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宋延起头，那些个红袖章就天天带着人去各个村里检查，深怕遗漏一个错误分子。

    谁家没和别人吵过架？

    这下好了，今个你他有错，该批、斗

    明个他你犯了事，也要批，斗，搞得村里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

    听以往教书的老先生，挑担贩子，甚至有个村队长都遭了殃。

    游街的人越来越多，好些政、府的人也都在行列中，一时间情况越来越不妙。

    红袖章也越来越多，整天到处搞什么调查，搞得人人心中惶恐，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躲在家里，也不敢和人起争执，怕被人写大字报。

    宋家村里的砖厂已经停工了，但大伙都等着它复工呢，这好像是大伙心中唯一的希望。

    因着这砖厂村里的人这次倒是难得的“聚”在一起，没有像其他村那样闹得不可开交，毕竟有了同一个目标，心都齐了不少。

    闲下来的时候，大家没有像其他村里一样整天想这个人那个人的错，更多时候是一起盼望着这场混乱快点结束，砖厂好能快点开工。

    宋延还是照常每天被带到镇上游街、站着，再回村里站着。

    村里人现在都习惯了要经常在谷场集合开批、斗会，照例是张大根平淡的开头：“为了响应……要求……镇上开展了关于宋延同志的批、斗会，咱们也要开……”

    完这个开场白，然后大伙就该干什么干什么。

    有妇女们带着针线毛线来补衣服，织毛衣，男人们纸牌，孩子睡觉，聚在一起玩石子。

    宋延那块牌子就放到一旁，他站着和苏挽话，或者听苏挽给她念书，等到一个时就可以回去了。

    比起其地方“大动干戈”、“大出手”，这边倒是莫名的多出一点岁月静好的意味。

    这完全不像是批、斗会，倒像是请了客，客人留下来一起唠嗑玩闹一样。

    当然，如果是没有人捣乱的话。

    “哪有你们这样批、斗的，你们对这种坏分子这样好……”张恒扶扶眼睛，义愤填膺。

    之前因着他自己心里心虚，知道红袖章来了一直躲着不敢出门

    后来发现没什么事，哪能错过这场批、斗会，尤其是批、斗的人是心中厌恶的人。

    原以为过来能够痛快发泄心中的郁气，谁知道他们竟是这样批、斗人的！

    “就是，你们这是敷衍，包庇，坏，分子，是错误行为，也要被跟着批、斗的！”蒋大壮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友军，紧跟着跳出来，不顾叔伯拉扯，大声的道。

    “你可别胡，我们什么都没干”

    “是啊是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干。”

    “这也不能怪我们呀，虽然宋延是地主的儿子，可早就分了地了……”

    “我们也想好好批、斗，可实在找不出来理由……”

    众人哪里敢被人扣上这顶高帽，连忙惊恐的摆头晃脑，七嘴八舌的道。

    “他没做自我检讨，也没跪高板凳，让那些受苦受难的群众上去出恶气，哪里像是坏分子的待遇……”张恒冷静的看了宋延身边的苏挽一眼，冷哼一声道。

    周围的知青拉他一把让他别了，反被他推了一把瞪了一眼。

    可关键是没有受苦受难的群众啊，自从宋延办了砖厂，日子比其他村好过了不少，大伙都感激他呢。

    他们那些个外村亲戚穷的都吃不饱，他们一年还能沾上点荤腥呢。

    “你们要是不这样，我就去举报，你们包、庇坏分子！”张恒依依不扰，一双眼睛盛满了恶意，盯着宋延。

    宋延淡淡的撇了他一眼，像是看地上的尘埃，倒是苏挽气的脸都红了，死死地瞪着他，头一次这样厌恶一个人。

    大家伙不知道该什么，你看我，我看你，张大根抽着烟杆也没话。

    “我死你个赤、佬，乱什么，就你张嘴了？”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一个老婆子，头发都白完了，身体似乎还挺硬朗，举着拐杖就要去抽张恒。

    张恒懵了，但挨了一棍之后脑子也清醒了，连忙抱着头逃窜去躲那拐杖。

    那老婆子就举着拐杖追，看到这里，那老婆子的儿子儿媳赶紧要去扶，场面一下子又乱了起来。

    “你一个外村人，谁让你掺合俺们村的事，呸，宋老爷子当年带着人给红、军送粮食你还不知道在那个娘胎里呢，还批、斗他的孙子。”老婆子激动的很，跟着身体都灵活了起来，举着拐杖追着张恒招呼，嘴里骂骂咧咧的。

    她的后代们跟在后面，深怕她摔着，拌着，一个劲哀求她仔细些，别跑了。

    蒋大壮一看，又缩到一边不敢再话了

    老婆子大儿子不敢去拉扯自个老娘，索性绕到后面揪住张恒的衣领将他逮住，免得自家老娘追着累。

    老婆子停下来喘了两口气，又举起拐杖泄愤的给他砸了两下。

    张恒眼冒金星，眼睛都花了，还得听那老婆子喘着气骂：“你个赤、佬，你怎么不挨批、斗，你还是城里来的呢，不定家里就是□□，反、动派！”

    她年轻时候是承过宋家大情的，哪怕后面地主没人敢接近苏家的时候，她还偷摸着送过吃的穿的去呢。

    宋延出事，她本就心中暗暗气愤，觉得宋延不该遭这个罪，现在又听这人满嘴胡，可不就按耐不住拄着拐杖上来了吗？

    “我老婆子一大半年纪，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了，我可不怕你，你去告我，批、斗，死我好了。”老婆子冷哼一声，扯着嗓子喊道。

    揪着张恒的中年男人，拎着张恒晃了晃，粗噶着嗓子道：“俺家世代贫农，俺爸是抗日烈士，俺娘是烈士遗孀，俺二弟在部队保卫国家，你告俺娘，你就是虐待烈士遗孀！你也得挨批、斗。”

    “你，你是不是要虐待烈士遗孀！”男人又推搡了他一下

    张恒哪知道就是了几句话就引的自己遭了顿，还被污蔑虐待烈士遗孀，顾不得浑身的痛，连忙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俺这段日子就跟着你，你要是去镇上告状，俺也去告。”男人完，这才放过他。

    张恒看着谷场的村民，再看看瞧好戏的知青们，冷笑一声，正要句什么。

    老婆子又看他两眼，眼见着又要举起拐杖，张恒瞧见，连忙闭上嘴转身跑了。

    有这一遭，哪里还有人再敢什么，人家七老八十没多久活头了，又是烈士遗孀，他们可不想为了这个背上个罪名。

    心里愤愤不平的人一下子全都歇了心思，不敢露出苗头。

    苏挽近乎崇拜的去看那老婆子。

    那老婆子捂着胸口喘气，拄着拐杖让儿媳们扶着慢悠悠的走，察觉到苏挽的视线，抬起头，竟对着她调皮的眨眨眼。

    苏挽一愣，下意识又去瞧宋延，宋延对她安抚的笑笑。

    “咱们村日子好不容易好起来，人要知恩图报，当年宋老爷子在，哪家有事求着没帮？宋延帮着村里建了砖厂，咱们今年才能杀两头猪，吃上一顿肉！要是寒了他的心，你们良心怕也是被自个吃了……”

    等这场闹剧结束，张大根才语重心长的开口道。

    其他人纷纷表示不会的，什么什么之类的。

    宋延看着他们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第一次觉得他们是真实存在在自己世界的人……

    等夜里回了家，苏挽才问宋延关于那老婆子的事。

    这个宋延的记忆里倒是有的，笑着开口道：“那老太太你见过的，苏奶奶，咱们结婚还给你封了红封的，你忘了？她丈夫是个红、军，当时我爷爷就是通过他知道红、军在前线连饭都吃不饱，连夜备了好多粮带着村里人送去……”

    “有爷爷送去的粮食，她丈夫这才没饿死，不过后面还是在战场上牺牲了，尸体还是爷爷带人去找回来的，葬礼也是爷爷给办的。”

    苏挽心中大为触动，感慨的道：“等以后，咱们一定要去拜拜她的，这次多亏了她。”

    宋延点点头，郑重道：“我知道的”

    原以为这事就这样完了，没想到没多久村里又来了一群红袖章。

    “张恒是谁？”这次的红袖章拿着一根鞭子，看起来威风的很。

    张大根不着痕迹的皱皱眉，赶忙回道道：“他是我们村的知青，住在知青点里。”

    红袖章点点头，带着人过去，什么也没就开始搜查。

    张恒不住的要去阻拦，慌里慌张道：“红袖章同志，我没有犯错误啊……”

    “啪”拿着鞭子的红袖章皱着眉给了他一鞭子，抽到脸上。

    一下子，张恒捂着脸疼得蹲在地上，其他知青连动都不敢动，僵硬的待在原地。

    将屋内东西全翻了一遍，有个红袖章从枕头里翻出了一沓信纸出来，递给为首的人

    拿着鞭子的红袖章翻翻信，大声喊道：“这是资本家的少爷，是□□，这还有外国寄过来的信，不定还是反、动派，我们要把他带走！”

    其他人倒吸凉气，谁也没想到苏老太太随口一的话竟然成真了

    他们只知道张恒阔绰得很，有时候不上工也能吃的饱，大抵知道家里很有钱，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那些红袖章把他带走，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你没见着，翻出信后那群红袖章就按着人狠狠地了一顿，也没人敢去拦，走的时候鼻青脸肿的”半夜，张大根抽着旱烟，想到白天的场景，还摇头呢。

    宋延倒是没想到会这样，蹙眉道：“怎么会突然找过来？”

    按理张恒已经下乡了，和家里离得这样远，下乡的知青都是进步青年，很少会查他们。

    张大根摇摇头，宋延心里闪过一个身影倒是有了答案

    怕是有人怀恨在心也在借机报复呢，谁能干出这样的事呢？

    除了马丽那个心思歹毒的女人，宋延实在想不出来其他人。

    “叔，这事应该快要结束了，我想你帮我个忙……”

    作者有话:

    谢谢仙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