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恭迎魔尊 [V]
值此寒夜,鬼气森森,邪祟横行。
妖冶的气流与火光穿越千万里人间,尖利嘶哑的笑闹声响彻山河,千家万户关门闭户,沾了朱砂红的黄符被夜风卷起吹去荒芜漆黑的远方,落入幽深的长渊之下,在一个人的手指间。
“恭迎魔尊重回魔域!”
“恭迎魔尊重回魔域!”
数不清的妖魔伏跪在长阶之下,各色的灯火照见他们奇形怪状的身形模样,他们几近虔诚般,心甘俯首,齐声大唤。
其声震天,足以传出长渊,传至四海,犹如魔音般,振聋发聩。
这些妖魔是在上界的神乃至人间仙踪数千年的追杀间窝囊地苟活下来的,当初带领他们走向无上荣光的魔尊辛婵如今终于归位,他们自当要扬眉吐气,要让这世间的仙宗,甚至是那上界的神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今夜,注定是妖魔的狂欢。
或因残存在体内的那一半魔灵的力量解封,落于辛婵手上的黄符纸灼伤了她的手指,但她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仍捏着那张符纸,恍若从来都不曾听到阶梯下那些盲目的信徒的声音。
殷红的衣裙上金线螭纹闪烁着漂亮的光泽,长长的衣摆曳地,垂落于长街,她始终背对着阶下的那些人。
“尊上,你的手……”
立在一旁的晏重阳此时方才注意到辛婵满手的血迹,他那张冰冷的面庞有了些情绪波动,立即上前想要将那黄符纸取走,却不防辛婵忽然挥袖,强大的威压毫不掩饰,他被击中,摔下长阶,双膝跪地。
一旁的妖慌了神,忙想扶起晏重阳,却被他伸手挡开,他吐了血,额头已有了些汗珠,抬头望向阶梯之上,正对上辛婵那双冷淡的眼。
乌黑发髻间,金质的龙形步摇随着她转身而微微晃动,她苍白的面容被恰如其分的粉黛掩饰,额间银蓝双色的痕迹中间多了一道纤细的血线,隐约闪烁着暗红的光色,原本泛白的嘴唇涂抹了口脂,增添几分血色。
纵使众人并不知魔尊为何发怒,但此般强大的威压之下,他们无不战战兢兢,伏跪磕头,不敢妄自出声。
“魔尊归位,你等皆为魔域臣子,自当追随魔尊,共复昔年未竞之大业,”清脆的银铃声响起,众人听见那娇柔天真的一道声音,随即便见那脚踝间挂着红绳铃铛的少女缓步走来,才迈上几级阶梯,便回过头,“当年魔域所受屈辱,今日便应向那仙宗和上界一一讨回,诸位以为,是与不是啊?”
“这数千年来,吾等皆如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被上界和仙宗追杀戏弄,如今魔尊归来,吾等定要追随尊上,搅得这天上人间难得安宁!”
半面是骷髅的妖怪咧嘴,他跪在地上仰望阶梯之上的魔尊,难掩激动癫狂。
“这数千年来我们被囚于这长渊之下,几乎日夜都在盼望尊上您能归来……”那白发童颜,犹如稚子一般的魔修开口,却是浑厚的成年人的嗓音,“尊上!吾等愿追随尊上!天上地下,灭神诛人!”
一时间,群情激奋。
他们无不渴望地望着那红衣魔尊,脑海里全是数千年前他们跟随她在四海九州风光无限的那些年。
他们虔诚地叩拜她,只因她就是万千妖魔心中唯一的信仰。
“姐姐,你看看他们,”莲若轻瞥一眼底下伏跪的妖魔,赤足踏上石阶来到辛婵身边,“不要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伤神,他们才是你的臣子。”
辛婵终于有了些反应,她收紧手指将符纸捏碎,扯唇冷笑,“是我的,还是你的?”
“你是我姐姐,我们之间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莲若笑眼盈盈,“他们如今已是亟待战争,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这些吃人的家伙忍了太久了,他们在等着姐姐带领整个魔域搅弄风云呢。”
“无论姐姐愿或不愿,你是魔尊,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些不自量力的仙宗门人妄想以卵击石,如今正朝这里来,姐姐,你曾经的朋友们,要来杀你了……”
莲若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辛婵一人能够听得到,她笑得明媚,仿佛正期待着辛婵与她那些朋友们见面的一幕。
那该多精彩啊。
“他们如今怕是恨不得将姐姐你剥皮拆骨,更不吝对你刀剑相向,而姐姐你呢?你想好怎么面对他们了?”
“为什么要想?”
辛婵却反问她。
莲若有些愣神,仿佛是没料到辛婵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望见辛婵那双从来清澈明亮的眼睛,又听见她,“他们如何看我是他们的事,我知道我自己无愧,这就够了,若我真因他们的怨恨而向你屈服,”
辛婵轻笑一声,步摇晃荡碰撞出清晰的响声,她看向莲若的目光带着几分嘲讽,“那我成什么了?莲若,我过了,我们不一样。”
若是以前,辛婵或许还会觉得委屈难过,或许也会因为莲若的这些话而心生动摇,但那是因为她曾以为自己是孑然一身,孤立无援。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她知道有一个人守着她好多年。
莲若到此刻,脸上的笑意终于变得有些僵硬,指间暗红的丝线若隐若现,竟寸寸勾连着辛婵的胸口。
她不理解,为什么即便是到了现在,辛婵仍不能明白她的一番苦心。
“他们来了。”
或是听到长渊之上的响动,莲若偏头瞥了一眼长阶之下那些数不清的妖魔,“姐姐,你会后悔的。”
莲若有一半的力量留在辛婵体内,那是助力,也是枷锁,若辛婵压制不住魔气,便要受她控制,而今日,一旦辛婵杀了仙宗之人,她便真的回不了头了。
漆黑的夜,满天闪烁的流火,妖魔森冷尖锐的笑声撕扯着人的耳膜,无数宗门子弟来回飞跃于长渊之上,手中长剑凛冽含光,与不断从底下上涌的妖魔斗。
程非蕴才一剑刺穿一团乌黑的气流,嘶哑惨叫突兀响起,她脸上沾了血,抬头正见一抹朱砂红自深渊地底一跃而起,凌霄腾空。
“是辛婵……”
赵毓锦才杀了几个妖魔,此时望见那满天流火光影之间悬空而立的那道身影,便不由喃喃。
是辛婵,又不像是她。
九宗齐聚这天辰山顶,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曾是见过辛婵的,那时,她还是试炼魁首,娑罗仙子。
而此刻,她衣袂红得像血,周身强大的威压几乎令他们要喘不过气。
殷红的丝线穿心,另一端掌握在悬崖峭壁之上,那娇俏少女的手里,她好似在放一只蝴蝶纸鸢,手指微动,便要操控着悬空的辛婵。
可九宗的人看不见那丝线,他们只能看见作为魔尊重回人间的辛婵。
天辰山上已是一片兵慌马乱,宗门人与那些乱窜的妖魔缠斗在一起,鲜血铺陈崖上,化作溪流淌下去染红石壁。
辛婵睁不开眼,她脑子里闪过了太多的声音,那些声音尖锐到犹如刀子一遍遍割过她的耳膜,暗红的流光在她周身聚了又散,禁锢着她心脏的红丝寸寸收紧,极为强势地要吞噬掉她所有的理智。
“辛婵,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
程非蕴不顾任君尧的阻拦,在崖上一跃腾空,悬于云霄之上,在雷电涌动,风云变幻间,剑指辛婵,高声质问。
辛婵听到她的声音,仿佛一根针忽然刺过她的神经,令她原本有些混沌的意识骤然清醒了几分,她勉强睁眼,最先看到程非蕴指向她的那柄剑。
“女君,尊上她……”晏重阳观此情形,便皱了眉,但话才一半,却被莲若断:
“不急,先看戏。”
莲若微弯眼睛,轻瞥一眼那一边崖上的那些宗门里的老家伙们,素手微抬,强大的气流席卷,震得他们连连倒退。
但才转眼,她却见那半空中的宗门女弟子提剑往前,而辛婵却动也不动,莲若瞳孔微缩,当即伸手收紧红丝,可即便如此,辛婵也仍然强撑着没有动作,刹那之间,她被程非蕴刺穿腰腹,鲜血迸溅。
“姐姐!”
莲若当即飞身而去。
程非蕴或也未料辛婵竟躲也不躲,她剑上沾了辛婵的血,她怔怔地看着,直到被辛婵一掌落云端。
这种刺穿血肉的剧痛终于令辛婵变得更为清醒了一些,她在流火映照出的光色里,望见了底下那些人。
莲若还未至她身旁,却见她俯身往下,落去崖上。
阴沉黑云压得很低,大雪纷纷间,所有人眼见着那位传闻中,在数千年前屠尽千万生灵的女魔尊朝他们而来。
殷红的衣摆曳地,冰雪极致的白与她衣裙浓烈的红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腰腹间不断有鲜血渗出,融入积雪里,点染几抹红。
乌发云鬓,步摇叮铃。
她手握那柄剑,霜雪自剑锋抖落,细微清脆的铮鸣听在他们耳畔,便无端令人紧张窒息。
“赵毓锦!杀了她!”
坐在轮椅上的赵景颜肩头已覆了不少雪花,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轮椅的扶手,他几乎满脑子都是昨夜送到他眼前的那副完整的皮囊……他已经难以自控,只在看见辛婵落于地面的那一瞬间,他便嘶声大喊。
但赵毓锦心有犹疑,握着剑的手一再收紧,但听赵景颜在身后一声声的命令,他最终还是朝她去了。
赵毓锦还未近她的身,便有强大的罡风将他震了出去,风雪之间,众人只见辛婵手里的那柄剑不知何时已悬在了那梵天谷主叶司苍的脖颈间。
“善微是你杀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犹如薄薄的刀刃划过人的肌肤般,令人骨肉生寒。
“你……明明是你杀的……”
叶司苍早因她周身不知收敛的威压震得肝胆俱裂,他一话便涌出满口的鲜血来,却仍不忘狡辩。
“你若了真话,我可以饶你一命。”
剑刃上的冰霜如刺一般刺激着叶司苍的肌肤,也折磨着他的感官,在如此晦暗的光影里,他仿佛是第一次这样量眼前的辛婵。
她早不是当日任人揉捏的姑娘,而是被万千妖魔奉为魔域之主的女魔尊。
“我,”
叶司苍几乎不敢看她那双眼睛,身体越发剧烈的疼痛令他终于开始害怕,他满口鲜血,手也拿不住那把跟随了他许多年的刀,他狼狈地坐在地上,低下头颅,“是我,是我……”
到底,他还是为了娑罗星。
“她发现了是我和葛秋嵩合谋杀了烈云城先城主予南华,所以我……杀了她。”
叶司苍修行百年,十分艰难才坐到谷主的位置,他还不想死,但求饶的话还未出口,那冰莹雪澈的剑刃便毫不犹豫地割破了他的喉咙。
温热的鲜血溅了满地,辛婵在无数刀光剑影里抬头,对上半空中,那少女的眼睛。
善微未必知道这消息。
是莲若透给了叶司苍这个假消息,引得叶司苍狗急跳墙杀了善微,再嫁祸给她。
要她众叛亲离,要她孤身一人,
从此只能沦落深渊,再洗不掉满手的鲜血。
可是她要屈服吗?
不,绝不。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