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又有人光批、斗还不行，还需要劳改，才能彻底改造“坏分子”

    于是被成“坏分子”的人被游街批、斗完之后又被迫下放到乡下参加劳改。

    下乡的知青村里都不想要，觉得不会干活，更何况是成分不好的“坏分子”？

    可没办法，人太多，每个村基本都会分到几个，对这些坏分子，村民都是恨毒了的，怎么可能有什么好待遇？

    一些村接到人第一件事就是开批、斗会，让人跪在高板凳上检讨自己的错误，再把人一顿之后丢进牛棚里，第二天就起来干最苦最累的活。

    林老穿着一身陈旧朴素的衣服，头发白了一半，脸瞧着也苍老了许多，清明的眼眸此刻也变得浑浊起来，挺起的脊梁也随着这段时间的折磨慢慢的垂下去了，橘皮般的手抓着扶着他的年轻男人，低声问道：“乔斌，到了吗？”

    “到了，到了。老师们，咱们把东西收拾一下。”孙乔斌点点头，转过头对着几位老人道。

    几位老人都和林老差不多的状态，沉默的背起自己的行李

    五个人中只有男人一个年轻人，还得扶着生病的林老，自然没手拿太多行李，但好他们的东西也少得可怜。

    “快点下去，下面有人等着你们呢。”开拖拉机的男人满脸不耐烦的对着几人吼道。

    “是，是，我们马上下去。”孙乔斌满脸赔笑，要找到这个拖拉机也是他家里许多关系找的，不然走路几个老人哪能坚持到这里。

    张大根老早就在这里等着了，看到拖拉机还很惊讶，毕竟其他村都是两个红袖章带着走过来的，哪会有这待遇？

    再看着几位老人，张大根眉头皱的更紧了，这，这么老的老人家，哪里是过来接受改造的啊？

    不过心里想的再多，张大根也没有表现出来脸上挂着笑和那个拖拉机师傅了几句话，请他抽了根烟，看到拖拉机重新扬起灰尘才收敛起脸上的表情。

    张大根看了看几个狼狈沧桑的老人，没什么，只是示意他们跟着他入村。

    照例改造分子下乡是需要先开批、斗会的

    路上，孙乔斌偷偷掏了盒烟塞给张大根，卑躬屈膝讨好道：“队长，您看他们年纪大了，能不能让他们站着念检讨，批、斗我就行，他们挨不住，死了反而麻烦是不是？”

    张大根看着他和自家娃差不多大，眼神却沧桑得很，脸上还有没下去的青紫，心里直感叹造孽，将那包烟推回去，叹口气道：“不用。”

    孙乔斌以为他拒绝自己，急的抓耳挠腮，还要再什么，却被林老抓住，对他摇摇头，见老师摇头，孙乔斌只能按捺住。

    村里人都在谷场上面等着了，宋延也在，不过他在村里没再挂哪牌子，就那样站着，苏挽在他旁边两个人还在和村里的人笑着什么

    看到队长带着人回来了，谷场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等看清楚他后面跟着几个老人，都有些懵。

    “这，这怎么都这么大年纪了？”

    “是啊，这么大年纪还要劳改？这就是连粪都挑不起来吧？”

    “还挑粪，你没看有个连走路都要人扶着吗？”

    “怎么我们村都是些老头老婆子，能干什么活？我听隔壁村都是青年汉子，能磨！”

    大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而那几位老人都将头垂的低低的，脸色煞白。

    “好了，都不要再好了。”张大根心情不加，沉着脸大声道。

    张大根这个队长是大家推选上去的，大家伙也都服他，见他脸色不好都不敢再大声喧哗，实在忍不住也只是自个声的嘟囔。

    “你们上去将自己的情况，还有犯的错一下。”张大根对着林老他们道。

    他们见没人给他们带高帽子也没有人给他们挂牌子，上面连高板凳都没有，表情都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孙乔斌反应快，拍拍林老的手头一个走上去，这种事本就难堪，对看重脸面的读书人尤其，但好在这段日子也经历过了，

    他脸色有些发白，但声音还算镇定：“本人孙乔斌，S市人，因……本人已经深刻意识到自身错误……还请大家监督我……”

    这篇检讨一看就是念了不知道多少遍了，都已经背下来了，的很官方也很没用，毕竟本就是子虚乌有的罪名。

    有了人开头，下面就简单了，五个人的检讨念的都大同异，几个老人难堪，声音又

    念到最后下面听得人直哈欠，还有些直接找个边上一坐靠着树就睡。

    这让他们五个人心中松了口气，脸色也轻松了一点。

    “好了，我让人带你们去牛棚，收拾一下就上工，接受改造……”着，张大根看着四个老人，眉头皱了皱，伸手指了指：“你们两个看牛，你们两个去喂猪。”

    而唯一的年轻人孙乔斌则被要去挑粪给地里施肥。

    就算这样，几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是见过自己以前老伙伴去改造是什么待遇的，不被已经算是好的了，更别还只用干养牛喂猪这样轻松的活。

    “乔斌，这个村都是好人。”林老看着牛棚里的茅草，眼眶有些发红，有些哽咽道。

    这段时间他算是看尽了世间炎凉，收到一点点善意都觉得走了大运。

    孙乔斌想到刚刚那场最轻松的批、斗会，跟着点点头压低着声音道：“我爸，这个村子之前是先进村子，比其他村开放，队长也是个实诚人，能好过些，如今看了真是。”

    想到四处奔走的孙家人，以往意气风发，如今不过短短一个月就长起白发的孙乔斌，林老叹口气道：“为了我们这些快死的人，你何必呢？”

    孙乔斌本可以不用下乡改造，他被挑出来的错不算严重，只要孙家人运转一下轻易就能脱身，可他却执意跟着他们下乡，这都是为了他们

    其他三个老人也不免红了眼，纷纷应和，只他们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了，可孙乔斌还年轻，何必来这里蹉跎自己。

    孙乔斌摇摇头，看着他几位老师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过去的教导，我受益匪浅，如今老师们有难，我哪能独善其身。”

    几个老人听着心里喟叹，又觉得欣慰，感叹这个学生没白交。

    四个老人都是华北大学的教授，早年都是出国留学回来的，这次也是被人恶意举报，被扣上了“崇美派”的帽子。

    以前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凄凉。

    有些就算是亲生儿女都巴不得脱离这个关系，要不是孙乔斌一直照顾着，哪能活着到这里。

    …

    “现在外面好严重，连七老八十的老人都要被下放劳改。”苏挽想到来村里的几位老人，不免觉得有些心酸。

    宋延知道这都算好的了，有些地方不知道都生生死了多少人了，但这些没必要和苏挽，只是点头道：“那几位应该是老师。”虽然落魄，但风骨是遮掩不了的。

    想到这里，宋延心里也不免叹气，这是多么重要的人啊，他们本身就是国家的一种宝贵“财富”却被这样对待……

    “这还要持续多久啊……”苏挽自言自语的嘟囔。

    宋延耳朵好听见了，摸摸她的头发道：“快了快了，只有经过乌云密布，才能迎来更加阳光明媚的风景。”

    只有去尝试，去试错，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正确道路。

    苏挽心里并不乐观，只着但愿吧。

    来了几个“坏分子”，但是村里的生活还是没怎么变化

    刚开始还是有年轻人激愤，在外面听了风言风语，觉得他们是坏分子，看到上去为难他们。

    但自从村里老一辈知道他们是老师，都直叹着造孽，造孽，耳提面命不许自己的儿孙离他们远点

    因此孙乔斌等人日子倒也不算难过，至少比其他地方的人好多了。

    批、斗会还是经常开，刚开始还让他们上去检讨，后面大家伙都听烦了，不愿意再听，就让他们一起站着，然后又开始自个做自个的活。

    “我想了想，咱们这个学还是有必要开的。”下工后，张大根把大家召集在一起，道。

    “要开要开，我的孙子可不能大字都不识得一个。”有些老人对读书有着特别的执念，一听这话就赶忙道。

    “读书有啥用，读了那么多书的那些老师还不如咱们呢。”

    “就是啊，那些读书人可比不上咱，现在过得可惨着嘞。”

    其他人也深表赞同，点点头应和。

    “放屁。”村里眼光长远的老人可不这样想，瞪着他们骂道。

    反正大抵分为了两派，争执不休。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听我一句。”宋延斟酌了很久，才开口。

    按理来宋延作为被批、斗的“坏分子”，是没资格参加这个会的，但张大根叫了他，大家也习惯了他的存在，倒是没什么

    “你吧，宋子，你主意最多。”

    “咱们伟人们是不是都读过书？而是都有大学问？”宋延问道。

    这是自然的，众人点头。

    “科学家是不是也得有学问？”

    确实，不然怎么能发明出飞机、大炮，众人点头。

    “医生救人是不是也要识字？”宋延再问。

    看不懂医书可不就被人治死了？众人在点头。

    “要是咱们娃也能当伟人、当科学家，当医生，咱们村可就风光了。”宋延最后道。

    当伟人？当科学家？当医生？众人倒吸一口气，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万一呢？万一自己娃就是有那个出息呢？谁不希望自个娃有出息，有能耐？

    所有人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