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082(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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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凌霄盘算好的离开京城的时间,并没有瞒着在宫里的那位。

    他现在上的事情不少。

    远在西南的三人还没回来,但以尖端战力平乱,既帮蛮莫土司平定了祸患,又暂时没插对方内务,让他们放松警惕的捷报还是传到了他的桌案上的。

    要如何进行下一步水到渠成的渗透,直到将这边陲之地正式纳入宁州官署的统治之下,还需要他这个当皇帝的来决策。

    从无名岛送来的那些个潜力分子,因着目标是一支只效力于他的队伍,他也得亲自过问过去。

    就是这些人的那个指导,一个司空摘星一个龟孙老爷,一听到他要去的消息,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被他这个皇帝什么作风不正的问题,来上一出整顿。

    朱棠有霍凌霄这个老师,又怎么会不知道江湖人都是什么做派,他更没有威逼别人为他所用的意思。

    像潇湘剑客魏子云等人,完全是自愿跟从在他身边的。

    这一点意外插曲让他都觉得有点无语。

    此外,便是朝堂事务,冬日赈灾之类的事情。

    但陆凤觉得,这个皇帝可能还不够忙。

    不然为什么他会在听完了老师确定的离开时间后,总能找点事情让陆凤不痛快。

    今天是请老师进宫帮忙斟酌一个决策,明天是来请老师商讨一番这个招安后的隐形人组织该当如何处置,再后天就是连身体欠佳这种借口都用出来了。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他能当上皇帝了。”陆凤一边嘀咕一边替霍凌霄披上了风氅,“脸皮不够厚的话大概是坐不了这个位置的,更没法如此光明正大地找借口。”

    要不是陆凤不能冲进皇宫里,实在是很想摇着朱棠问问他到底是不是有点恋师情结,但这种问题出来又显得他在跟那家伙怄气。

    陆凤盘算了一番,觉得以自己的本事还不必这么低级。

    都是卖惨,他还可以做得更不动声色一点。

    何况,一想到冬日过去,他便可以和霍大姐远走高飞,不必管朱棠这个家伙在皇城中无能狂怒,陆凤就有点翘尾巴的得意。

    “你跟他计较什么?”霍凌霄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谁跟他计较了,”陆凤一本正经地答道,“我不欺负孩子。”

    霍凌霄懒得纠正他对朱棠的称呼。

    按照陆凤的法就是,既然朱棠是她的徒弟,那也算他的半个徒弟,这就算是坐实了后辈的名分了,这种情况下他觉得对方是孩子也没什么问题。

    “他这次还真有事情找我,太医署研究灵鹫宫传下来的换眼之术有了进展。”

    听到是此事,陆凤也便将朱棠这人搞破坏的坏心眼先给丢一边不管了,这确实是他们在离开京城之前,希望能听到的好消息。

    “这种几百年不曾有人操作过的术,不是随随便便用的,所以太医署找了几个人做试验,”霍凌霄继续道,“让太医署来做这件事情要比我们去做方便的多,这个眼睛可以从死囚这里想办法,而倘若这个技术真能实现,这些年来在战场上伤了眼睛的将士不知凡几,能受益的人绝不只是一个花满楼而已。”

    “只可惜按照宫里传来的消息,这种移植术需要一个内功足够高深的人来配合操作,所以很难做到推广。我跟阿棠商量的也是决不能让这门技术外传,否则——”

    她的神情冷了冷,“宫中尚可用死囚之眼,宫外的富庶人家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就不知道了。有些东西必要的节制还是得有的。”

    陆凤当然知道这一点。

    目盲之人能做到如花满楼一般乐观自在的,恐怕少之又少。

    数十年前盗帅踏月留香的时代,便曾有太原三百年世家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因自身目盲难治,心怀偏激,在海外建造蝙蝠岛,名号蝙蝠公子,为祸江湖。

    他自己看不见便让蝙蝠岛上也是无光永暗的环境,更将被带到岛上的姑娘的眼睛都缝了起来,让人与他一般做个瞎子。

    换眼之术的出现确实是个希望,可若是有原随云一般的瞎子,为得到这双见天日的眼睛,害苦的只怕会是个正常人。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样心高气傲的百年世家子弟,会不会觉得死囚的眼睛还配不上他的身份。

    花满楼却绝不会。

    他被陆凤以再过一阵子就可能见不到了的理由暂时留在了京城里,为了打发时间暂时接管了一家糕饼铺子的生意,听闻是西门吹雪的铺面,被起名为合芳斋。

    他平日里打理花草,炮制花茶,如今便是以南边运来的鲜花入这糕点百味之中,也称得上是很有一番得心应的本事。

    虽然霍凌霄和陆凤都很默契地觉得,京城里上合芳斋去买糕点的人,可能并不只是去买吃食的,还是为了去看花满楼的。

    这位性情恬淡,举止从容的花家公子,大约是这京城中落雪寒冬里一抹早来的春色。

    陆凤倒是没觉得别人的关注都在他这位好友上,显得自己好像不那么受欢迎了有什么问题。

    他现在毕竟是个有妇之夫。

    司空摘星听了他这个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霍大老板都还没给他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陆凤自己倒是很拿自己当回事。

    谁知道第二天他就看到霍凌霄看他的眼神有点古怪。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陆凤建议,如果这个冬天司空摘星不能把那群无名岛上的人教出师,可以把他当业绩给刷了。

    霍大姐窝居在京城里的时候进度条是不怎么动弹的,还真觉得这个建议可以考虑考虑。

    就是一对比当日陆凤着急之下能把司空摘星往床底下踹,为了让他保住命,和现在毫不犹豫地把司空摘星给卖了,好像对比有点明显。

    司空摘星听完,气得当天就把陆凤的红披风给偷了。

    然而第二天他就看到陆凤这厮,喂狗粮的段更上一层楼,干脆和霍凌霄穿上了情侣款风氅。

    “这日子没法过了,”司空摘星骂骂咧咧地坐在合芳斋二层的包间里,坐在他对面的花满楼却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的抱怨,并没有应和的意思,“我觉得陆凤根本就不是为了跟我们这几个朋友珍惜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他就是为了来秀优越的。”

    “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花满楼回答道。

    “好什么好啊,我迟早要跟他当街对骂,反正他陆凤现在要脸了,我司空摘星不要。”

    司空摘星到此时才忽然察觉到,今日花满楼发呆的次数有点多。

    对这个向来从容的名门公子来,在朋友话的时候出现这样的反应实在很少见。

    “你不会也有什么情况了吧?”司空摘星环顾了一圈这个布置得让人实在很有踏春归来氛围的包间,觉得花满楼就是自己也有了意中人也不奇怪,这个人好像很少让人觉得他有心绪波澜的时候。

    “不是,”花满楼摇了摇头,指尖搭在了眼下,神情中浮现出了几分迷惘之色,“只是今日早晨受到了陆凤的消息,有办法让我的眼睛复明了,他这才是让我留在京城里的缘由。”

    “这是好消息啊!”司空摘星一拍,都暂时忘记跟陆凤斗气的事情了,“那你怎么这个反应?”

    “可能是因为感觉很不真实。”花满楼回答道,“也或许是因为我得到的东西已经比常人多很多了,所以并不觉得需要得到这样的弥补。”

    但能重见光明,又如何不是他所希冀之事呢?

    好在他心境平和,在半日的恍惚后又已经调节好了心情,他并不知道自己被带去的地方是皇宫大内,为他操刀这换眼术的是宫中最有经验的老御医,并有霍凌霄取代了被抓来当苦力的魏子云的位置。

    他只知道自己在完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结束了这段仿佛梦中的旅程,脸上蒙着白绫重新回到了住处。

    按照陆凤所,再过上一个多月就能拆掉脸上的纱布,正好在他们离开京城之前,他能见一见自己的朋友,免得到时候他途径百花楼还得被问一句是什么人。

    谁让他暂时不打算留胡子。

    “不请自来的客人也只有你陆凤了,”花满楼笑着回道,“何况我还不至于听不出你的声音。”

    “对了,”花满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我听闻你最近还忙着个书局的生意?”

    “那算不上书局。摇光之前让上官飞燕和金九龄写的东西,在我们出门行游之前打算找人润笔成册,冬日这京城里又没什么可逛的,闲来无事干脆也自己写些东西玩。”

    陆凤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情侣之间打磨时光的消遣。

    霍凌霄和他的见闻都称得上广博,更是有不少行路的见闻可书可写的。

    加上陆凤本就有意从朱棠那里将霍凌霄的注意力给抢回来,也就更是对这项事业热衷了起来。

    除了那两卷防骗册,他和霍凌霄写的这些个江湖游记趣闻大约也可以变成一本——

    “我和摇光戏称这东西叫行走江湖入门指南。”陆凤道。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却也听得出陆凤话中的得意。

    这倒确实是江湖上少见的东西。

    一套防骗册不论男女,总归是少点套路多点真诚。

    一套江湖入门指南,山川风物行路见闻中,以陆凤这个人颇为风趣幽默的水平将这其中的陷阱给清道明,对初入江湖,抱有些不切实际幻梦的年轻人来,也算是个好东西。

    “我难得做点正经事,总得做好才行。”他又补充了句,“行了,我不耽误你休息了,你现在需要的是让这双新眼睛好好休养。”

    陆凤从合芳斋的窗子翻了出去,落在了街上。

    今日是个冬日的晴天,虽然还有几分冷意,却还算是个让人觉得舒坦的天气。

    他有些悠闲地从街上走过,与几个熟人打了声招呼,又在街角蹲了个刚出锅的火烧捧在里,摸了摸兜里的稿酬,决定将之前考虑的打扮霍大姐的计划提上日程。

    正在这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拐进了前方的弄堂。

    陆凤觉得自己的眼睛要是没出问题的话,那应该是老实和尚没错。

    但他跑的太快了,陆凤甚至怀疑他是看到自己就开溜了。

    他隐约想到之前霍凌霄跟他提起的,除了青衣楼红鞋子,用颜色起名的很可能还有个组织叫做白袜子。

    而谁知道他老实不老实的这个老实和尚,便有可能是其中的一员。

    但如今朝廷又收缴了无名岛的势力,谁知道下一个开刀的是哪个不法组织,就算真有白袜子的存在,现在可能也恨不得穿黑袜子去。

    陆凤一想到这里也懒得去想老实和尚为什么要看到他就跑了,总归他还敢待在京城里,就应该还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他摸了摸下巴又想着是不是司空摘星跟老实和尚了什么,当他陆凤的朋友不太安全之类的话。

    那倒确实更应该躲着他一点。

    他也懒得再多想了,而是揣着那份实打实的工资,走进了街尾的首饰铺,又进了趟隔壁的胭脂水粉铺子。

    等出来的时候,他的兜里又只剩下零星的几个铜板了。

    但陆凤仿佛做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跟个神气活现的凤凰一样回到了府中。

    他刚回来便从霍凌霄口中得知了个消息,叶孤城、宫九和西门吹雪回来了。

    “再不回来都要在西南那边过年了。”陆凤笑道,“我听那地方有不少民风彪悍的民族,这三个人的卖相都挺不错的,万一被抢去入赘就有意思了。”

    “他们三个应该还没弱到会被人强抢的地步。”霍凌霄回道。“不提这个了,我按上次跟你的情况,给的叶孤城后面四招天羽奇剑。”

    叶孤城在剑道上的感悟确实是自从上次论剑之会后,称得上是一句突飞猛进。

    加上天羽奇剑的前十二招,本就跟后一半不是一个水准的,即便没有霍凌霄从旁观望指点,叶孤城也已经将这十二招融会贯通,又在其中加上了不少他个人的出招特质。

    天羽二十四剑的核心本就在剑招的创新,这个不拘泥于招式本身的选择正合它本身的风格。

    所以她给出那四招也给得很痛快。

    但大约并不是错觉,叶孤城一直记得她在信中提到过的那招阴分阳晓,在看到这四招正好卡着个分界线的时候,露出了一种在看剥削人的老板的控诉眼神。

    好在叶孤城毕竟是个足够冷静的人,这种眼神也不过是稍纵即逝而已。

    再加上他需要给朱棠汇报他们此番往西南一行的成效,霍凌霄又出宫得快,他根本没有这个多余的交谈时间。

    此前论剑之会上,朱棠就过,这西南平叛召讨使的身份本就是为了让他们成为天下剑客的表率,如今他们完成了任务回来,自然也要给出一番嘉奖。

    要霍凌霄看来,他们回来的时间恰到好处。

    前有幽灵山庄和无名岛的事情,就算明知道朝廷对付的都是那些个不法分子,也并不影响江湖中人觉得这个皇帝的作风有些酷烈,尤其是在对江湖中人上。

    现在正好是重新递出一根橄榄枝的时候。

    何况霍凌霄之前就跟朱棠过,他之前可以举办论剑之会,之后就可以举办比刀的比拳脚的,朱棠不是个心里没数的人,要在何时举办下一场他会选定合适的时间的。

    ——虽然不太可能在这两年内。

    但必要的牵线搭桥还是可以在这几年中做到的。

    她将风氅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回身就看到陆凤还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

    他的背在身后,似乎在藏着什么东西。

    霍凌霄一眼就看出了他这点藏东西的花招,“不打算拿出来?”

    “其实我本来是想做个试验的。”陆凤讪讪地笑了笑。

    他买东西的时候豪气万丈,一股脑把那些个是时兴的胭脂和丹蔻色号都给买了回来,结果真到了她面前,他又不免开始疑心是不是这个颜色不一定适合她。

    他再如何听上去感情经历丰富,为了这梳妆打扮之事操劳却还真是头一次。

    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他把心一横,将身后拎着个瓶瓶罐罐都被摆在了霍凌霄的面前。

    他心中怀着几分忐忑地看着她先挑出了那几个首饰盒子。

    那里面是一对镯与一只珠钗。

    她发间特殊的金钩金环有种异常古怪的玄妙之感,与她的一头银发正成相得益彰之色。

    陆凤也不敢确定那些金环金钩到底是什么来历,她又愿不愿意在白日里将这些东西解下来,所以他挑的只是一只飞鹤衔珠的金钗。

    这支发钗便是直接被她戴在头上,与那发冠金环在一道,也绝不会显得违和。

    他精挑细选了许久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而那对镯为了不影响她拔剑,同样是个简约的款式。

    比起首饰的简单,这些个胭脂丹蔻的瓶罐无疑就要多得多了。

    陆凤甚至觉得他有可能被脂粉店的老板当做冤大头给宰了。

    他眼看着她的指尖停在了其中的一盒口脂上,挑开了盒盖后捏起到面前轻嗅,忽然抬眸朝他看来,“你想做个什么试验?穿女子的服饰给我看看?”

    “”这是怎么联想过去的。

    陆凤刚想问出口便已经看到她朝着他走来了两步,又将这个问题给咽了回去。

    在她略带几分玩味的神情中,方才的那句话到底是个真话还是调侃他的话,陆凤被她当乐子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怎么会分辨不出。

    但他不出后面的话,绝不只是因为这一点。

    明明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可每当她朝着他靠近,是这种带着暧昧意味的靠近而非是寻常处理事情的靠近,更在眸光中露出了那种暗藏的侵略性的时候,陆凤能言善道的本事都会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她只是站在了他的面前而已。

    “我倒是有个试验想做,你想不想听?”霍凌霄问道。

    “来听听。”陆凤觉得这应该对他来不是个坏消息。

    下一刻他便看到她的指尖探入了这口脂的盒中,在指腹上沾染了一层明艳的红色。

    那装有口脂的盒依然被她扣在掌中,那只沾了色的食指,却在陆凤仿佛被人点中了穴道的僵直站立中,被她点在了他的唇上。

    指腹和唇瓣的轻触中,这样擦拭过去的挪移并非第一次。

    特殊的大概是,陆凤闻得到她指尖残存的口脂香气,现在也滞留在了他的唇上。

    但陆凤寻思着他应该没有这个必要给唇色添彩才对,毕竟他又算不上是往唇红齿白的白脸方向发展的人。

    可他很快就知道自己并没有必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在霍凌霄的指尖在他的唇角顿住的时候,他目光之中聚焦的心上人忽然朝着他更近了一步。

    这个贴近的距离足以让他俯首亲吻上她的唇。

    事实上应该是反过来的才对。

    她将唇压了上来,却并非是唇舌纠缠的亲吻,只是用一种轻柔而缠绵的舔/舐方式,将他唇上一带而过的口脂给吞咽了下去。

    可这远比任何一次亲吻都要让陆凤觉得心神动荡,身不由己。

    他已经知道她所的这个试验是什么了。

    她想试试这口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