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受伤
姜蒲虽不识平阳侯府长公子乃何许人也,但要他要找到沈溯这个人,并不难。
他只消知晓姜芙这几日里都去了何处,又见了何人,即能知道谁就是那令她牵肠挂肚的沈溯。
姜顺就是最好的问询对象。
每每姜芙出门,除了篆儿在旁陪着,便是由姜顺驾车,他只需将姜顺找来问上一问,便可答案。
当然,这并非气急败坏的姜蒲想到的办法,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冲到平阳侯府去揪着平阳侯的衣襟让他把那什么狗屁长公子交出来。
是于筱筱让姜顺追上他,将正要冲进平阳侯府的他给拦了回来。
“酥酥道是那位郎君身上还有伤,官人届时下手注意分寸着些,莫真伤了他。”这是姜顺将姜蒲拦劝回来后,他在去往西城外郊前于筱筱叮嘱他的话。
若当真伤了他,届时酥酥伤心,心疼的也是他们夫妻。
然而饶是善解人意如于筱筱,这会子也着实做不到对沈溯温和以待。
若真是平阳侯府的长公子,便还好,可这竟是个来路不明的,甚至还让酥酥跟着吃苦的,不行!
莫别的,单就让酥酥遭了这一遭雨淋,也得让官人教训他一番才是!
话虽如此,可当姜蒲见到既无气质更无气势的沈溯时却将自家夫人的叮嘱尽数抛诸脑后,脑子里尽是他诱骗姜芙的猥.琐模样,一心只想将他往死里,出手哪里还顾及是轻还是重。
沈溯跌在地上,手中的油纸伞终是未能抓稳,亦摔到了一旁。
前一瞬尚能应对姜蒲的他,这会儿却像被浑身骨头被姜蒲散了一般,莫立刻跳起来迅速进入防御应对的状态,便是连站起身来都显得艰难。
他被姜蒲一记猛拳揍上的半边脸颊疼到麻木,脑子更是被他这一拳头揍得嗡嗡作响,鼻腔与喉间的血腥味更为浓重,他咽下不及,直往嘴角淌了出来。
足见姜蒲拳头上的力道有多强劲。
不仅如此,他前边未能接住而落在他身上的拳头,那对他造成的疼痛感也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清晰起来,背上以及身前的两重伤撕扯着他的每一寸皮肉与五脏六腑,疼得他只能勉强站起身,根本直不起背。
哪怕是浓黑的夜色之中看不清对方,他还是低下了头来。
他双手微颤,面色煞白,根本不敢去想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郎君与姜芙之间是何关系。
好在的是,姜蒲没有再朝他抡出拳头来,否则他根本没有机会站起身。
春雨如丝,渐渐停息,但混着冰凉的雨露落在沈溯背上,浸入他尽数撕裂开来的伤口里,火烧火燎般疼,仿若透过他的胸膛烧灼他的心,生生的疼。
待他艰难吃力地重新站起身来时,姜蒲吹燃一根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寻着沈溯方才扔到地上的粗陶灯台,拿到手里,就着那未完全被细雨湿的灯芯,点起了一簇微弱的火光。
他扔了火折子,举着豆油灯,冷着脸死死盯着眼前低着头的沈溯。
姜蒲在见到沈溯之前,心中只有要将他往死里的暴怒,而这会儿了沈溯之后,他的心情却变得矛盾起来。
暴怒仍甚,但惊喜也不少。
他此刻终是想起了于筱筱叮嘱他的话。
手下留情,这混账身上还有伤。
身上有伤,又是在黑暗之中,且还是只使唤了一只手,竟是接住了他拳头的十之七八。
他的每一记拳头可都是使尽全力了的。
若是白日,这混账身上没有伤,并双手皆使唤上,又当如何?
姜蒲面上神色愈发阴沉,然而心下却是愈想愈激动乃至兴奋,以致他觉得他自离开边疆后再也没活泛过的浑身血液都有些沸腾。
若非如此,沈溯根本不可能有爬起身来的机会,姜蒲即便不死他,也会将他得到只剩一口气。
好苗子,好苗子!
“可知我是谁?”可转念一想姜芙为了他同自己争执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姜蒲仍旧气不一处来,不由伸出手揪住沈溯的衣襟,将低着头的他整个人往上提,咬牙切齿道,“又可知我为何揍你?”
沈溯一言不发,只微微捏紧拳头,整个人如同脱力了一般,一动不动。
“老子是酥酥她长兄!”姜蒲将沈溯的衣襟揪得更紧,“我不管你是什么狗屁平阳侯府长公子,谁人都休想让我酥酥受委屈!”
“你这穷酸子倒是胆儿肥,竟敢让我酥酥淌着雨,老子这会儿不死你,已是老子仁慈了!”
“我不管你用了怎样的手段骗得酥酥的情意,也不管你对酥酥是有情还是无意,就你这般的,拿什么来配我酥酥?”
“莫让老子再晓得你勾我酥酥,若再有下回,我绝不会再同今日这般手下留情!”
姜蒲一通粗言粗语骂完沈溯,揪着他的衣襟将他甩手一扔,转身离开。
沈溯踉跄几步,险先又摔倒,终是摇晃着身子站稳了。
那头,姜蒲已翻身上马,深深看了沈溯一眼后将手中的粗陶灯台往地上一掷,再将马鞭一扬,离开了这清贫院。
马蹄声远去,院重归于黑暗,死一般静寂。
“汪呜……”豆子嘴里呜呜有声,缓缓靠近沈溯,心疼他似的轻轻咬咬他的裤腿,再用脑袋蹭蹭他的腿。
不知过了多久,仿若匿在黑暗里的沈溯这才缓缓抬起手来。
然而他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擦去自己嘴角及下巴上的血水,亦不是关切自己身上及背上的伤,而是躬着腰摸着黑探出双手去寻方才未被他抓牢而掉落在地的油纸伞。
他先是摸到伞柄,尔后心翼翼地将伞阖上,带着它往一旁的灶屋摸索而去,坐在灶台前将灶膛里的柴禾点上。
渐渐燃起的柴火映在他面上,非但未能为他的面上添上些微血色,反是衬得其脸色更为苍白。
只见他将搁在腿上的油纸伞重新开,于身旁轻轻旋转起来。
借着灶膛里的火光,明显瞧见有三根伞骨断了。
沈溯看着那断裂的三根伞骨,失了失神,情不自禁般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那断裂的伞骨。
动作轻柔,面带愧色,瞧着不像是在抚着伞骨,反像是在抚着心仪之人的眼角脸颊似的。
待仔细确定过确是这三根伞骨断裂再无其他后,他才将油纸伞轻阖上,将它抱在怀里,往竹屋方向而去。
天还落着细雨,他明明可以撑着油纸伞的,然而他却没有这般做。
待回了竹屋,他又摸着黑找出一支蜡烛,将蜡烛与油纸伞放到桌上后,他从屋角找出来一只藤箱,来到桌边坐下,开藤箱
藤箱里是剪子薄刀细绳麻绳等一类工具。
他这才又将油纸伞拿到手里,轻轻缓缓开。
明日,他是不会再见到酥酥了。
往后,他也再不会有见到她的机会了。
明日想是也自会有人来将她留在他这儿的瑞香带回去。
待他将这油纸伞修好,明日给来人一并带回去给她。
酥酥她……
不,他不能再这般唤她,他本就不配。
这样,也好。
他本就不该多想的。
只盼她莫因他而致家中人不快,也莫因他而受家中责罚。
这处地方,他想是也不能再住下去了。
待明日天明,他便去寻一寻,有哪一处地方可容他。
蹲在他身旁陪着他的豆子想是感觉到他心中难过似的,不时用脑袋蹭蹭他的腿,以此方式来安慰他。
沈溯艰涩地笑笑,揉揉它的脑袋,温和道:“总会有你我的容身之处的。”
虽然会很艰难。
但是,总会有的。
*
襄南侯府。
于筱筱一直在前厅等着姜蒲,一听得婢子来报“大郎君回来了”,她便再坐不住,朝绷着脸大步往厅子走来的姜蒲迎了上去。
然而却不待她问上什么,便先听得姜蒲急道:“夫人,快差人去请上京中最好的大夫!”
“官人受伤了!?”于筱筱顿时心惊。
“不是我。”看自家夫人显然误会了的情急模样,姜蒲一边接过婢子递来的温水一边解释道,“是才被我揍了的那个混账。”
不想于筱筱更惊,“官人将人残了!?”
那酥酥该得如何伤心!
“……夫人!”姜蒲一脸无奈,只见他轻轻拉了拉于筱筱的手,“你先听我把话完成不成?”
于筱筱看一眼姜蒲拉着自己的手,不由抿嘴一笑,“是我着急了,官人你便是。”
“那混账身上本有伤,再经我一番揍,不给他找个大夫瞧瞧,我怕他撑不住,死了。”姜蒲漫不经心地完,一口气喝完了一杯水。
不想却是见得于筱筱又笑了,“官人前去揍人之前可不是这般的,官人可恨不得将他死才是好,这会儿却是担心他死了,怕不是官人有甚么些个我不知道的理由的吧?”
“……”姜蒲皱眉,“夫人总这般聪明,我这都不能有点自己的秘密了?”
“官人莫不成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于筱筱柳眉微挑。
“……夫人你看我像有事瞒着你的人吗?”姜蒲道。
看他们夫妻二人如是,厅子里的婢子极为有眼劲的皆退了出去。
于筱筱轻瞪姜蒲一眼,“这才回京半载,官人竟就同人学会贫嘴了?”
见姜蒲这会儿又是嘴拙得不知该道什么话才是的模样,于筱筱不由又笑了,“好了,不这些旁的了,官人要我给那位郎君请大夫,总要让我知晓官人心中是如何想的不是?莫不成官人觉得他是酥酥的良配?”
“放——”姜蒲一情急险些没管好自己的言语,“胡言!他想要娶我酥酥,没挣几个军功回来,休想!”
哦?于筱筱很是震惊。
因为姜蒲道的并非沈溯绝无可能娶姜芙的话。
然而他前边临出门前的态度可不是这般。
不过一个去回,他的态度便发生了转变,且还主动要给沈溯请大夫,这如何能不令于筱筱吃惊?
“想来那位养花卖花为生的沈郎君并非一无是处?”于筱筱诧异又好奇地反问。
否则她这性子耿直的官人怎会对他改变看法?
“好苗子!”于筱筱话音才落,姜蒲的面色便全然变了,变得激动,甚至还有些兴奋,“他竟能于黑暗里单手接住我拳头的十有七八!”
于筱筱愈发震惊。
她虽未见过姜蒲上阵杀敌的模样,亦未见过他于军中操练的模样,但她见过他在家中后院专设为日常训练所用的空地上练刀枪与拳脚时的模样。
他手中若握着长刀或是长.枪,他挥扫出的每一刀每一枪威力都如同摧枯拉朽般让对手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哪怕他赤手空拳,那每一拳每一掌也不是寻常习武之人能够接得住的。
至少至今为止,她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同官人过招。
眼下她虽未有见到沈溯同姜蒲过招的模样,但听姜蒲言语,再观他神色,足以让于筱筱明白那位沈郎君,确是一位习武之才。
这天下间,能让姜蒲如此称赞的,除了从前的沈起,便只有如今的沈溯。
只听姜蒲又道:“于行军仗之事上,我看人向来从不走眼,那个混账,即便不是个大才,也绝会是个能够为我大齐建功立业的良将!”
“行了行了。”于筱筱一脸好笑又无奈,“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遇着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呢,明明原本着还想着将人给死呢,我这就差人给那位沈郎君请大夫去。”
官人难得遇到这么一个令他如此看好的郎君,她自然得帮他将人医治好了。
尤其这还是酥酥满心牵挂的郎君。
这兄妹二人,挑人的眼光拐了一大弯子,到头来竟是……出奇的一致?
若那位沈郎君待酥酥有情有义,日后又能挣得军功回来,不让酥酥过着清贫委屈的日子,也不失为酥酥的良配。
“夫人。”姜蒲忽又唤住往厅子外走的于筱筱,“让姜顺跟着一块儿去拉人,他认路最清。”
于筱筱失笑,“晓得了。”
当真是,她这官人,这会儿担心那郎君被他废了,方才下手轻点不就好了?
待于筱筱离开,姜蒲于圈椅里坐下,捏着下颔皱眉沉思。
沈溯,平阳侯府的长公子,他需好好听听才是。
软玉轩里,被姜蒲锁在院里、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干着急的姜芙自午后于筱筱离开后便一直坐在窗边不动,只看着放在窗边花瓶里的芍药与绯桃,以及从沈溯那儿要来的木芙蓉,红着眼不时掉泪,任篆儿如何劝慰,她都无动于衷,直将一双眼都哭得红红肿肿的。
篆儿担心她将眼睛哭坏了,不得已只能跑到院门边,从门缝里拜托守在外边的家丁唤来经过的婢子,拜托她到前边帮忙注意着姜蒲的动向,若是听到和“卖花郎”或是“沈郎君”有关的消息便赶紧来告诉她。
这会儿就有一名自前厅而来的婢子扒拉在软玉轩门外同篆儿话,篆儿听了后赶紧朝屋阁方向跑来,一边跑一边道:“娘子娘子!我托麦在前边听到和沈郎君有关的消息了!”
姜芙一听,当即自凳子上站起身来,急切地抓上篆儿的手,情急地问道:“怎、怎么样了?”
她声音微颤,眉眼间语气里尽是担忧与不安。
她甚至不敢想象沈溯会如何受伤。
只见她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急得篆儿忙拿帕子来为她擦眼泪,“娘子你别再哭了,你再这般哭,眼睛都要哭坏了!你且先听篆儿呀!”
“大郎君是去找了沈郎君,也确实将沈郎君给揍了。”篆儿趁姜芙眼泪又掉下来前赶紧飞快又道,“但是大郎君让大娘子去给沈郎君请京中最好的大夫去治伤了!娘子你不用再这般为他担心了!”
姜芙一听,眼泪果然当即止住。
她担心是自己没听清,抬手擦去自己眼角的泪时反问篆儿道:“我阿兄要为阿溯请京中最好的大夫治伤?”
篆儿看她终是止了眼泪,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用力点点头,“麦亲耳听到大郎君同大娘子的,不会有错的,娘子可以放心了!”
姜芙并未应声,而是陷入了沉默中,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她忽两眼亮晶晶地看向篆儿,问道:“篆儿,你是不是阿兄也像我一样发现了阿溯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郎君,后悔了他,所以就给他请京中最好的大夫?”
篆儿:“……”
她能和娘子这压根就是娘子想多了吗?
她觉得大郎君不过是因为不能死人所以才找大夫去将卖花郎的命给救过来而已!
姜芙愈想愈开心,“那阿兄可会很快就答应我同阿溯的婚事了?”
“……”篆儿很想用力摇醒自家娘子,娘子!清醒点!不要做梦了!
但她忍住了,而是道:“我觉得娘子应该先问问沈郎君,可愿意同娘子成婚?”
他又能拿什么来娶娘子?
不是她看不起他是一个卖花郎,而是这门不当户不对的,纵是娘子一心想嫁,他敢娶吗?
看他总是低着头躲着娘子的模样,她觉得他是不敢的。
这些日子来全都是娘子一人在一厢情愿而已。
与其劝娘子死心,不若让那卖花郎自己让娘子死心。
姜芙并未因篆儿不敬的话而愠恼,反是因此又陷入沉默,陷入沉思。
她带着从前的记忆重生而来,在所有人看来,她对阿溯的情意是无中生有,是心血来潮,更是无理取闹。
唯有她自己知晓,曾是他爱她至深,她如今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去到他身旁。
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拦不了她。
可也诚如篆儿所言,阿溯心中是否有她,又是否愿意娶她,她根本未有了解过。
从前他对她好,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哪怕那并非他们两厢情愿的婚嫁,他从始至终都毫无怨言且心甘情愿地待她好。
可如今,他们之间,毫无干系。
所以他才总是躲着她避着她。
她对他的好,皆是她的一厢情愿。
阿溯如今……对她是如何看如何想的?
她想听他亲口同她。
得知沈溯有大夫前去为他医治,姜芙不再有此前那般焦灼担忧,姜芙用手指轻抚着木芙蓉的叶,努力理顺自己心中焦乱纷杂的思绪,问篆儿道:“篆儿,我托你帮我听的人,可听到了?”
“听到了。”篆儿点点头,“前边我去问了,掌柜的道是寻到人了,娘子任何时候想见,只要同他那儿约个时间地点,便成。”
“只是这都还没来得及同娘子呢,大郎君和大娘子就来了。”
不过,娘子要寻京中那消息最广也最灵通的人,想必又是同那卖花郎脱不了干系。
娘子从前可都不会生出这些个乱七八糟的心思,自遇到那个卖花郎之后,有时候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
姜芙颔首。
她要知道是谁伤了她的阿溯。
作者有话:
日常被催婚溯:天天收仙女们的催婚留言收得我一心捉急啊!
今天更新比较早字数也不少!仙女们惊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