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再差一丁点，你的脸，你的肩膀，就都被烫烂了。”他绷着脸，指尖一点点从她脸颊上划过，“你会变成一个满身溃烂的怪物，和周围的人都不一样。他们都会对你避而远之，没有任何人会再喜欢你，明白吗？”

    顾柠西又吓傻了。

    她弱弱道：“也没那么严重吧……”

    “我就是顺手推了一下而已。不然受伤的不就是你了吗……”她有些结巴。

    现在他俩都没事，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么，哥哥为什么这么严厉？

    “不是这个。”徐筠松开她的手腕，“女孩子的脸比较重要，不然……”

    “不然什么？”顾柠西眨着眼盯着他看。

    “不然，会嫁不出去。”

    徐筠冷着脸，语气淡淡。

    “那你要是毁了容，还娶不到媳妇儿呢。”

    顾柠西皱了皱鼻子，咽下一口五花肉。

    眼见徐筠的脸愈发五彩变幻，顾柠西满眼都是笑意，“行啦哥哥，别生我气了，我又不傻。”

    哪能上赶着被人泼一脸水。

    “就算哥哥真的变丑，我也不会对你避而远之的。”她认真道，“就算变了样子，你还是你，无论几岁，无论身在何处。”

    徐筠靠在软沙发上，蹙眉凝神望着她。

    好像要把她的话，反复地想无数遍，才能听懂其中的意思。

    渐渐的，他的眉眼淡下来。冷意一点点退散，周身被雪夜一般的沉静覆盖。

    却仍是冰冰的语气：“吃饭。”

    他垂着眼，继续切着盘子里已经凉掉的肉，“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顾柠西连连点头。

    她把生日蛋糕拆开，推到他面前，笑道：“你的蛋糕。”

    徐筠抬眼看着盒子里面各式各样的叉子和蜡烛，一时间怔住，眸子里闪着微滞的光。

    他找了半天明书，也没有找到使用方法。

    “这个，怎么点着？”

    他迟疑地开口。

    因为从来没有庆祝过生日，根本不知道具体步骤。

    顾柠西好心地帮他插好蜡烛，然后翻出来一盒火柴，蹭的一声，擦出了的火苗。

    “现在可以吹蜡烛了。”

    她很有仪式感地拉下座位四周的屏障，又关了灯，周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连外界的嘈杂声音都被隔绝了大半。

    “快闭眼，赶紧许愿。今年我的生日愿望送给你，你可以许两个，怎么样？买一送一是不是很赚？”

    她总能编出各种歪七八门的理论。

    徐筠垂下眼帘，看着黑暗中摇曳的烛火。

    火苗周围是一圈明耀的红，像是黑夜里的太阳。

    靠得越近，还能感知到细微的暖意。

    上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

    他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吧。

    这种幼稚而可笑的仪式，只是在记录被浪费掉的生命，和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没有愿望吗？一夜暴富也行啊，”见他不语，顾柠西把手搭在下巴底下，百无聊赖地等着他，狡黠地笑笑，“或者祝我越变越美？”

    蛋糕上，用鲜红的草莓果酱刻出几个花体字。

    是顾柠西叮嘱蛋糕师加上去的，算是个隐藏惊喜。

    ——祝我最爱的哥哥一生顺遂，长命百岁。

    如血的颜色，但没有血的腥味。

    不会让人想到伤口和刀刃，也不会让人觉得冷和害怕。

    是甜的，软的，漂亮的。

    如同白雪覆盖的草莓，带着诱人的清甜。

    徐筠眼睫一颤。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为他精心安排好生命里每一次的仪式感，倒也没有那么冷清。

    人从出生起，便一直在走向死亡。

    有人却能，视死如生。

    “我许愿今晚有睡前童话故事。”他启唇，清冷的目光凝视着她。

    微弱的烛火因气流而瑟缩了一下。

    顾柠西有点气，指甲盖轻轻敲了敲桌子：“愿望出来就不灵了！不能！！”

    她一副救不活的样子，“下个愿望我来许好了。”

    她对着自己那份蛋糕，闭眼默念。

    徐筠盯着她的唇。

    淡淡的樱粉色，未施粉黛，随着她默念的话上下开合。

    暖光之下的她显得极为漂亮，长发黑直及腰，蒙上一层属于火焰的栗色，巴掌大的脸，像个扮精致的洋娃娃。

    心里某个部分忽然动了一下。

    他的心脏在跳，血液随着血管流遍全身。

    像是偷了什么东西，呼吸开始微微紧张。

    他按捺住奇怪的感觉，只是淡淡笑了笑：“你的愿望是什么？”

    “当然是实现你的愿望啊。”她有点得意，“不过，你这愿望也太没难度了。”

    徐筠收回视线，往口中送了一颗草莓。

    甜的，还沾了奶油的绵软。和以前吃过的，都不太一样。

    ****

    一顿饭吃完，徐筠算去结账，却被她一把拉住。

    “我都了这顿我请，你不要跟我抢。”她义不容辞地起身，把徐筠按到椅子上，自己拨开呼啦作响的珠帘出了门。

    她看了眼天，差不多黑完了。

    昏黄的路灯照亮了市井街巷。

    马路上全是归家的汽车，门前经过几对嬉笑的男女。

    自己补全了生日，心情格外的好。

    她懒懒地抬了下手，招呼服务员收拾桌子。

    跟着店员下楼的过程中，隔壁包间里隐约传来熟悉的声音。

    随着她经过房间门口，门缝里漏出的声音愈发清晰。

    她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便看见里面座无虚席，十来个人围成一桌，上面摆满了丰盛菜肴。

    她的养父，还有其他一些顾家的亲戚都在。

    她甚至不需要细看，便知道里面的人非常重视这次宴席。

    因为桌子上全都是名烟名酒。

    是她生日都未曾有过的派头。

    她在隔壁，补的是去年的生日，一方桌椅，只有两个人。

    这边，本该承担照顾她责任的顾家人，却聚在一堂，吃着有她没她都一样的酒席。

    这家饭店是附近生意最好的，很多人都是这里的回头客，能看见顾家在这里也不奇怪。

    只是她不知道，他们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吃饭。

    不是节假日，也不是顾钦的生辰，没什么值得庆祝的喜事。

    座位上有几个是她不认识的背影，看样子貌似是一些中年领导，穿着灰西装，光秃秃的头顶泛着油亮的光。

    她的眼神暗了一下。

    没有选择敲门招呼，也没有停留，径直下了二层的包间，直奔服务台而去。

    身后的不远处，是顾家几个老人起身敬酒赔笑的声音：“张主任，以后我们家钦上学的事情，可要多仰仗您担待了……”

    话音高低不平，最后和推杯换盏的嘈杂噪音融为一片。

    原来，是为了上学的事。

    他们想让顾钦，上重点实验学，因此免不得要疏通一下关系。

    可是她的学，好像是乡镇里一个不起眼的学校。连名字也没有，灰扑扑坐落在臭水沟前，一个老师常常要身兼数科。一旦到了下雨天，外面下大雨，教室里下雨。

    那个时候……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顾柠西调整了一下呼吸。

    她站在收银台前，低头开钱包，抽出几张纸钞。

    这是她之前攒了很久的钱。

    到了徐家之后，一直没舍得花。

    本来老板这顿免单，但顾柠西摇头拒绝了。

    老板人很好。在去年的雨夜，曾追出来问她需不需要伞。

    简单的一句关心，被她记到现在。

    她不算占老板便宜。

    尤其是那些，为数不多的，关心过她的人。

    身后的徐筠挡住了令人生腻的酒局喧闹。

    他拉起她的手，带着她一直往前走，走到看不见那个餐馆的地方，进入另一个空气清爽的世界。

    掌心处传来融融的暖。她这才像是醒了一样，茫然地看着周边夜色。

    在昏暗的路灯下，他垂眸看她：“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