去看自己的父亲被解剖,甚至连脏腑内的器官都被摘了出来。

    他猛地扣上相簿,气息不匀地喘了几口,胸口滞闷得厉害。

    唐起难以想象奶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境,去整理自己亲生儿子的尸检照片。

    一张黑白泛黄的老照片从相簿中漏出来,落在桌脚下,唐起躬身去捡,影像定格在一处满是黄土的施工工地,右上角拍摄到挖掘机的一角,目测应该是在进行项目的土方开挖。

    角度是从上至下的俯拍,人脸有些曝光,但依然能认出轮廓来,唐博申戴着一顶安全帽,和几名工人蹲在一个巨大的基坑之中。

    他们手边扔了两把铲子和一块棺材板,纷纷围住一口漆黑的棺材,里面躺着一具戴着面具的死尸,而唐博申的手,正好在揭那具人骨脸上的面具,揭到一半,便被上头的摄影师拍了下来。

    令唐起感到心惊肉跳的是那只凶神恶煞的面具,和他曾在鬼葬之墟的地河中看到的那只,戴在死人脸上的面具尤为相似。

    刚刚秦禾才告诉他,这是傩戏面具。

    唐起怔怔盯着照片,思绪纷乱。

    他不得不将一切联系起来,忍不住胡思乱想,翻过照片,背后赫然写着四个字:贞观舆图。

    唐起心头一突。

    原来奶奶一直都在追查父亲的死,并认定这不是一场意外。

    由于照片的拍摄角度问题,没有拍下周遭的地势环境。

    既然没有参照建筑或山体,就无法判断此处究竟是哪个项目。

    唐起用手机拍下来,犹豫间,又把照片塞进自己的钱夹。

    等收拾完保险柜,送走警察,唐起思索再三,给集团里几个元老了通电话,再把这张照片分别发送过去,果然收到反馈。

    如果是集团的项目,哪里挖出过什么东西,这些元老们多少还是会有印象。

    但具体记不清楚了,其中傅老爷子,反正这几十年,前前后后好几个项目,动工没多久,就从地下挖出了不少骨头和棺材。

    傅老爷子还在万幸,得亏没挖出什么具有研究意义的考古遗迹,否则耽误工期都算轻的。

    像一般这种老百姓的坟,或几十年都没后人祭拜的孤坟,迁走就算完,没多大麻烦事儿。

    唐起不泄气:“您看照片上这个棺材里的逝者是戴着面具的,有印象吗?”

    那边沉吟几秒:“没有。”

    所以辗转一圈下来,唐起并没得到实质性的消息,索性自己挨个儿排查,首先统计父亲在世任职那些年,集团开工在建的所有项目。

    但不排除当年可能真挖出来了什么,又怕影响建设施工,所以干脆神不知鬼不觉地推平了。

    也许大家都不知道,又或许大家知情不告。

    但凡涉及到利益,人性很难经得起考验。

    何况那个世代,文物保护的观念并没那么强。

    毁坏或私藏,必然会捂得严严实实。

    倘若真是这样,他就很难查得出来。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当年这么多工人在场。

    唐起盯着照片,想到了自己母亲,毕竟夫妻之间,多少是应该了解彼此的事情。

    比如当天遇到什么新奇的事,绝大部分人会选择第一时间告诉自己最亲近或最信赖的人。

    所以唐起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想约晚上吃个饭。

    电话里头很嘈杂,一片欢声笑语,还有个孩童一声声喊妈。

    母亲应着唐起,同时也应着那边的孩童,她:“起,有什么事吗?我这边在学校,参加一个亲子活动。”

    到嘴边的话突然不知如何出口,唐起抿了抿唇:“那你先忙,之后再。”

    那边孩童在吵,唐母声了两句,听筒立时传出个稍显稚嫩的声音:“二哥,二哥,你来学校接我们吧,我们马上就要结束了。”

    唐起犹豫道:“哲也,我这边还有点……”

    “二哥,我好久都没见你了,我特别想你,你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反正也要问正事,唐起应下来:“你想吃什么?”

    “海鲜。”

    “好,”唐起,“我过去接你们。”

    “太好了,”高兴完,张哲也又声问,“大哥跟你一起吗?”

    唐起失笑:“大哥出差了,来不了。”

    张哲也才呼出一口气,乐颠颠道:“二哥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唐起驱车往学校赶,刚接到人,张哲也便满头大汗地往他身上扑,唐起一只胳膊把人捞起来,让孩童挂在自己的腰上,没注意到母亲沉着脸。

    张哲也顺势搂住唐起的脖子:“二哥,你怎么都不来看我?”

    “最近比较忙。”

    “你每次都这么。”

    “因为我每次都这么忙。”唐起把他塞进车里,自己绕到驾驶座。

    张哲也趴到唐起椅背上,粘着人:“周末上马术课,你带我去吧,我想让二哥教我。”

    唐起之前在俱乐部指导过他一次,这子就总闹着要让二哥教,唐起工作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带孩子。

    “恐怕不行,你自己跟着教练好好学。”

    张哲也立马不乐意了,手指甲刮着皮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被唐母制止,拉回座位上:“别影响你二哥开车。”

    唐起订的一家私厨,环境典雅,古色古韵,店内全部设独立包间,私密性很好。

    七八岁的孩童正是特别淘气的年纪,又会对什么都产生好奇,心里有十万个为什么,唐起被问答了许久,直到饭菜上桌,才算堵住张哲也那张嘴。

    于是唐起才有空闲:“妈,有件事……”

    唐母将筷子搁下:“正好我也要问你。”

    唐起被断,只好等母亲发话。

    “昨天半夜,你跑去烂尾楼做什么?居然还进了警局。”她刚签完收购达诚的意向协议,警察就从那栋烂尾楼里找到了殡仪馆被窃的遗体,而这具遗体还在地下室被剥了皮。

    她一大早接到消息,派助理过去处理,并了解了具体情况。

    助理跟唐起几乎是前后脚出入的警局,唐起录完口供刚离开,助理后脚就到了。

    事情一听,才得知唐起居然是目击者,在烂尾楼里亲眼目睹叶忠青剥皮,而那名死者居然在大学时候就跟唐起有牵扯,最后在金悦大厦坠楼,恰巧死在唐起的车上。

    这么大的事,唐母居然今天下午才得知,那时她刚结束亲子活动,也就是在唐起给自己电话后,正赶来接她们的路上,助理将事情的原委全部弄清,并确认无误了,才跟她电话汇报。

    “这么大个事,”唐母动了火,“你居然只字不提。”

    一旁吃沙拉的张哲也闻声抬起头,鼓着腮帮子看他们:“怎么啦?”

    唐母沉声道:“吃你的饭,别插嘴。”

    张哲也惯会看母亲脸色,顿时不敢吱声了。

    唐母转向唐起,冷声道:“你哥知道吗?”

    “我自己能够处理,没必要让你们知道了还来担心。”

    那就是不知道了,唐母看着眼前的儿子,这个从始至终都让她无比省心的儿子,之所以让人这么省心,是因为他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从没想要告诉家里人。

    “现在我不是照样担心吗,你起码应该跟我一声吧。”

    唐起看向她,目光有些陌生和疏离,因为他突然不太理解这句话。

    当年不是她声色俱厉地过,我已经够忙了,你就别来给我添麻烦了。

    所以唐起自就明白,大家都很忙,谁也别去给谁添麻烦。

    可是现在,母亲的态度又变了。

    也许是他时候真的招人烦吧,因为那时候的秦禾也烦他。

    唐起想到秦禾,有一点点走神,手肘撑在桌台上,指腹摩挲耳背的两颗毒蛇牙痕,听见母亲问:“这么晚,你去那边干什么?还有那名死者,跟你到底什么关系?”

    “我只是过去看看,”唐起避重就轻道,“大楼的风水可能有点问题,如果你做完尽调决定收购的话,最好……可以请个先生看一看。”

    唐母皱了一下眉:“唐起……”

    “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要请问您,”唐起断她的话,将那张拍下来的照片推到母亲桌前,“这张照片,您见过吗?”

    唐母定睛看着照片,又抬头望唐起:“这是哪来的?”

    “我在奶奶的保险柜里发现的。”唐起问,“您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或者我爸当年有没有跟您提过哪个项目施工时挖到了棺材,里面的逝者戴着面具?”

    唐母心中有疑:“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爸死于意外对吗?”

    “对。”唐母道,“警察已经确认了。”

    “但是奶奶不这么认为。”

    “你奶奶痛失儿子,对她来击太大,几乎精神失常,每个礼拜都得看心理医生,甚至服了好几年的抗抑郁药,稍微抓到一丁点跟你爸相关的东西,便疑神疑鬼地揪着不放,我们都能够理解,你不必去听她的那些有的没的。”

    “我什么都没听,奶奶也从没在我耳边过半句。”唐起道,“四合院昨晚进了贼,保险箱被撬开了,我是无意中看见的这张照片,有些好奇,所以想来问问您,有没有什么印象。”

    “工地上挖到棺材也不是多罕见的事。”唐母捻着照片看,对罩在尸骨上的面具毫无印象,“我那时候也比较忙,跟你爸聚少离多,倒没听他提过有这么一桩……不是,唐起,你别跟我岔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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