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A+A-

    许是了个岔的缘故,谢悠面色虽还是白着的,但却比方才好了些,“确实是我的错。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该随意折损他人所有的桃枝。”

    “可不是咋的,”赖三儿见他服软,顿时来劲儿了,就地盘腿坐着道,“而且我这桃林长势喜人,别看你只折了这么一枝,其实我亏大了!”

    谢悠低着头,“多少钱?”

    赖三儿一骨碌爬了起来,笑得十分亲切,“谢郎要与我谈钱,那可就生分了。虽然我承受着巨大的损失,但因为是谢郎,我也不想多追究,伤了你我和气就得不偿失了。”

    阮蓁在一旁听得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个赖三儿,先是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这会儿却突然服软,总觉似乎得另有目的。

    谢悠点点头,“既如此,我还有事,便不扰了。”

    “郎君留步,”赖三儿伸手拉住谢悠,嘿嘿笑道,“我听郎君最近似乎手头有点紧?”

    “昨日在清溪镇,你不是碰见我在卖书了吗?”谢悠声音很低。

    他这样一,阮蓁倒是想起来了,昨日谢悠卖书时,正是这位赖三儿惹得他不快,一向好脾气的谢悠最后甚至还发了火。

    赖三儿压着声音,“郎君那些书,后来可卖出去了?”

    “嗯。”

    赖三儿面上有些失望,语气也没那么热切了,“不愧是书香世家,将家底掏一套,竟还真能掏出一笔钱了。”

    谢悠沉默片刻,突然低低笑了起来,“书香世家又如何,哪里就值得你这样古怪地称赞了?我为着自己的私欲,连家父家祖的珍重之物都变卖了,哪里还有书香世家的脸面可言?我就是我们谢家的不孝子!”

    “郎君,我不是那个意……”

    谢悠突然抬高了声音,语气激烈起来,“可哪怕如此,哪怕如此,我还是!还是!”

    他又像是泄了气般,用力错了搓脸,声音微微发抖,“我还是没能凑到足够的钱,我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

    赖三儿还未见过他这幅表情,呆愣在原地好久,这才看向了阮蓁两人,“他这是……?”

    阮蓁轻声道:“想来这些事已闷在他心中太久了,让他发泄发泄也好。”

    赖三儿犹豫了一下,“郎君还差多少银子?”

    谢悠摇了摇头,没有话。

    赖三儿又道:“其实郎君家中那些藏书,全都抵不上那一……”

    “此事不用再提了。”谢悠直言道,“我已与你过许多次了,谢氏祖上有训,后代便是再穷困潦倒,也不得变卖此物。每一位谢氏后人,都曾在先祖排位下立过誓,绝不会违背此训。”

    “你都卖了那么多古书,也不差多这一样啊!”赖三儿急了,“你不是急着用钱吗?只要你松口,我定能帮你寻个好买家,解了你这燃眉之急。”

    谢悠无动于衷,“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无信,何以为言?”

    赖三儿皱眉沉思片刻,道:“这啥意思啊这是?”

    谢悠眼中多了丝无奈,“我此话便是,此事既是祖训,又是我亲口立过的誓,则断无商量的余地了。”

    这话赖三儿倒是听懂了,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还真是……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你这人!”

    谢悠板着脸道:“郎君请回吧。”

    赖三儿知晓今日又没能劝他松口,愤愤地看了他一眼,骂骂咧咧转身走了。

    谢悠远望着他渐行渐远,怅然叹了口气,转身看着两人,歉意地施了一礼,“今日之事,让二位见笑了。”

    阮蓁看了看赖三儿,问道:“这人昨日是不是就在你书摊上找过麻烦?”

    谢悠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昨日确实来过,但并非是来找麻烦的。”

    卫渊开口道:“他想从你这得到什么?”

    谢悠犹豫了片刻,最终开口道:“是我谢家祖传的一本古籍。”

    卫渊来了兴趣,“是哪位先贤流传的孤本?”

    谢悠摇了摇头,“父亲,并非是先贤古籍。自我记事起,放置此书的箱子便被封死了,书中记载的内容,就连父亲也不得而知。也不知赖三儿从哪得来的消息,认定了此物值大价钱,想从我这倒手卖给爱好古籍的达官贵族之类。算上昨日那次,他已找我磨了不下五次了。”

    “虽不是要紧之物,但你这般抓住不放,定会让他更加想要弄到手。”卫渊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谢郎千万心。”

    谢悠苦笑,手指不自觉抓紧怀中桃枝,叹气道:“我已刻意躲他多次,今日一时失神,却不想被他抓了个正着。”

    阮蓁瞧着那曲折桃枝,半晌才轻声问他,“这桃枝,是与萱姑娘有关吗?”

    谢悠听到这个名字,面上一顿,笑容渐渐淡了。

    他看了看手中毫无美感可言的枯瘦桃枝,又转身看了看那棵死气沉沉的桃树,转身再看向阮蓁时,嘴角又露出个浅笑,“我那时第一次见她,这桃树还未曾有这般高。她经过时被桃枝挑下簪子,满头青丝倾泻而下,整个桃林都为她落下花雨。”

    谢悠忍不住碰了碰腰间锦囊,“那天她便如今日一般,发上落着不少花瓣。唯一不同的是,那日她的笑,比今日开怀许多。

    “她的玉簪落地而碎,我折下一枝花予她,让她可以绾发。她对我道谢,又对我笑。我却只会呆站着,话都不会,只会惹她发笑。

    “直到走出桃林后我才想起,依着华溪村习俗,男子赠予女子亲自所制木簪,乃是求爱之举,那桃花簪虽未经我手加工,却也确实是我亲自折下,亲手送给她的,此举甚为孟浪,我为此担心她厌恶我而辗转了几个日夜……”

    阮蓁想起方才谢悠那只木簪,心中难免沉重。

    但她并未安慰谢悠,而只是道:“我知谢郎你对萱姑娘情意是真,也相信你是一心想为她好,但我并不觉得你可以独自决定你与萱姑娘的情意是去是留。无论如何,你该听一听萱姑娘的意见。”

    .

    作者有话:

    我:这位郎君,我没记错的话,你上一章刚刚过自己从未折过桃枝?

    谢悠:……

    谢悠:有机会一起吃鱼呗,我看你挺会挑刺的。

    我:……

    ——————————

    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无信,何以为言?

    ——出自《谷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