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也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他看起来对我很好，就像我的亲生父亲一样。”

    “可是会有父亲不让自己的女儿上学吗？”

    “会有父亲明知道前面是坑，还让她往前跳吗？”

    自从知道徐若川自杀的真相后，她慢慢悟出了什么。

    世界是假的，所有人对她的爱也都是假的。

    当时，徐若川应该是想让她陪葬才对。

    病态的心理，逐渐分不清虚构和现实。他既想要离开，又怕一个人走得孤单。所以每次的生死游戏，都一次不落地将她带上。

    “他没能弄死我，是不是很遗憾？”

    从一开始，徐若川就没算让她活。

    她是一个注定要离开人世的人，当然足以得到他最大限度的纵容和宠溺。所谓无尽的宠爱，不过是绞刑架下最后的晚餐。

    她不用看书，不用上学，随时可以吃到任何想吃的甜品。不用担心牙疼，也不用担心发胖。辍学一年更不用担心以后找不到工作。他随口拈来的“我养你”的承诺，只是一纸空文，永远不需要兑现。

    她早该想到的。

    靠着一张相似的脸和毫不相干的血缘，她凭什么能够好处占尽。

    要得到珍贵的感情，就得付出惨烈的代价。

    即使真的天上掉馅饼，也轮不到她来捡。

    那点微不足道的感恩与感动，撑着她度过了高考。

    她会永远记得他给予的温暖，但不会再去幼稚地计较那是不是真的了。

    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梦到他。

    难受的时候，也再没法从他那里得到慰藉。

    “不喝了……好累。我要睡觉。”

    她的情绪慢慢平复，垂目看着光秃秃的地板。

    散乱的发丝盖住她一半的脸颊，像是和谁过一架，无力收拾自己乱蓬蓬的样子。

    她的意志力，只够她撑到高考结束了。

    未来如何，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或许，再给她一点时间，她自己就能把自己开导出来了。

    徐筠只是拿了个毯子，盖在她的身上，“没人想害你。”

    顾柠西自动跳过他的回答，又想起什么，悠悠地抬起眼睛望着他：“如果有一天，是我得了绝症，要花掉很多很多的钱，还可能会让家里破产……”

    她的语气越来越轻，“你，如果是我，会有人会不计代价地救我吗？”

    就像之前，顾家人不遗余力地救顾钦那样。

    她眼里本来是有希望的，只是还没有去尝试，就已经破灭了。

    ——如果是她得了重病……她的下场，大概就是被遗弃在医院里，躺在冷冰冰的床上，等待死神降临。

    她能做的，只有蜷缩在角落里，在呼吸停止以前，声地一句：“爸爸妈妈再见。”

    下辈子不要领养她了。

    徐筠没有回答。

    他嗅出了话的酸楚，还有带着遗憾的羡慕。

    原来，都过去大半年了，她还是没能从生日那天走出来。

    可能她自己从来没有察觉到。她对于那个弟弟，不仅是关爱和照顾，还有一点的嫉妒——虽然她自己从来不会承认。

    徐筠慢慢想起了自己的曾经。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满怀羡慕地看着徐若川细心照顾抱回来的女婴。

    冷漠的父亲，身上撒了一层温柔的光辉。

    躲在黑暗里的儿子，眼底全是寂寞。

    出生在最黑暗的时刻，却无比渴望外面的光。

    那光本就不是为他准备的，他们只有旁观和羡慕的份。

    无论再怎么想要，太阳，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顾柠西身上的气息变了。隐隐带着哀颓，孤独，和自弃。

    他称之为，同类的味道。

    外界的光照亮了片地板，大多数的区域，仍然隐匿在阴影里。

    窗棂的影子斜斜印在木板上，像无形的监牢。

    他们二人犹如被世界抛弃的兽，彼此依偎在一起，挣扎着相互取暖。

    其实一直都是在她在撑着，努力发光发热……

    终于有一天，这个太阳“噗呲”一声，自己先灭了。

    然后，跌跌撞撞坠入了他的世界。

    “顾柠西，你什么时候也软弱到，需要靠别人才能活下去了？”

    他平静地开口。

    顾柠西含糊地哼了一声。

    她的手无意识地垂下。原本紧握的手指渐渐松开。

    徐筠轻而易举地拿走了她的瓶子，“少喝点酒。”

    他很少饮酒，因为人醉了之后，最容易傻话。

    顾柠西恍若未觉，眼睛呆滞地盯着前方，很久才吐出一句：“我对不起你。”

    “……比如？”

    他饶有兴致。

    顾柠西的逻辑思维，跳跃得太快，毫无衔接。

    “你明明没做错什么，我还总是指责你，骂你。我对你好都是装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你放弃自杀。后来去上学也考不了第一名，给你丢人，还天天给你找麻烦。我还玻璃心，受不了委屈，只知道烦你，花你家钱，住你家房子……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当初要是不来你家，徐叔叔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她如数家珍，越列举越觉得自己很过分。

    自从徐若川死后，她就总是做梦。

    少数是温馨的。

    多数是冰凉的。

    梦见徐若川从白色的病床上坐了起来，“叔叔一个人在这里好冷。”

    她会梦见顾家的人，牵着顾钦的手，渐行渐远，她怎么追也追不上。在遥远的天际线上，他们笑笑，仿佛听不见她的呼喊。

    她梦见时候在福利院的模糊影子。绿树浓阴依次排开，她和一群孩子一起，在无限春光里追一只白蝴蝶。

    振作和坚强的豪言壮志逐渐偃旗息鼓。

    她很想回到最初的童年。那里，有一群永远不会丢下她的人。

    她不想到头来，依然只剩自己一个人。

    “我知道你赚了很多钱，是一个有钱的大老板，你不在乎我花的那点钱。”她声呢喃，“但那些钱对我来弥足珍贵。而且，你是最后一个，还能待在我身边的人。”

    每次要买东西，她都会先告诉徐筠一声。他也永远都是一句“先记账上”，然后随便她买买买。至于他到底真的记了没有，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可能就算考上了大学，以后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对你毫无用处……”

    她哽咽，皱着眉头又喝下一口酒。

    “你并非毫无价值。”他断她的自怨自艾，低声道：“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不可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也不可能将徐氏集团发展到今天的规模。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

    “你会将你的生日蛋糕分我一份，会帮我准备药和温水。你会把你有的一切都和我分享。只有你会在意我会不会偷偷一个人死掉。你会用自己学习和休息的时间讲睡前童话故事，你会陪我去看心理医生。尽管我不是你的家人。”

    他一口气了一大段。

    面前的女生有点怔，似乎在努力识别他传达的信息。

    顾柠西开始头痛，酒劲上来了，只能看见他嘴唇在动，却听不懂他在什么。

    她张了张口，的却仍旧是自怨自艾的话，“我就是毫无用处……到头来……我给你带来了好多不痛快。而且我这个拖油瓶在身边……哥哥你估计也没空交女朋友吧。你放心，我很快就独立了，马上就可以赚钱养家了。你以后就能有自己的生活了……欸？我酒呢？”

    徐筠的眉又皱了起来。

    原来刚刚那些话，都白了。

    他把地上七零八落的杯子全都收好，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一脸面无表情：“被你喝完了。”

    “冰箱里还有。”她不疑有他，双手合十，眼睛闪闪，像在祈求：“帮我再拿一瓶吧~”

    徐筠停下离开的脚步，正欲拒绝。就见那双手正在拉扯他的裤脚，她睁大眼睛，“就一瓶啊……喝完睡觉觉。”

    徐筠走到冰箱前，将剩下的酒全都倒掉，然后蹲在她面前，“冰箱里的也没有了。”

    “睡一觉吧，晚安。”

    他伸手去碰她的额头，女生白净的脸微微有些发热，温度高得有些吓人。

    他的指尖微凉，顾柠西一个激灵，便抓住了他的手。

    握了握，触感又暖又软。

    她好像还是没清醒过来，眼睛里迷迷糊糊，抚摸着他拇指处的疤痕，依稀想起来他的手好像确实受过伤。

    她又问了一遍：“疼吗？”

    “不疼。”他凝眸看她。

    在她的监督和治疗之下，伤口早就愈合了。

    这句话她倒是听得懂。

    顾柠西像是得到了肯定和夸赞，露出一个满足的笑，用脸颊往上轻轻蹭了蹭，“那就好。”

    她有点热。徐筠的手正好能给她降降温，像夏天冰窖里的冰块。

    只是这一蹭，她脸角边的酒水、口水、泪水，一股脑都沾了上去。

    徐筠：“……”

    他眼角抽了抽，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他敛了敛心神，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轻轻放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