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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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世间的意外常常挟着生离死别,哪管你有没有心理准备,能不能承受得住,都会绝不容情的砸下来。唐起差点想不开,但最后没寻这个短见,因为他哥尸骨未寒,还等着他处理后续。

    周毅大清早接到馆里工作人员的分派,让他去医院急诊大楼接一趟车祸身亡的逝者,谁知他到目的地一见家属,顿时愣住了:“唐总。”

    周毅没料到这趟竟遇到熟人。

    唐起异常憔悴,面色近乎病态的苍白,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血丝,活像熬了几个大夜,熬到半点神采都没有,与以往简直判若两人。

    周毅问:“过世的这位是你亲人?”

    唐起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我哥。”

    周毅不知道该什么了,本想过去帮忙抬担架,但是唐起和江明成不愿假手他人。

    待将逝者接回殡仪馆,安顿好,周毅才躲到大院儿的角落边给秦禾电话。

    铃声响了好一阵那头才接,周毅赶紧:“秦禾,你赶紧过来一趟吧,那个唐总,在咱殡仪馆。”

    昨晚唐起在电话里还答应得那么爽快,秦禾当时还有几分纳闷儿,结果睡了一宿,大清早又找过来了,秦禾无力道:“就我不在。”

    “不是,他哥出了车祸,我刚去医院给接回来。”

    秦禾猛地一惊:“你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周毅,“挺严重的,我估计得做遗体整容,一会儿单位就该给你电话了吧。”

    “什么时候出的事儿?”

    “好像昨天早上。”

    “我马上过去。”

    秦禾挂断电话,腾得起身,动作幅度一大就抻到后背的伤口,浴缸里的血水淌到地砖上,她顾不上疼,迅速擦干身上的血水,换衣服出门。

    秦禾这两天水米未进,又失血过多,在浴缸里泡得头昏脑胀,走路的时候双腿发软,差点连车门都拉不开。司机扭头,瞄见秦禾那副虚弱惨白的样子还以为她得了什么重病,听对方去殡仪馆后,司机才脑补她这模样应该是家里至亲去世,遭到击,悲伤过度。

    秦禾赶到殡仪馆的时候,正好看见唐起跟另外一个男人从告别厅出来,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彼此四目相对的瞬间同时驻足。

    她看见唐起的眼圈红着,眼下一片青色,嘴唇微微发紫。只定定望了她一眼,这一眼好似隔着千重山和万重水,秦禾来不及品出其中意味,唐起就移开了视线,迈过脚下一个台阶,陌生得就像跟她素不相识。

    秦禾心里突然被狠狠扎了一下,生生的疼,随即目睹一辆黑车缓缓驶停到他面前,车门自动开,唐起躬身坐进去,把脸偏向另一边,自始至终没朝秦禾看一眼。

    秦禾往车前挪了几步,想迈过去。

    唐起盯着车窗外,双目无神的看着告别厅那处摆放着一排排的白菊花圈。

    车子发动,缓缓从秦禾面前驶过,她不得不让开一步,又紧追一步,盯着车窗里唐起如死灰般的侧脸,张口:“唐起……”

    车厢封闭的,听不见秦禾那声低语,倒是江明成注意到了外面人的口型,问了句:“那人认识吗?”

    司机也注意到外头的女人,因为她刚才挡了道,又一直在盯着他们车内看,司机降了车速,正犹豫要不要停。

    唐起没回头,淡声道:“走吧。”

    直到车子即将驶出殡仪馆,唐起才透过后视镜,看秦禾逐渐变的缩影,耳边响起这个人冷情的声音,像落下的一把铡刀:“唐起,以后别联系我了……咱俩就到这儿吧。”

    行,就到这儿。

    他连死的心都有,没余力再对秦禾死缠烂,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他割舍不下的?爱不得就不爱了,再也别见了,他不想看见秦禾,一点都不想。

    所以刚才跟殡仪馆工作人员接洽的时候,他特意避开秦禾,选了另外一名服务遗体整容的入殓师。

    秦禾立在原地,瞧着车影消失,还有唐起那个伤心冷漠的样子,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干了件多混账的事儿,然后追悔莫及的揪心。

    他得多难受啊。

    一想到这点,秦禾心底的愧疚自责又加深几分。

    “秦禾。”周毅朝她快步走近,“来了。”

    秦禾收回目光,盯着脚下,沉默着点了下头。

    “我刚刚去了趟办公楼,怎么样了,见没见到唐总?出这么大事儿,他没告诉你吗?欸,秦禾,你脸色怎么这么吓人?你没事儿吧?”

    秦禾摇了摇头:“没事。”

    “不是啊,”周毅担心道,“你出门前没照镜子还是咋地?脸色白得跟冰抽里冻硬的尸体一样,你是不是生病了?”

    秦禾确实没照镜子,顾不上,但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好,敷衍:“重感冒。”

    “去看过吗?吃没吃药?”

    秦禾点头:“知道唐庚在哪间吗,我过去看看。”

    周毅给她指了指:“那边单间的冰棺,我你这么不舒服就请假吧,别硬抗,去医院吊个水,好得快。”

    她没接茬,转身往安顿唐庚的单间走,步子轻得发飘,背上撕裂般的疼,疼得额头冒冷汗。

    “秦禾!”周毅吼了一嗓子,上前一把拽住她软弱无骨的手腕,“你受伤了?”

    秦禾蹙眉,本算装傻充愣的应付过去:“什么?”

    “你在流血!”周毅指了指她方才站过的地面,赫然落了几滴血点子。

    她今天刻意穿的一身黑,后背被鲜血洇湿了大片,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汗。其实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在流血,被周毅不轻不重的一拽,她就踉跄了一下。

    “你站都站不稳了,伤哪儿了?后背?”着就要去撩她衣摆。

    “大庭广众的,”秦禾及时挡开他的手,“你干什么呐。”

    周毅还是摸到了那片潮湿的衣摆,摸到一手血,脸色顿时大变。

    秦禾脑仁疼,太阳穴一突一突开始跳,她真的不想应付这种情况,然而避不开:“不当心划了一下。”

    周毅信她才有鬼了,得划多深的口子才流这么多血,也不管是不是大庭广众,强行验伤,结果衣服撩到一半,周毅就吓住了。秦禾猛一个转身,往旁边避开一步,她也是没力气挣,连走路都吃不住劲儿,否则不会让周毅得逞。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周毅先炸了:“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会伤成这样?!”

    真的伤脑筋,这种状态被外人看见她真解释不清。秦禾干脆一把揽住周毅的肩,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周毅肩上,压着声音,严肃低语:“我最近,碰上点儿棘手的事儿。”

    交头接耳的姿态,特别像两名地下工作者接头。

    周毅面色沉下去:“什么棘手的事儿?你招谁惹谁了?哪个王八犊子下的毒手?没王法了!”

    秦禾:“……”她顺口胡诌,“这事儿不能宣扬,我前阵子不是去了躺西安吗,顺便上了趟秦岭,混进自然保护区逮了只野猴儿回来养着玩儿,结果前两天没拴住,这泼猴儿性子刚烈,不服管,记仇,趁机把我后背给挠了。”

    周毅瞪大眼,不可思议盯着秦禾,半天憋出一句:“秦禾,你别是在跟我胡八道吧?”

    得跟真的似的,周毅其实将信将疑,毕竟依秦禾这尿性,什么稀罕事儿她干不出来?

    正因为秦禾平常太过特立独行,白了就是行事奇葩,周毅才比较好糊弄。若是其他哪个他去秦岭自然保护区逮了只野猴回来养着玩儿,周毅肯定不带相信的,但是换做秦禾,妥妥的钢铁直女,那本事可太大了,她一旦抽个风,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逮只老虎都不是不可能。

    秦禾一脸千真万确的:“真的。”

    周毅都无语了:“挠成这样,你逮的是孙悟空吧?”

    秦禾居然还有脸点头:“没准儿。”

    周毅简直服了:“秦禾,你太离谱了,我就没见过比你还浑不吝的女人!一天能不能干点儿正事儿,那山里的野猴子能逮来养吗,它不挠死你,真不带这么祸害自己的!”

    “知道了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还不赶紧去医院,必须个狂犬疫苗或那什么破伤风的。”周毅气不一处来,“你你,就没消停过,头几年你跑到那什么怀化还是什么鬼地方,住山洞里,给当地居民当成野人追杀,连人民警察都跑去漫山遍野的逮你了。”

    秦禾:“……能不提这茬吗?我那是丢了身份证……”

    “你现在知道臊了啊,要不是我及时赶过去捞你,你就真成野人了。行了别墨迹,赶紧去医院。”

    “我自己去,你上你的班。”

    秦禾无法,在周毅的监督下坐上出租车,但是她没去医院,而是直达酒店。出租车座椅的灰色沙发套蹭到了鲜血,秦禾很有自知之明的付了清洗座垫的费用,匆匆乘电梯上楼,一进屋就扎进卫生间,扒了染血的衣服,重换一缸福尔马林,把直接泡进去。

    每次都像做防腐一样,把自己当成具尸体对待,秦禾厌烦极了,而且手腕和背上的金丝符文淡了很多,她怀疑这次伤口这么难愈合,是因为之前在浮池山被向盈抽了大量地祭文的缘故,她本来就是地祭文养出来的地祭骨,被抽了祭文,底子当然越来越薄,所以再碰上贞观舆图这番大动干戈的皲裂,才会变得难以修复且难以弥合。

    她枕着浴缸边沿,只为自己担心了分分钟,就把全部精力转到了唐起身上,她真是见不得唐起难受,一想起对方刚才那副模样,就跟着难受揪心。

    他那样的人,不应经历人间疾苦,而该被善待。

    可连秦禾自己,都没好好善待他,还在唐起失去至亲的击下,又扎了他一刀。

    唐起生生受了,毫不含糊地答应,他“好”。

    秦禾不是不失落,但那时候的她还觉得释然,为唐起当时的那份痛快而释然,却完全没想过,他处于怎样一种境地。

    她不是不知道唐庚于唐起而言有多重要,真要论起来,近乎到了挖心挖肺的程度。

    唐起去了趟公安局,又反复循环看了很多遍事故的监控视频,镜头录下的画面可以用支离破碎来形容。其实根据张哲也的诉,他大概能猜到怎么回事,出现这种状况,就像他每次跟秦禾遇到不寻常的诡事,周围的磁场就会受到严重干扰,手机永远没信号。

    叶忠青在对龚倩月案犯后失踪,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布了天罗地网的警察都找不到他,结果死在这场车祸中。

    虽然监控没拍到叶忠青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据张哲也亲眼所见,他是从张家别墅里出来的。

    唐起记得他上次跟秦禾去到太白山的龙脊尸瘗,罗秀华要对秦禾痛下杀手的时候,那几个戴傩戏面具的人还威胁:“你儿子叶忠青还在我们手上。”

    这个在他们手上,难道就是在张家吗?

    唐起越想越心惊胆战,甚至指尖开始发颤,他不得不握紧成拳来控制。他应该早就发现这些疑点的,他怎么就大意了呢,从一开始,为什么张家突然插手,不遗余力收购烂尾楼?还有他父亲曾在密云建设的那个碑楼,最后也被包卖给了张骏林的集团。

    一股浓浓的寒意从头惯到脚,唐起返回殡仪馆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母亲守在里面。不知怎地,一些尘封的往事突然间纷至沓来,砸得他头晕目眩,然后没头没脑的开了句口:“还记得十多年前,我去溆浦那次吗?”

    唐母显然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扯到十几年前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但是那次唐起差点儿出事,还遭毒蛇咬了一口,是唐庚发动人力财力,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把他找回来。

    唐母点头。

    唐起面无表情问:“那您还记得,我去那边干什么吗?”

    表面是跟孙忘去旅游,但其实是:“你去找我。”

    “对,”唐起没记错,却想亲自证实这点一样:“我是去找你,因为张叔的老家在溆浦,你跟他一起回去探亲,是吧?”

    “是啊,你不是知道吗?”

    对,他知道,他早该知道。

    唐起浑身的血液仿佛在逆流,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让他觉得阵阵恶寒。

    烂尾楼、密云孤楼、溆浦,这几个地方加起来,都跟贞观舆图有关,也都隐隐牵系了张家在里头。

    这种时候张家老爷子突然生病,然后露出马脚,把张哲也吓成那样,一直爷爷变成了怪物,致唐庚意外身亡,如若不然,唐起恐怕还不会联想到这一层。

    “妈,”唐起忽地开口,“你什么时候跟张叔在一起的?”

    唐母抬头直视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种时候,她还陷在失去一个儿子的悲痛中,唐起这种问题确实显得过于突兀了。

    唐起漠然道:“我爸死的前一天,发现了你跟张叔之间的关系对吧?”

    唐母神色一凛:“你在胡什么?!”

    “我哥为什么处处跟您过不去,压根儿不是为了那点儿产业跟股份,而是他知道你跟张叔早就在一起了。”

    唐母怒急攻心,没想到会遭来亲儿子的当面质问,哪怕是事实,也容不得别人戳穿:“唐起,你是不是疯了。”

    “什么都不是空穴来风,所以奶奶怀疑我爸的死跟您有关系,才这么不遗余力的调查,做了一次又一次尸检。”唐起维持表面的平静,冷声道,“我一直装作不知情,来粉饰得天下太平,跟您母慈子孝的相处。我爸的死是个意外,我看过了尸检报告,也去公安局了解过案情,可以跟您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我其实什么都知道,我也没有去怪您,没有证据,都是欲加之罪。但我哥的死,跟张家脱不了干系,如果我不能将他绳之以法,我就亲自动手杀了他。”

    唐母难以置信的看着唐起,良久才挤出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在什么?啊?唐起?”

    唐起反问:“您不知道吗?”

    唐庚这次意外身亡,唐母不是没听张哲也胡言乱语过,怎么哄都不回家,一个劲儿喊爷爷是妖怪,她没办法,就让孩子继续住在医院,好不容易安抚住孩子,她赶来殡仪馆,就遭到唐起劈头盖脸的这席戳心窝子的话:“孩子胡言乱语能信吗,我知道你哥的意外对你击很大,可我是他妈,他也是我十月怀胎血淋淋生下来的,难道我不伤心吗?!”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