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075((一更)
在独孤一鹤被请出擂台的时候,看到台上剩下的三个人,任是谁都会觉得,宫九极有可能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谁让他到底出身皇室,顶着太平王世子的名号。
霍凌霄又毕竟是当今天子的老师。
此前的两次将人淘汰确实是本着谁松懈了谁下台的原则,但现在已经从以一对五变成了以一对三,谁也不可能在此时稍有懈怠。
台下的人再如何在剑术造诣上不如这六人也看得出来,霍凌霄恐怕还留有不少余力,若要把控局面再容易不过。
可这森冷的剑风朝着宫九袭来,丝毫也没有停滞之意。
也确实是化解宫九与西门吹雪联的最优解。
她的左剑分明就不弱于她右挥出的剑招,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若要以剑势压人,这些人在她里根本走不了几招。”独孤一鹤刚在台下站定,就听到距离他不远处的玉罗刹道。
他朝着对方看了眼,对对方的身份稍微有了几分猜测。
他敢问出刚才比斗之前的三个问题,便是摆明了和霍凌霄之间有交情。
独孤一鹤曾为金鹏王朝的托孤重臣,更是活了这么多个年头,多少也能算是个人精。
他模糊地觉得玉罗刹在先前问出的三个问题其实极有可能出自霍凌霄的授意,但在眼前的情况下他没有这个出来的必要。
他的弟子团簇到了他的身边。
比起突然被扣上了个罪名,现在还被大内高无形中包围起来,限制住行动的木道人,独孤一鹤自觉自己的心情尚可,甚至有这个功夫给身边的七位弟子讲讲台上的情况。
“她不是在进攻,是在指点。”
霍凌霄的左剑看来不弱,从这左剑上发出的剑招也更剑走偏锋,势若轻鸿,但这确实不如她的右剑来得运转自如。
宫九的剑迎上这一记倒斩的时候便留意到了这一点。
但和台下觉得她在放水指点的想法不同,宫九在此招中只能感觉到,这完全就是奔着他来的。
同样是幼年习剑,宫九和西门吹雪以及叶孤城都不同,他的剑并非心血凝练而成的剑招。
在他过分聪慧的领悟力以及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面前,这些武功路数便显得并不那么难以领悟,更何况他还背靠无名岛,有老头吴明的指点,寻常人索求无果的典籍要被送到他中并不那么困难——
所以他的招式很杂。
也正是因为这种驳杂的武学在他中都可以做到圆融自洽,才让他的剑势显得要比寻常人邪。
霍凌霄执掌剑宗千年,什么样的修剑道的天才没见过,尤其是宫九这一类的。
他要邪,她便比他还让人摸不透便是了!
在倒转的剑锋甩出的剑芒中,这踏剑而行的白衣剑君折身而回,原本距离落下擂台也不过是一步之遥,现在却已然不再存有分毫为人所趁的破绽。
而谁都暂时没有这个多余的心力看向她脚下的步子。
这左剑惊动的一片残影在日光中越发显得迷离似梦,却仿佛将寒意汇聚在剑尖的一点明光之中,从宫九出招的间隙以异常直接的方式穿透。
这汹然剑光裹挟着一层何其清透的外表,却在搅乱了宫九的剑招后展现出了惊人的破坏力。
但宫九大约并不能算是什么正常人。
流光飞溅的剑势扼断了他的出招,更是将一片明灭不定的剑风倒扑而来,若是寻常人早该退避出去,寻找个破解之法了,也应当在这危关头从原本混杂的剑招中摸索出一条应对之策。
精简也好,从一也罢。
偏偏宫九就不这么做。
他眼中本性的偏执与疯狂在被剑光笼罩的一瞬暴露无遗。
他并不怕身上出现什么伤口,这种鲜血迸溅之时带来的痛楚只会让他更加兴奋而已。
他也并不怕这一剑会要了他的命,霍凌霄不可能当着朱棠的面杀了他这个太平王世子,在她掌中剑削弱了几分威力的同时,也正是留了几分余地。
何况他还有一门快速自愈的法门。
所以在意识到霍凌霄其实在以比他拿的方式更胜一筹的方式,来克制他的剑招的时候,宫九所感觉到的绝不是紧张,而是突然玩心大起。
他持剑,撞入了这一片剑风之中。
他一点都没有反抗也不对,剑风中仿佛逆风跋涉的少年中的剑,与对方在须臾间已经交了十余招,可即便如此,那些凛冽而邪性的剑招依然一下不落地击中了他。
但他好像丝毫也没感觉到自己的白衣染血,甚至一缕被扫断的头发从鬓边落下,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在他抬眸间露出的眸光中,分明就是一派兴致高涨的样子。
“他疯了吗?”朱棠显然很难理解他这个堂兄的举动。
宫九属实不像是个正常人。
朱棠和霍凌霄的相处时间不少,也比台下的人要看得清楚,她现在脸上挂着的大约算得上是无语的情绪。
这确实是指导不错,可谁知道宫九还觉得这算是个趣味活动。
要不是霍凌霄提前警告了他,严禁在擂台上因为被打而表现出太过愉悦的表现,给皇室抹黑,她甚至毫不怀疑宫九这个混蛋会毫不犹豫地来上一句“再来一剑”。
有宫九做出的让人分心之举,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也有了图谋反击的会。
霍凌霄毫不犹豫地改换了策略,先把人清出场算了。
她右指尖按住了西门吹雪的剑锋,顺势凌空而起,在这腾身收招的空当,宫九本能地依然朝前一步中,迎上的不是她依然密云交织的剑招,而是摇光剑从以剑锋攻击转为横拍剑刃宽面的攻击。
这一道发力巧妙而收敛,却无疑蓄着一股足以将人居中斩断的力道。
但以宫九的自愈能力和体格,这一下也顶多是将他狠狠地横扫出去,从此处距离擂台边缘最近的位置清了出去而已。
“你下次再用这种打法我就不留你的命了。”他刚落了地,就听到了霍凌霄以传音秘技发出的威胁,“反正无名岛上的事情过阵子我也要跟你料理一番。”
宫九脸色一变。
比起木道人,他的待遇同样算得上不错。
起码无名岛和老头的事情没端到明面上来。
可这支隐形人的势力被皇室知道,对他来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不敢确认霍凌霄知道了多少,或许从当年她在海上将沙曼带走后,就已经对他这个本没必要出海的太平王世子有所怀疑,更是顺藤摸瓜地摸到了无名岛的地界上。
老头吴明的武功在宫九之上是不假,却绝无可能是霍凌霄的对。
但他现在也没法有什么动作,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看向这擂台之上。
正在他被从台上击落的同一时间,一股惊人的剑气威势从擂台上爆发了出来。
摇光剑已经被她从左被转到了右,更是在此时,伴随着这种澄明浩荡的剑道气场而动,一剑指向了西门吹雪的方向。
在这种仿佛神明天降,神剑临世的浩渺剑气中,她方才只是伸拦截住他的剑锋的举动显得都能算得上是温柔了。
西门吹雪也突然理解了为何霍凌霄让陆凤转达的消息中,与她一战会是一种绝对配得上他牺牲名誉出以一挑三之言的交换奖励。
这一剑清光中,他其实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对方的剑来势很慢。
可他的剑却更慢,也更寸步难行。
他一度以为自己的剑足够快也足够锋利。
当快到极致,剑过不留血的时候,便是更上一层楼的时候。
现在却发觉当他被迫陷入这重重封锁,落入困境中的时候,再如何快的剑也在那种剑道屏障前像是风中残烛。
但他没有认输的意思。
他比叶孤城了将近十五岁,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剑道天才也不为过。
叶孤城是为白云城中众人生死而有所领悟,同样面临这等剑势压制的西门吹雪也隐约有了一点图谋思变的想法。
这一片泥沼漩涡中,唯有至纯至强的剑才能颖脱而出!
在霍凌霄的剑分明是剑指他的咽喉而来,剑光如电的迅猛攻势中,西门吹雪反而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一片黑暗和剑风嘶鸣间,只有他中的剑是唯一能驾驭驱使的破阵之器。
他身上的寒意仿佛在这一瞬间短暂地消退。
但当剑出之时,那却是一片霜结的寒潮。
一剑霜寒十四州!
拔剑便是!
“我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没有上台去了。”玉罗刹忍不住感慨道。
他确实不是个专攻剑道的人,之前顶替霍凌霄的身份出现在台上用出的雾中剑,其实细究起来,更像是一种武道的特殊表现形式而已。
但眼看着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相继在面对这样一个,或许是他们此生最强大的对,相继有所顿悟突破的时候,就算玉罗刹并不觉得自己能算是个武痴,也不免觉得——
他也可以的嘛!
“你确定你上台去不会被打下来还历数一下西方魔教干的好事吗?”宫九问道。
他身上的伤势在短短数息间就已经恢复了个彻底,实在令人咋舌。
在他的脸上属实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这个没被打够的状态实在是让他的心情坏透了,所以在听到玉罗刹开口的时候他也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西方魔教做的事情跟我玉三有什么关系。”玉罗刹刚才都敢内涵木道人和独孤一鹤的年龄,现在当然也不在意宫九的毒舌,“玉三昨日还宰了孤松和枯竹这两个西方魔教护法,是个实实在在的正经人。”
“”能把解决掉教中的叛徒成是替天行道的意思,玉罗刹确实不是一般人。
在台上的一声铿然剑响打断了他们两人的交谈。
却不是西门吹雪的剑和霍凌霄的剑撞在了一起,而是叶孤城在此时出了。
要霍凌霄此刻的第一目标是西门吹雪,叶孤城就应该干脆站在一边等着她将人送出擂台算了,如此他便成了最后站在台上的人,也便是顺理成章的金虹剑剑主。
可一来,他绝非是个宁可坐享其成的人,在修剑道一途上本就是不进便退,他又如何肯落于人后。
二来,在西门吹雪这突破了先前剑道屏障的一剑中,叶孤城敏锐地发觉到,高台之上的金虹剑似乎有所异动。
他在先前挥出那一剑惊涛的时候,那把天赐神兵也有过这样的异动。
在这一瞬间,他想到的自然是玉罗刹的那句问话——
倘若在比斗的过程中,因为神剑有灵,金虹剑已经择选出了合适的主人又该当如何。
他不敢赌这个可能性。
别人夺魁却不夺剑,尚且还有可能被给予别的奖励,可他这个谋逆重罪在身的人绝无可能。
他只有一条生路而已。
在意识到剑道未必有穷极的前路面前,他更不想放过这条生路。
他中剑芒影动,朝着霍凌霄的方向袭去。
那也并非是寻常的剑招,被击碎的惊涛剑气在他发作出一次后,无疑更有了几分驾驭驱使的底气。
剑中的风浪沉重不复往日的青天无垢,却仿佛更有一派纯粹剑意。
霍凌霄的眸光微动。
这两人都称得上是绝地反击的剑招中,她右所持摇光剑轻盈扫出的剑风,迎着那一缕寒潮霜冻,剑势有若风拂玉树,万枝生发,将这一剑困锁在了剑招爆发的峰巅。
而她的左指尖,一缕真气化作万千剑气,迎上了叶孤城的剑。
她掌中无剑,心中却有剑。
这一道道弹指剑气,随着她脚下步履转圜,将那道风浪中的剑刃一次次击退,但叶孤城已然破开了这层剑道壁垒,此刻的每一次挥剑,都比之上一刻更有心血沸腾之意。
而被摇光剑剑指的西门吹雪,剑上凛冬受困于春风浩荡,也在压制到了最为强横的地步中,毅然往前踏出了一步。
那是一缕压过春风的余寒。
但这一点攀咬而出的剑气却在西门吹雪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化作了这把剑上弥亘的霜风。
从多年前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相继成名开始,这江湖上便不知道多少人期待这两人终有一战。
可惜这两人一南一北,似乎很难有相遇的时候。
而在今日,此刻,目睹眼前的画面的时候,在台下本就对此战有所期待的人又觉得,若是当真让这两人直接交,又如何比得上眼前这一幕。
那恐怕会是势必决出一人生死的一战。
而不像此时,剑仙剑神在这位横空杀出的剑君的摇光剑前,仿佛是两个喜提名师的弟子一般,在发生惊人的蜕变。
交织的剑风让人的呼吸都觉得要被压迫到停滞,却有两把剑在这道寒流与浪潮的交汇中越发明亮。
一把正是霍凌霄中的摇光剑。
雪亮的剑锋中透着一层冰雪莹华,在此刻的左右交击中依然显得沉静自若,霍凌霄身后翩飞的红披仿佛遗留了一点血光在剑刃的一处。
这一点雪里红,让这把清明如冰雪的剑,也有种明艳到慑人的容光。
而另一把则是高台之上的金虹剑。
剑身的轻颤已经强烈到绝不只是在台上的叶孤城会注意到。
这把剑脱离了剑架,就这么高悬于空中。
伴随着剑上虚影,和那种几欲烧灼的金红华彩,让人无端有种神剑俯瞰人间,正在观望这场比斗的错觉。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同时招架住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攻势的霍凌霄,居然会在此时还留有余力操纵那把作为奖励的剑。
她眼中的浅淡之色间,仿佛凝结着一层风暴将至的深重。
但又好像只是日光之下的一点自然投落的阴影。
最为清晰可见的,无疑是那柄映日之剑扬起了一道更惊人的剑芒。
在纷乱密匝的剑光之中,另外两道剑气凌空突炽,让本就几乎看不清的画面更为一团白芒所包裹。
也或许那并非是剑气惊动的寒光,而是恰好逆着的日光,让高台上的三人剑势攻防的交锋都沉没在了其中。
独孤一鹤忽然长叹了一声。
在此时他已经无法给弟子出什么了。
这种几乎到了剑道意境厮杀地步的交,只能完全靠着个人的领悟能力体会。
就连他所能见到的也只是——
叶孤城的剑有一刹间变得清晰可见。
当天外飞仙的白虹贯日之势,被他化入这一剑风浪中的时候,便充斥着放一搏的决然。
那也确实是让人觉得平生难逢的一剑。
可现在他的对是霍凌霄。
在他抢先出,或者是比之西门吹雪更快一步突破了霍凌霄的剑道压迫的当口,一点冷光击中了他的剑尖。
摇光剑折返回来刺出了一剑。
靠近擂台近一些的人都听得见,在这双剑以剑尖相抵的一瞬间,这把飞虹剑上仿佛发出了不堪承受的哀鸣。
不只是因为霍凌霄的出招,还因为叶孤城的剑气迸发,已经超过了这把海外寒铁打造之剑所能承受的极致。
所以饶是霍凌霄过除非逼不得已,她必然出招有数,不会摧毁旁人的剑,那把剑还是自从剑尖处破碎了开来,直到彻底化作了剑风过境中的齑粉。
但此时谁也无暇去顾及这已经是叶孤城和霍凌霄的交中第二把被摧毁的剑。
西门吹雪仿佛不曾感觉到场中发生了何事一般,他中寒意涌动的长剑也在这剑碎之声响起的同时,突破了屏障而来。
但在他的面前忽然闪过了一道红影。
红影之下一道皎然明月的剑光伴随着白衣影动而出。
从击碎叶孤城中的剑到回转而来应招,霍凌霄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没有片刻的滞缓。
她只是将陆凤在今日早晨披在她身上的披风扯下抛起,任由这个不知道是否也限制了她出招的红色披风,就这么被风吹下高台。
伴随她发间金环发出的一声轻撞,这白衣执剑的矫捷身影已经一剑将西门吹雪蓄势而出的一剑,以截水断流的凌绝之态阻滞在了当场。
这一剑的扬威破空,更是将真元耗尽的剑神给扫出了擂台。
也直到此剑出,在她眉眼间的锐气才仿佛彻底被点燃,显出以剑道睥睨天下的锋芒。
这便是剑中之君主!
众人脑中都不由自主地跳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只有一个人大约还要多出一种情绪。
陆凤觉得他可能真的完蛋了,他现在要担心他的心脏从胸膛里彻底蹦出来。
霍凌霄丢出披风并非是随意丢的。
那道红影在空中掠过,最后落到的正是他的面前。
而在接住了这道飘飞到他面前的红披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接个绣球。
但也不全对,霍凌霄此刻可不是个抛绣球的闺阁姐,更像是个横扫千军的盖世英雄。
西门吹雪已经不在台上。
她本可以收剑收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她依然没有停下自己的剑招。
那一片翻涌的剑气漩涡,收拢在她掌中摇光剑上一线,仿佛暗云翻覆、阵雨过境后天穹的一道微光,又以无人可阻的架势突破了叶孤城的剑气,抵在了他的咽喉位置。
在叶孤城的中握着的,正是在飞虹剑剑碎后,自发落入他中的金虹剑。
可纵然是此擂胜者,金虹剑主——
他也无法分去这白衣剑君分毫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