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第26章
不知是不是出于报复,第二天徐筠就从下属那里买了一辆二手大众。
车很低调,也很新,没开过几次。
饶是如此,经常会有年轻的女生从车边经过,一脸娇羞地找他索要电话号码。
有了徐筠在身边,顾柠西永远是街上的焦点人物。
好处是,她放学以后再也没有被混混尾随过了。
每到放学的时候,正是晚高峰时期,街上全是对校门望眼欲穿的家长,还有很多堵塞在校门口的汽车和电动车,车灯交织,人声鼎沸。
徐筠不喜欢这种喧闹的场所,前几次压根就不想来。
他一次不来,顾柠西就借电话催他,催到最后,倒把他催成了一个准时的人。
她把一个整日西装革履,出席高级办公大楼的新锐总裁,拉到了与他格格不入的人间烟火之中。
顾柠西为了捉弄他,好几次特意混在三两学生身后,不让徐筠看见她。
然后悄悄在树旁边的阴影里站着,直到十几分钟之后,学生快散的差不多了。她就会从另一个方位去观察他的表情。
一般徐筠是提前十分钟到达,选好车位停车。
透过半透明的车玻璃,她能看见徐筠靠在座椅上,微微颔首,乌黑的刘海垂着,挡住好看的眉眼。只露出英气的鼻梁和精致的下巴,好看的像一副油画。
他会静静的等,仿佛一个被剥离时间长河的静物,车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别的家长都是在玩手机,他不一样,他只管自己闭眼养神。
顾柠西觉得有些扫兴,后几次干脆绕到了车后面。
夜色更深的时候,徐筠终于抬眼,朝学校方向张望。
黑眸中映着闪动的灯光,如同潮湿的春水。
学生已经走完了。
他摇下右后方的车窗,手指在车门上敲了几下:“上车。”
顾柠西从车尾闪过去,只是笑:“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放学铃完的五分钟后。”
徐筠面前的车载显示屏漆黑一片,只有一行记录着当前时间的白色数字。首都时间,精确到了毫秒。
十点零五分,正是顾柠西收拾完东西以后走到校门口的时间。
她微微懊恼。
早知捉弄失败,就不在外面站那么久了。
她蓄意捉弄他,他却在静静观看她对他的捉弄。
宛如跳梁丑,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气呼呼上了车,指挥道:“回家。”
“安全带。”徐筠下意识道。
顾柠西又睁开眼睛:“不是吧,我坐在后排也要系安全带吗?”
她之前和徐若川出门的时候,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所以一直以为只有驾驶员和副驾驶需要安全带。
“这不是我的车,开的不熟练。”他淡淡解释,“万一发生意外,安全带能将你的存活率提高四十倍。”
意外。
这个话题,又让人联想到徐若川的事。
顾柠西愣了片刻,脑子里还来不及回忆,手却已经伸向了座椅旁边的安全带。
她真的怕死。
她是一个胆鬼,世上有许多让她感到害怕的东西。但她很矛盾,即便遇到再令人难过的事情,她也从没想过离开这个世界。
“你不如再给我买一个儿童安全座椅好了。”
她低声吐槽,却还是把安全带扣牢固了,然后乖巧地坐在那不话。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徐筠唇角微微翘起。
*
自从她比完赛回来以后,一切都逐渐步入正轨。
徐筠给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不干预她学习,也不干预她享乐。
或者白了,就是根本不指望她能学出个名堂来。
那么他年前让她参加比赛,可能也并非像他的那样,是为了她的前途?
他就是嫌她在家待的烦了,把她送走好清净。
要不然,他为什么年夜连个回信也没有。而且比赛结束了,他也没有派人接她回家。
顾柠西琢磨一阵子,回过味儿来。
那么徐筠之所以愿意来接她,不准也只是为了做样子给外人看。
毕竟他不可能真的不管她。
徐若川刚死,他就把这个干妹妹赶走,传出去也不好听。
有谣传称,徐筠不是徐若川的孩子,却一直以来,占着继承人的身份。
不定,徐若川的遗嘱里,家产一分钱也没留给他,全都捐给了公益。
或者宁愿把钱给她一个外人,也不愿徐筠分得半杯羹。
具体有没有这个遗嘱,她并不关心。
她挺不争气的,对于巨额的财产,一点争抢的欲望也没有。
如果徐若川给她,她当然可以要。但如果他不给,她也不愿意去和徐筠抢。
徐若川如果活着,应该对她挺失望的。他精心呵护的公主,只是个没什么能力的废物。
她侥幸活下来,没有财权没有势力,年纪又,如果没有徐若川的帮助,根本掀不起风浪来。哪里斗得过自幼长自豪门的徐筠。
如今徐筠的话语权明显比她大,把一切都牢牢掌握在手里。
想当初,她刚来的时候,情况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顾柠西还不懂,这叫“蛰伏”。
徐筠在徐若川的压下过了那么多年,一朝翻身,自然会根据他自己的目的和喜好行事。
他们二人的地位不同往日。
如果他厌烦了她,随时可以一张机票把她推得远远的,就比如那次比赛。
她愈发觉得自己上学的决定是明智的。
如果她连一个普通人都做不了,就只能成为寄生在徐家的废物。
徐筠不是徐若川。
徐若川心理病态,为了徐琳,能够做到对她无条件爱护。
徐筠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非要有,也只能是一年多以来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情分。
没有血缘和亲情的羁绊……脆弱的像一层薄纸。
顾柠西一脸郁色。
她自认问心无愧,将他当兄长看待,只是对方未必会回馈她同样的爱。
他没有义务把她当亲妹妹抚养。
徐家没有义务,花费资财培养一个见不得光的女孩。
所以,即便是过年那种隆重的场合……她本就不该要求徐筠能做点人事。
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来苛求他。
每次同学问起她:“那个接你放学的人是谁?你哥哥吗?”
顾柠西想了想,不想暴露身份,又不忍心假话。
“我……借住在他家……”她吞吞吐吐地想着妥当一点的措辞。“你可以理解为,我父母和名义上的叔叔把我托付给了我的……邻家哥哥?”
这样定义,好像也没问题。
他们比邻而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有血缘关系,没有亲情羁绊。徐若川死了,干脆就将错就错,照常过日子。
顾柠西眼里的光淡了淡:“但是,我的父母好像忘了把我接回去了。”
她哪里都去不了。
是啊,她还能怎么样呢?
徐家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现在这种,不会挨饿,不会受冻,还能上学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她应该放下成见,像以前那样对徐筠很好很好。
因为,在她听着就很离奇的人生之中,他扮演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至今尚未退席。
他肯给她一个家,愿意为她的事情费心,她已经很满意了。
只是这“家人”的角色不知能撑到何时。
也许是她考上大学的那一天,也许是他娶妻成家的那一天。
*
“邻家哥哥?”
花枝随风微微飘扬,徐筠立在斑驳的树影下,披了一层浓厚的夜色。
他远远看着她,像是对他们的谈话很感兴趣,眸中似有泠泠月色。
顾柠西耳朵机警地竖了起来,像是发现了敌人的鹿,顿时驻足不前。
她不安地扫视一圈,赫然看见徐筠就站在不远的前方。
顾柠西立刻低下头,心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刚才还在和顾柠西话的学生捅了她一下,“顾柠西,有人来接你啦……”
见顾柠西默然无声,她也呆愣在原地,咽下了后半句话。
不知怎的,竟然嗅到空气中微微凝重的氛围。
年轻的女孩,被正在谈论的对象撞见时,多少会有些猝不及防。
女生拘谨得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又不敢直视他过分漂亮的脸庞,只是低着头了声“哥哥好”、“哥哥再见”,便紧张兮兮地跑路了。
空荡荡的走道上,只剩他们两个人。
徐筠压低了嗓音,笑道:“邻家哥哥,这个称呼不错。”
顾柠西软绵绵地解释:“我随便的啦。你也知道,这事太复杂,不好和同学解释。”
她软弱地缩着脖子靠近,把手里的成绩单塞到他手里。
她咬着下唇,干脆地转移话题:“老师了,让家长签字。”
徐筠不语,也不看那成绩单,只是似笑非笑。
她抬起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盯着他,见他并无愠色,得寸进尺地贴了上去:“你不会生我气了吧?”
“好歹先看一眼成绩单嘛,这次我进步了的。”她从他的左边绕到右边,把单子凑到他眼前,犹如负荆请罪一般,“真的真的,我能取得这么大的进步,你功不可没。多谢你每天来接我回家。”
徐筠开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顾柠西就在后面跑着跟。
她追的太累,伸手去拉徐筠的袖子,试图挽回什么:“其实不管你是谁,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爱?”
他一双清冷的眸子量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是深不可见的笑意。
他:“顾柠西,上一个这么对我的人,已经死了。”
顾柠西一个激灵。
她是不是那句话错了,触到了他的霉头?
她以为徐筠会甩手离开,哪知他并未介意,只是向前走着,脸上是天衣无缝的冷静。
他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因为顾柠西哪句话而震怒过。是顾柠西自己以己度人,以为他会生气。
……毕竟,只要是个正常人,都应该会生气的吧?邻家哥哥,喊起来多生分呀。
顾柠西忐忑不已,还在回味他奇怪的话。
徐筠对她而言仍然是一团神秘的存在,她不曾参与他的过往,摸不准他喜怒无常的脾气。
爱?
谁会爱徐筠?
哪个深爱徐筠的人死了?
徐家本就没什么人,她只认识徐若川一个。
虽然徐若川符合“已经死了”的条件,但他并不爱他的儿子。
徐家还有谁?
顾柠西忽然想起徐家那个常年不见昏晓的房间。
藏在幽深走廊的尽头,无人探访。
她恍然觉悟,徐筠的,应该是他的妈妈吧。
就在顾柠西出神的时候,徐筠已经走到了车边。
长长的汽车四周车灯忽而亮了一下,又很快归于寂灭,那一刻,她看见了徐筠漠然的脸。
顾柠西先他一步拉起车门,在微凉的夜风里瑟缩了一下,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她发觉自己心跳得剧烈,口里的话呼之欲出:“哥哥,我这个人很惜命的。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只要我还活着,这个世界上就会有一个,永远爱你的人。”
徐筠有些哑然,在昏黄的灯火下,他直直往她这边看来。那一瞬,天上的星星簌簌抖动,似乎星河也开始倒转,直往她一人身上倾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