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夜晚的村子格外寂静,没有飞驰的车声,也没有璀璨晃眼的路灯。
唐起困到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草木飒飒,虫鸣鸟叫,带给人一种异常舒适的感觉,唐起陷在这份安宁中,隐约听见有人在低语。
他心想,应该是这家的主人还没睡着,压着声音在屋内聊天。
唐起刚开始辗转难眠,因为不习惯,秦禾还笑话他娇生惯养。如今好不容易睡着了,听见一丁点儿动静又被扰得不安宁。
唐起翻个身,睁开眼的一瞬,赫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山林中,四周擦黑,当空挂一轮圆月,成了唯一的光源,照亮林间蜿蜒曲折的径。
而低语声仿佛就在树林的彼端,唐起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往前迈,踩着枯枝败叶,脚下一阵窸窸窣窣。
他还要再往前,却听见背后有人喊了声:“师父。”
音色尚且稚嫩,唐起却听得一怔,蓦地转过身,就见几米开外站着一个少年,看上去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穿一身白色得袍子,正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唐起莫名觉得这少年的模样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少年又喊了一声师父,持一种依依不舍的口吻:“您什么时候回来?”
唐起不知所云,正要开口询问你是谁,背后却突然响起一道沉缓的声音回答他:“我这一走,不知归期。”
原来这少年不是在跟自己话,唐起回过头,背后却空空如也,连一个鬼影子都不存在。
少年问:“师父不带着徒儿一道下山吗?”
唐起再度转过头,这少年分明像在跟自己话,然而背后那道声音再次响起:“留着你,往后陪她解个闷儿。”
这句往后,让少年甚是疑惑:“您要走很久吗?”
许久之后,那声音才沉沉的“嗯”了一声,低唤:“贞观。”
唐起骤然一愣,愕然瞪大眼,看着面前这个被唤做贞观的少年,他似乎正面朝着自己,躬身拘了个礼。
背后的声音叮嘱道:“我不在,你要听话。”
贞观垂下头,毕恭毕敬道:“是。”
“她的任何话,你都不得违背。”
“徒儿谨遵师命。”
唐起怔怔盯着面前这个年纪的贞观,久久回不过神,只见对方抬起头,稚嫩的脸上满是期待:“师父,您要早日回来。”
背后的声音却长久沉默了下去,仿佛再也不算回应。
再然后,唐起又听见一个女声,隐在遥远的丛林深处,在寂静之中,落寞的开口:“他不会再回来了。”
那句我这一走,不知归期,根本没有归期。
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唐起眼前一花,林间飞鸟乍起,时光穿梭般飞掠而过,唐起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耳边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师父——”
然后是阵阵肝肠寸断的哭吼,夹杂着无以计数的人声,几乎要将他淹没。
发生了什么?
他根本来不及看清,只觉得突然一下就变了天色,周身是狂暴的飓风,卷着浓黑的云层将天边那轮明月遮盖住。
风声中全是呜咽,一股强烈的悲伤将唐起裹挟住,仿佛与哭声产生了某种共鸣,让他难过到差点窒息。
就在唐起被这股压抑钳制到难以喘息的瞬间,所有的杂乱声消失殆尽,只唯独听见一个女人在耳边哀泣。
一声又一声,时断时续,扰得唐起心神不宁。
“唐起。”
唐起倏地睁开眼,在黑暗中看见一个半坐而起的人影。秦禾的身型轮廓他再熟悉不过了,唐起的视线许久才适应黑暗:“秦禾。”
一开口,嗓子沙哑的厉害。
秦禾问:“听见了吗?”
“什么?”
“哭声。”
真的有哭声,并且秦禾也能听得见。
耳边的低泣婉转哀怨,他还以为自己仍旧陷在梦魇中,产生了虚实难辨的幻听。
秦禾掀开被套下床,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开一条缝。窗户朝向另一户人家的墙壁,除了哭音变得清晰了些,看不到别的。
唐起的目光随她移动,无意间落到旁边矮桌上,那里摆放着一炉早已燃尽了的香。
唐起蹙眉,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忽地开口:“你点香了吗?”
秦禾偏回头:“嗯?睡前点的。”
但她此刻的关注度全部集中在外面的哭声中:“不定是她们的那个原桥的媳妇儿回来了,跟我出去看看?”
唐起还有些没回过神,这模样看在秦禾眼中,就像他还没睡醒似的,坐在床上,显得有点呆楞。
秦禾朝他走过去,微微弯腰俯身,欺近了看他,低声:“脸这么白呢?”
唐起的皮肤本来就白净,给人一种冷玉似的洁净无暇感,再加上模样生得俏,摸上去,更要让人爱不释手。
秦禾以为他害怕了:“走,姐姐再带你去练练胆儿。”
听着时断时续的哭声,唐起下床穿鞋,他:“我好像梦见贞观了。”
秦禾差点反应不及:“你梦见谁?”
“那位贞观老祖。”唐起,“不过有点奇怪,他在我梦里,好像才十二三岁。”
秦禾听来相当神奇:“咱们边走边,大门外趴着条狗,我们从厨房那边的门出去。”
两个人做贼似的,悄咪咪拉开房门,借着手机屏幕一点微弱的光亮摸到厨房,生怕惊动老妇人。秦禾拉开门的锁扣,木门很有些年头了,即便秦禾非常心翼翼,还是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惊动了趴在窝里看门的大狗,大狗听见一点风吹草动,立刻支起狗头,戒备的盯住厨房门的方向:“汪。”
秦禾立刻原地石化,突然想起来,悄声道:“脑子被狗啃了,我们为什么不翻窗。”
房间里的窗户明明没安装窗栏。
唐起也才回过味儿来,差点笑场。
两个人顿时龟缩回去翻窗户。
老妇人的房屋跟原桥的住处隔了没几户人家,拐个弯,绕过一颗缠了红布条的歪脖子树,就见一个穿着红棉袄,浑身湿透的女人立在原桥家的院门前,低声啜泣。
可见,乡亲们的话并没掺假。
因为之前下过一场大雨,地面还未干透,而女人所站的地方积了一滩水,溪般流进石缝中。
不会真如老妇人所的那般,活见鬼了吧?
唐起脚下迟疑,慢了半步。
这时秦禾也突然驻足,跟他停在那颗歪脖子树下,不近不远的瞧着那个哭泣的女人。
她真的哭得很伤心,也哭得唐起后背阴凉,头皮发麻。
唐起犹豫着声开口:“我们……不过去吗?”
亏他还敢过去,可见胆子大了不少。
秦禾的目光一直不转的盯着前方,摇了摇头,须臾才道:“我觉得她像在哭丧。”
“哭……”闻言,唐起诧异的睁大眼,瞬间又反应过来,原桥家的堂屋里确实停着灵,是他挖出的自己父亲的棺材。
秦禾静观其变,可这女人并没踏入院门半步,像个不断淌水的雕塑,只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哭丧。
唐起不敢出声,就这么陪着耗到第一声公鸡鸣。
天很快就会亮,那女人像是被惊到,身体似乎哆嗦了一下,良久后,缓缓转过头来。
就是这一个慢动作的回头,吓得唐起差点栽一跟头。
倒不是什么长舌头或者爆眼珠子的恐怖鬼脸,而是她现在那张流着两行血泪的模样,竟与唐起昨晚噩梦中那个墓碑上挂的遗照中的血泪脸——如出一辙。
这一幕简直让唐起措手不及,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巧合吗?他心神紊乱,不知所措的猜想,还是故意给他拖了个梦?
红棉袄的女人却似乎没看见他们一般,期期艾艾的转过身,背对唐起和秦禾,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另一个方向踱步。
大概拐出四五步的样子,红棉袄的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最后以肉眼可见的形态融进空气中,在两人一眨不眨眼的注视下,消失不见了。
“啪嗒”一声,在静夜中显得尤其突兀。
秦禾跟唐起转头,看向声源,正好是原桥斜对面那户人家,窗户依稀开着一条缝,不知道里头是不是站着个惊吓过度的人。
再往右看,另一户人家的门缝中似乎也有一双窥视的眼睛,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秦禾没多言,而是带着唐起翻窗户回到房间。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唐起问得心有余悸。
秦禾利落的关上窗户,脱掉鞋上床,回答:“不知道。”
唐起惊魂未定,向秦禾道出刚才看到的女人和出现在他梦里墓碑上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秦禾居然:“唐总,你不会就是传中的通灵体质吧?”
唐起一愣:“……”简直要信了,不然他和那个女人毫无半点瓜葛,怎么会这么突兀的梦见她。
秦禾:“我进村之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又不上来,心里挺没底的,所以昨天大半夜爬起来观香断事,没吵醒你。这次烟像散乱的薄雾,烧不成形,像一种不可预测的乱象。”
这一刻,唐起突然不知道该什么,心里好似压着一块巨石,异常沉重,这感觉让他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的不适。
因为那个梦,因为梦里疯魔一般的哭喊,让他倍感压抑。
不得不,秦禾是个心大的,这种情况下她还能睡得踏实觉。
只是一大早,隐约听见一点动静,秦禾跟唐起装作没事人一样起床洗漱。
老妇人在厨房蒸了一盆发面馒头,还有两大碗豆角,一盘子呛炒土豆丝,外加一碗腌萝卜,端上桌,叫他俩吃饭,顺道关心了一句:“昨晚睡得还好吧?”
男主人坐在轮椅上,两条腿盖着毯子,被推到桌边,他朝二人点点头,算是过招呼。
秦禾喊了声叔,走过去坐在旁边一根条凳上:“睡挺好的。”
老妇人摆开筷子,忽而低声:“昨天晚上,大概三四点钟,你俩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吗?”
秦禾直言:“我好像听见有女人在哭。”
老妇人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肩膀一塌,自己手里那双竹筷直接拍桌上:“真完蛋。”
“怎么了?”秦禾问,总觉得接下来有事儿。
“我睡着了,啥也没听见,但是两家那个隔壁老李头,还有刘老太婆跟她大闺女儿,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
“看见什么?”
“看见原桥她媳妇儿回来,把他儿子接走了。”
秦禾:“……”
唐起:“……”
他俩昨晚明明在场,怎么没看见原桥的媳妇儿接走了孩子。
他俩没瞎啊?!
老妇人继续:“一大早,原桥醒来才发现,床上的儿子冷冰冰的,他火急火燎送去村社的诊所,老杨大夫扒开一看,这孩子早就已经断气了。”
左邻右舍好几双眼睛亲眼目睹,昨儿个半夜,是原桥那媳妇把他儿子的魂魄接走的。
唐起脑子里蓦地响起秦禾那番话:“我觉得她像在哭丧。”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