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烈酒
信阳王府建成至今已有些年头,其虽为信阳王宅邸,但他长年镇守北疆几不归京,以往这些年来府中只留着几名下人常做扫而已,旁的物什,再无新添置。
而今即便信阳王携世子自北疆归京,该因其留于京的时日并不长,因而对下的吩咐仅是将府邸清扫干净而已,其余一切照旧即可,无需做不必要的花销。
因此这堂堂信阳王的府邸,比之平阳侯府还颇为不及。
世子今番亦是初至这府邸未几日,对这府中布局仍不大清楚,还需下人在前领路他才不会在自家府邸里迷了路。
他拉着沈溯的手,嘴里总有着不完的话,一会儿念叨这府邸破破旧旧的,一会儿念叨这些花木都不及沈溯院那儿的来得好看,沈溯看着他稚嫩的圆脸,心里也没了来时路上的那般紧张。
他看得出来,阿珩这是和酥酥一样,总是在想着法儿给他心安。
明明他才是男儿郎。
该是由他来护着他们才是。
他该如这天下所有顶天立地的男人一样,历练,成长,直至足以独当一面,才能不负酥酥,也才足以配得上她。
待今日见过王爷,他该是去再见一见姜殿帅了。
姜殿帅定是能为他做一番指引。
*
沈溯是在花庭里见到的信阳王。
他就坐在一座八角亭里,独自一人。
然而他面前的石桌上却放置着一只酒坛,三只酒碗。
他好似丝毫未有察觉旁人行于这花庭间正朝他所在的八角亭所去,既未抬眸更未抬头,只专心地用一把匕首削着酒坛上的封泥,便是世子唤他,他都无动于衷。
世子噘了噘嘴,正要朝八角亭跑去,本是为他与沈溯领路、此刻已站到一旁的桃子忙将他拉住,世子当即将嘴噘得老高,正要让桃子放手,只见沈溯低头与他道:“阿珩,多谢你陪我走到这儿,剩下的路,我自行过去便好。”
桃子之所以拦住阿珩,必是王爷要单独见他,他自是不能再让阿珩同行。
他自己,可以的。
从今往后,他兴许会遇到无数从前不曾遇到过的人与事,他必须学会抬头挺胸前行,再前行。
世子是个聪慧的孩子,虽然年幼,可他也知晓,他的爹爹不会无缘无故差十五将沈溯接来,眼下这般,必是有事。
如是想,世子便不再执拗,而是拉拉沈溯的衣袖再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低下头来,他有话同他。
沈溯弯下腰,家伙当即凑上他的耳,声道:“阿溯,我爹爹可厉害可厉害了!他要是真收你当学生,你可不能笨笨的拒绝哦!”
“阿溯你还要娶酥酥回家的呢!你得变得威风八面的才行哦!”
“好啦!你去见我爹爹吧!我到前边我们经过的厅子里去等你。”
世子完,还一脸认真地拿手拍拍沈溯的脸,这才像老父亲一般不放心地随桃子离开。
沈溯自又是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他徐徐转过身,重新面向着八角亭的方向,尔后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抬脚朝亭子里仍未抬起头来的信阳王走去。
然就在他迈出的脚步还未能落地之时,忽然一阵凌厉如刀的风自他身侧骤袭而来,如平地而起,令人猝不及防。
沈溯当即神色一凛。
是掌风。
是姜蒲!
他出现之处本就与沈溯相距极近,他招式迅猛,掌风烈烈,沈溯此刻想要安然无恙避开其攻势已来不及,唯有正面接招!
而沈溯根本来不及思考,他常年惯于锻炼的身子已先做出反应来!
只见他将身子向后弯折至整个上半身与地面平行,原地避开姜蒲攻击的同时竟是抬手擒住其手腕!不仅抵挡住了他的攻势,更是借着这一擒夺步于他跟前,并出掌回击,迫使姜蒲不得不往后倒退两步以减轻他掌风间的威力!
沈溯竟是在此千钧一发的瞬息之间改守为攻!
八角亭中本是在摆弄那一坛子酒的信阳王此时缓缓抬起了头来,那双向来看人极为精准的眼此刻如鹰般锐利,看着沈溯。
看他迎着姜蒲的攻势,见招拆招,以势制势,明明前一刻是个连抬起头来都紧张得不得了的年轻郎君,这一刻却似一个冷静且睿智的身经百战的将军。
姜蒲最擅的武器乃是枪,赤手时最擅的则是拳而非掌,这是信阳王再清楚不过的。
至于沈溯,迄今为止,他唯一交过手的,即是姜蒲,遇姜蒲之前,他从未握过武器,亦未过拳掌,信阳王看得出来,他之所以能够与姜蒲接连过招,皆是在与其交手的瞬息间拆解对方招式,同时将自己所学以相制,或防或攻,以变应变。
非奇才所不能。
饶是姜蒲此时用的是掌,能与其交手数十招仍不见落下风的,已是极为难得。
更何况,眼前人,不过才是个还不及弱冠之年的十九岁少年郎而已。
整个花庭的草木仿佛都在嘶鸣,拳风裹挟着掌风,有如山风过境,烈得近乎灼人皮肤,甚至割人耳目!
然而在一阵甚过一阵的烈风中,其势又戛然止于八角亭中。
本是摇晃不止的草木也于这刹那之间安静了下来。
沈溯与姜蒲双双停在亭中的石桌旁,那正相抵着的手腕则正正停在信阳王面前,只差不足半尺之距便击到他上!
然信阳王非但面不改色,反还淡然自若地托起面前酒坛,朝酒碗里斟酒。
姜蒲则是一副神采飞扬的尽兴模样,喘着粗气,看着沈溯的眼神里比前几日与其过招时眼里的欣赏更甚。
沈溯亦觉自己在与姜蒲过招时身心是从未有过的畅快,此般胸口不断起伏地喘着粗气时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愉悦的神色来,少顷才察觉过来自己与姜蒲竟是着着就到了信阳王跟前来,这会儿还险些到其脸上,惊得他当即收回手,并一连往后退开,低下头去。
“、民沈溯,见过王爷。”沈溯紧张得以致磕巴,手心里全是汗。
方才冷静睿智的郎君似已不见,如今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个拘谨又局促的年轻郎君。
沈溯未闻信阳王的声音,只闻酒水注入酒碗的声音。
安静之中,不敢抬头的沈溯只觉自己仿若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忽尔,一只已满了酒的酒碗被推至他面前的石桌边沿上来,沈溯这才听得信阳王道:“坐吧。”
紧着他又听得姜蒲厉声道:“你子,我前些日才同你过什么?你这头,抬起来!”
沈溯当即像个听话的学生似的,飞快地抬起头来。
只听已在信阳王身旁坐下的姜蒲又道:“王爷既让你坐你就坐下,还杵着做什么?”
沈溯这会儿紧张得哪里还想得到自己该做何回答,只绷紧着身子心又飞快地坐下身来。
“可惯饮酒?”信阳王看着局促的沈溯,神色平静,并不在意他的反应。
沈溯摇摇头,“我、我不会饮酒。”
他也从未饮过酒。
“这是我从北疆带回来的烈酒。”对于他的回答,信阳王毫不意外,似乎早已知晓他的答案了似的,“试试。”
一旁,姜蒲已然端起了酒碗,边睨着沈溯边哼声道:“男人不会喝酒,还算哪门子男人?”
他话音才落,便见沈溯端起酒碗,仰头便是喝下一大口。
信阳王与姜蒲无不盯着他。
果不其然,酒才入喉的沈溯当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烈酒烧喉,这于从未饮过酒的沈溯而言,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就像他与姜蒲过招间的感觉,陌生,却又带着一股特别的畅快。
“哈哈!”看他咳得厉害,姜蒲极不厚道地大笑出声,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嗤笑,“屁娃子一样!”
沈溯这会儿不知是酒意已上头,还是脾性忽然上头,只见姜蒲的话音才落,他便又一把抄过他的酒碗,仰起头将剩下的大半碗酒一饮而尽!
只见姜蒲挑眉盯着他,眉心紧蹙。
沈溯又是猛的一通咳嗽。
信阳王边饮酒边看着他,不疾不徐道:“诚如阿蒲所言,身为男人,自当要学会饮酒。”
“你的事,我已听阿蒲同我了,前两日在宫宴上.我所的话,并非随口而言。”信阳王一瞬不瞬地看着正极力止住咳嗽的沈溯,“做我的学生,你意下如何?”
烈酒灼烧着沈溯的喉与腹,令他难受得直想咳嗽,却又被此刻的惊愕生生压在喉间。
他难以置信得一时间忘了自己的身份,直直看着石桌对面的信阳王。
“京中的酒太淡,北疆的酒才是男人当喝的酒。”信阳王着,亦将碗中酒一口饮尽,忽地笑了起来,“年轻的郎君,去历练一番吧!”
唯有历练,才能成长。
既是才,便不能屈才。
信阳王的话不多,却已令沈溯浑身血液沸腾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信阳王,又愣愣地转头看向姜蒲。
只见对他一直没有好脸色的姜蒲此时也冲他笑了起来。
于他二人的注目中,沈溯只觉自己眼圈发热,不知自己当什么才是好,颤着唇,“我、我,我——”
“傻子!”但见姜蒲霍地站起身并伸出手来,笑着按住他的脑袋,喝他道,“点头啊,愣着做什么!王爷可从来不收学生,你是第一个!”
被姜蒲按着头的沈溯骤红了眼圈,终是用力点头,再点头。
待姜蒲将手自他脑袋上拿开时,本想催这憨子些话,不想却是见他朝石桌上一趴,通红着脸与脖根,闭着双眼,竟是醉得晕睡了过去!
“没用!”姜蒲嘴上虽是嫌弃,却没有将沈溯叫醒的算。
他只是看了一眼沈溯那发红的眼圈,重新坐回信阳王身旁,继续与他饮酒。
过往不幸,未来却非不可选。
沈子这是选择从平阳侯府走出来了。
他终是挣脱了束缚。
那他的未来,必会如他们所想,不可限量!
“王爷——”当此坛酒饮毕,一名信使风尘仆仆而来,“北疆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