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0777(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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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叶孤城等人要启程离开京城,他看向那把金虹剑的目光还是有那么点恍惚。

    他倒不至于觉得自己是被骗了。

    毕竟平南王府的偷龙转凤想法,早在这场论剑之会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提出来了,而他要参与其中,也是在担任平南王世子的剑术师父的时候就开始的,而非是一场临时起意。

    会被朱棠和霍凌霄联骗入局中,纯粹是咎由自取。

    只是,他知道金虹剑并不像是那日一般,有此等统御万剑的本事,别人未必知道。

    他这几日在京城中行走的时候,还时常看见有人用异常羡慕的眼光看向这把剑。

    要不是因为他叶孤城好歹威名在外,他甚至怀疑这些人敢上前来问问,能不能让他当街做个表演。

    叶孤城总不能当众拆了台,否则谁知道皇帝会不会改口赦免的决定,以金虹剑背弃剑主的缘由来上一出秋后算账。

    他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也就只能继续保住这个秘密。

    这便让他不免有些困扰。

    好在等到出了京城,也就不会面临这样的问题了。

    宫九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摆着是知道这把剑的情况。

    只可惜他这种幸灾乐祸的情绪也并没有持续多久,毕竟他也是要往西南一行的,还不是个要做苦力的份,更是在看到送行的人的时候表情凝固了起来。

    前来送行的人不少。

    这些人跟三人都算不上有什么交情,有交情的早道别过了,估摸着是为了一睹这论剑之会前三甲的风姿。

    三人目之所及,看到了一大片的白衣,莫名有点背后发凉,甚至开始思考自己日后是不是也该换个着装颜色。

    走出京城十数里,这种围观的人才少了不少。

    再行了数里,便只剩他们三人了。

    接收到目光最多的叶孤城无声地松了口气。

    然而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正是一人一骑朝着这个方向赶来的动静,等到这一匹单骑从林间转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

    朝向的分明是他的方向。

    “叶城主稍等,我家剑君有一封信要交给你。”来人喊道。

    这剑君之称,除了霍凌霄怕是也没人敢用了。

    叶孤城勒马止步,有些忐忑地从这送信之人中接过了那封信,总有种自己一不注意就要上当受骗的感觉。

    然而当他拆开信笺的时候,看到的第一页却是十二招剑法。

    以他的眼力如何会看不出来,这十二剑绝非凡品,其中三招的招式精妙,恐怕尤在天外飞仙之上。

    纵然是个骗局,那这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叶孤城暗暗想着,已经稍稍放松了几分戒备。

    而在那页密密麻麻的剑招图样之后,才是霍凌霄提笔写就的信件正文。

    她写的是,多年前她偶遇一剑道绝伦的剑客,名为宋自雪。

    对方与她好友乃是师伯与师侄的关系,对方早年遭难,自知不良于行,更不愿如个废人一般苟延残喘,便将功力传给了师侄之后殒命,死前留下了一套天羽奇剑,与这把金虹剑。

    金虹剑纵非神剑,配合上这套剑法却也绝对称得上了。算来她也不算骗人。

    这套剑法原本只有七剑,在宋自雪中发扬光大成了二十四剑。

    现在她先将其中十二剑传给他,看看他是否有这个资格获得天羽二十四式的全部传承。

    若是等他从西南蛮莫之地回来的时候,剑招有所成,便将另外十二剑传给他,也算成全一段美事。

    天羽剑成之日,剑出绝伦,万物可碎,无需视物,即可剑分阴阳,第十七式阴分阳晓,正创于宋自雪这位剑道鬼才十七岁之时。

    其后七招以怒屈金虹为表,金虹剑神异之处正在此招,剑气灌注之下肆意曲直,又可变做怒曲神剑的剑招。

    虽她信中所描述的剑招,都不在这十二剑中,但以霍凌霄的剑道造诣和文采功夫,叶孤城读信读到后面,还是不免生出了心向往之之意。

    他之前觉得金虹剑虽然能取代飞虹剑的位置,却到底有那么几分累赘的想法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决定琢磨钻研这十二剑,也正好拿叛贼试一试这剑招。

    霍凌霄一点也不担心叶孤城不会被吊起胃口。

    她不可能将自己的剑术外传,因为这本身就伴随着另一套的运功体系,和内功其实是有区别的。

    可天羽二十四剑可以。

    宋自雪剑道天赋之高,纵然是在上一个世界群英荟萃之中,霍凌霄也不见有第二人超过他去,即便是戚少商孙青霞等人也不例外。

    方歌吟的剑道天分也不低,但他在自创武功上比不过宋自雪,在对武林要诀的领悟总结上不如林雪宜。

    可惜宋自雪此人为感情所困,掌伤师弟“江山一剑”祝幽,其夫人林雪宜本与祝幽有旧,恨他不听她辩白便致她救命恩人于死地。

    这位心高气傲的林夫人含怒之下断他双足,毒种五脏,暗器毁目,破出门去自创恨天教,江湖声名只在万古长空帮之下,从此天下第一剑宋自雪名不见江湖,直到方歌吟误闯石室才见到这位才气绝伦的师伯。

    当年方歌吟将金虹剑托付于她,其实也希望她将天羽奇剑在这世界游历之中再寻上几个传人,也好叫这天才绝顶的剑术不至埋没下去。

    叶孤城的年龄确实稍微大了一些,但这倒是也无妨。

    只要他别搞什么谋权篡位之举,以习武之人的身体素质,想来再活个几十年,学会这二十四招剑法,并寻到一个传人传下去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霍凌霄看中的正是叶孤城在死生之间的剑道顿悟,加之他又非宋自雪那个恃才傲物,毫无牵挂的性格,介于宋自雪和祝幽之间,正合宋掌门收徒的标准。

    也看中的是这论剑之会后,天下习练剑术的风气恐怕会为之一盛,那么对叶孤城来,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剑术传人,恐怕就不会太过艰难。

    有些话霍凌霄在信纸上不会出来,有些话却可以。

    比如她留在末尾的一句话。

    “宋自雪平生奉行,不过快意恩仇四字,生当做狂歌,死当鸣剑器,还望叶城主学一学他这一点,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叶孤城读到此处,忽然怔愣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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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凌霄让人给叶孤城送去了一封信以及剑招的事情,陆凤是亲眼见到的。

    在她落笔收束的时候,陆凤沉吟片刻道,“你这份礼送的恐怕天下剑客都要为之心动了,要是用的好,应当能让这位白云城主终身为皇室效力。”

    这个打一棒槌再给个甜枣的功夫实在了得,陆凤又无端觉得,这个画面有点眼熟。

    “那你觉得,下一次的信中我应该给他几招?”霍凌霄问道。

    “四招。”陆凤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如你所,第十七式阴分阳晓正是这个分水岭,那便下一次给他到第十六招就是了。”

    霍凌霄闻言,将笔一掷笑了出来。“陆凤啊陆凤,你果然是个促狭鬼。”

    不过她也正是这么想的,给他四招足够了。

    这论剑之会虽对她来胜券在握,可陆凤还是觉得,当平南王府的阴谋被公之于众,木道人和金九龄等人被下狱后,在霍凌霄的身上也轻快了不少。

    她眉眼间显得意兴飞越,陆凤也觉得此等神光,比之寻常时候的冷淡要更适合她的多。

    “陪我出去走走。”她忽然转头对着他伸出了一只,陆凤本能地就将递了过去。

    是的走走,实际上却是以轻功在这京城的高阁低楼之间乘风而行。

    霍凌霄刻意放慢了点脚步,以陆凤的脚力便也足以跟得上来,不至被拖拽前行。

    此刻虽是白日,但即便京城中人恰好抬头看去,也不过只能看到这一白一玄色的残影而已,倒是那抹红披风的艳色,稍稍显得分明一点。

    这两道残影擦过屋脊,最后停在了京城中皇城之外最高的望春楼的屋顶之上。

    陆凤看她毫不顾忌地坐了下来,也跟着坐在了她边上。

    这酒楼是她北斗旗下的店铺,想来她这个老板坐着总不至于会被人给赶下去。

    今日日头不盛,从望春楼上看下去,正见这京城中一片繁茂场面。

    京城中暂住的那些个江湖侠士都随着论剑尘埃落定而离开了京城,京师中也自然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气象,其中多少是与朱棠的治下以及霍凌霄的指点分不开的。

    他留意到她的目光在扫视过这些个与她素不相识的过路人的时候,流露出了几分笑意。

    又忽然听她道,“先前你看到我给叶孤城送的信和剑招,好像还有话想?”

    “我原本在想,叶孤城里现在都有你送的天羽十二剑,以及那把金虹剑,我却只有一张正反两面写了字的短笺。”陆凤从袖中将那张正面写着逗他玩,背面写着先走了的纸摸了出来。

    霍凌霄倒是没想到,他会将这张纸贴身放在身边,还是塞在了个锦囊里面。

    “按理来我这个时候就应该卖个惨了,”陆凤眨了眨眼睛,“可我仔细一想这不对,算来这是因为我给摇光送的礼物太少了,才让你没想起来总该给我一件定情信物才是,归根结底还是我陆凤的错。所以我盘算着该送个什么合心意的礼物才是,没想到摇光太过敏锐,发现我还有话藏着。”

    陆凤自觉自己这话的没什么毛病,却不知道霍凌霄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托腮偏头朝着他看了过来,问道:“你这个送礼的法的这么熟练,是不是因为你之前有那么些个红颜知己?”

    这明明是个看起来没什么进攻性的动作,陆凤却绷紧了后背。

    这个问题可不能随便回答。

    “天地良心,我自打跟你在一处后,便没和别的女人联络过,何况陆凤是浪子却不是负心人。”陆凤恨不得指天发誓,“所谓的红颜知己,不如更像是好聚好散的关系。何况,我有几段感情经历,龟孙老爷和司空摘星都清楚得很,我若有谎报,我敢担保他们两个当场就能把我给卖了。”

    他话完便心地打量着霍凌霄的表情。

    可她已经转回头去,歪着头看着底下的河道廊桥,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陆凤才听到她继续问道,“红鞋子组织的事情,该落的都差不多了,神针山庄的大姐薛冰因为被她们接触过,似乎是有拉她入伙的意思,也跟着过来问话指认了。我听你跟她也认识,要不要与我一道去见上一见?”

    这还真是个送命题!

    陆凤毫不怀疑,他若是回答得不合霍凌霄的心意,会不会直接被她从这望春楼的屋顶上踹下去。

    “其实没必要见她。”陆凤摇头回道,“该清楚的事情一开始就的很清楚,我若非要在你面前还跟她见一面,去什么从此两不相干,反而显得我心里有鬼,藕断丝连。顺其自然就好,反正她应该还够不上你的当杀名单标准,我也不需要因为薛老太太的面子来替她求情。”

    “确实够不上”她目光重新落到了他的脸上,看得直到陆凤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今日在脸上打理得有何处不妥当,或者是她还是不太满意这个答案,要动给他一点教训的前兆。

    却又忽然看到她唇角一弯,露出了个轻快的笑容。

    “我逗你玩的,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霍凌霄语气慵懒,“得意尽欢之还是你与我的,我有什么好在意你的过去的。”

    陆凤苦笑,他好像又被霍大姐给涮了。

    因为他听得出来,她的是真话。

    神针山庄的薛姐确实来了京城,但霍凌霄显然没有这个拿她当情敌的意思。

    她下到地牢里的时候,正好看到薛冰答完了问话,正在朝外走,两人在道上遇到的时候,也只是顺谈了几句。

    “他们刑部的审讯竟然如此没本事,还需要剑君亲自来问话吗?”薛冰看她中拿着一沓纸张,有些好奇地问道。

    她生了一副含羞内敛,大家闺秀的模样,却实则是个外向的性子。

    带她过来认人做笔录的官差都没想到,在明知道霍凌霄身份的时候,这位薛大姐也有这个胆子上来发问。

    “我不是来问话的,我是来物尽其用的。”霍凌霄回答道,“这话跟你了也无妨,总归薛大姐知道什么话可以对外,什么话不可以。红鞋子组织的事情看起来和金九龄被捕的事情没什么瓜葛,但是在搜捕红鞋子成员后对她们的住处都做了个大搜查,那位排第二的,房里藏了一套男人的衣服,还正巧是这位金总捕的。”

    “金九龄这个人穿衣一定要最时兴的料子,最独特的款式,最好的裁缝师父,这一件衣服就价值千金,旁人很难模仿出来,要指认身份也并不那么难。何况这位管账的二姐这里本应该有不少钱财才对,可事实上在她这里,几乎是亏空的状态。前几日他们问出来,这亏空是补贴给了情郎。”

    “那便是都补贴给了金九龄?怪不得这人开销这么大。”薛冰不由咋舌,“可何必如此卑微?我记得那姑娘长得不差,金九龄这个人可有四十有余了,何况这位金捕头都没对外过有这样一个情人,可见是连个正式的名分都没有得到。”

    按照那位二姐的法,她那个情郎很快就会存够了钱,与她一道过逍遥日子去了,所以她心甘情愿地为对方的身份保密。

    她实在不想看到金九龄罪上加罪,但她这个态度无疑是对牢房里的其他红鞋子成员的背叛。

    在她们看来,她一定是在等着那个男人将她给想办法接出去。

    谁知道其实那个情郎就关在隔壁。

    “谁不是呢?”霍凌霄道,“所以我我该物尽其用。金九龄落之前,为了这京城里的论剑之会出了不少力,维护治安果然还是他们六扇门更拿一点,现在还有个用处。”

    “之前上官飞燕被拿下的时候,我让她写了个骗术汇总,给人当做防骗指南,我看这位金捕头对他的情人,也有那么一骗术,哄得人死心塌地的,让他写一部分就不错。”

    “虽金九龄这人看起来不太够格,但先将就着用吧。”

    “这个将就若是让金九龄听到,恐怕要被气出个好歹来。”薛冰抿唇一笑,不知道是不是生性如此,她笑起来便显得有些羞怯可爱,甚至在脸上生出了几分红霞来。

    金九龄冲着天下第一的名头去的,被人当做将就的货色大概是头一遭。

    但反正他身陷囹圄也已经是头一遭了,多经历点不一样的打击,想来也没什么毛病。

    薛冰继续道,“其实我上京城来之前还在想,霍姑娘你在论剑之会上技压群雄,加之我之前对剑客的了解大多由来于陆凤对他那个朋友西门吹雪的描述,便觉得霍姑娘可能是个比西门庄主还要冷漠如冰的人,甚至觉得陆凤大抵是将你给骗了,但今日一见,霍姑娘你这人实在有意思,也绝非会受人蒙蔽之人。所以有些问题我现在便不问了。”

    她走出两步又回头道,“霍姑娘若是有缘路过神针山庄地界,不妨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神针山庄别的本事拿不出,却定能替你打造出一件最配得上你这剑君之名的衣裳。”

    “好,”薛冰大气,霍凌霄也回得爽快,“若是有缘我一定登门拜访。”

    她也确实想见见薛老夫人的风采,不知道和织女相比,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但大约她心里的秤还是偏向一边的。

    等陆凤知道霍凌霄和薛冰见过一面的时候,都已经是她把金九龄差点逼疯,写完了这几页纸张后,准备动身前往幽灵山庄的时候了。

    他越发确认,霍凌霄当日确实只是在找个由头逗弄他一番。

    “起来你好像并不担心在论剑大会上揭穿了幽灵山庄这个名号,等你赶去的时候,那里会是人去楼空的状态。”

    陆凤得了赦免,也有了点放松的意思,他将枕在脑后,想着现在这个两人并辔而行的样子还有那么点策马浪迹天涯的意味。

    “顾飞云从幽灵山庄逃出来等同于暴露了那里的位置,虽还隔着一片迷雾丛林,但我要想让人拦截其中的消息,就已经不那么难了。何况老刀把子若想在近来有大动作,便不会再多吸纳什么新人,除非是格外有必要的人,而身在其中的人又大多是众人印象里的死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出来晃荡。”霍凌霄回道,“既然如此,我们按照正常的行进速度找上门去就是了。”

    这话的也对。

    陆凤寻思着这还能当做是两人一道结伴同游,是个难得的福利。

    入住客栈的时候他也能有这个底气他们两人是一起的,只用一个房间便好。

    除了目的地的那些个人之外,大约不会有奇奇怪怪的人来打扰他们的行程——

    想来霍凌霄既然目的明确地要去做一件事,就不会让别的事情打扰到她的行动。

    不过这样起来,陆凤寻思着自己好像是个逗趣的挂件。

    不,他还是有点作用的,比如等到了幽灵山庄的目的地,他还可以回答回答霍大姐的当不当杀的问题。

    就是好像听起来更像是个捧哏的。

    陆凤伸捞过了道旁的花枝,很能自得其乐地一边纵马一边将这根花枝在指尖编织成了个环,环上零星绽放的粉白色的花,在他异常灵巧的指拨弄间没有任何一朵有所破损。

    现在这支环被他递到了霍凌霄的中。

    这当然算不上是个礼物,只不过是陆凤在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嘴不够甜的时候,该当快一点的情趣。

    他眼看着这支有些简陋的环被她戴到了上,又忽然听到她问道:“陆凤,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从此跟我一道,你便可能不会再有这么跌宕起伏的人生?”

    这一场论剑之会,已经将天下间还能对京城里造成麻烦的东西解决了大半。

    而这样的场面,显然不会有第二次。

    陆凤却摇了摇头,显然觉得她这个担心很没必要。

    他确实喜欢新鲜刺激的事情,却不代表会对眼下的局面心生厌倦。

    他忽然跳下了马以轻功赶了两步,又翻身跳到了霍凌霄的马上,坐在了她的身后,开口问道:“摇光,你这算不算一种跌宕起伏?”

    “那你可能还要再跌一次。”

    霍凌霄毫不犹豫地一肘将他又打下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