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霍凌霄之前,陆凤一直觉得他要想得到谁的认可和欢心，都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可此刻他将伸向了这个盛装云鬓的姑娘的时候，他却无端有点忐忑。

    但或许更因为,此刻他也并非全无野心。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她命中唯一,却势必要在他有生之年，让她眼里只能看得到陆凤这一个人而已。

    所以这并不只是一起有预谋的新年祝福,一出新年夜奔，更并不只是希望他们离开京城之时无人打扰，还是一段心迹的剖白。

    好在,霍大姐今天很配合他。

    她将搁在了他的掌心。

    陆凤已经一脚踩在了窗台上，现在顺着这只铁皮飞鸟送进来的红线，他将人一把揽起，从窗口跳了出去。

    “朱停老板的效率看来还挺高的？”

    “因为老板娘最近对他的态度实在不错,他有好好听我给他的建议。”陆凤回答道。

    所以他原本给朱老板半年的时间，提前到了现在。

    陆凤没有隐瞒他今日的送礼有朱停的帮助——那天霍凌霄也见过朱停了。

    但这些零件是出自朱停的笔不错，布置的东西却是陆凤自己的想法。

    他本就是个心怀浪漫之人，脑子里的想法也总与别人有些不大一样。

    夜色昏沉,周遭原本应当在此地周围亮起的灯盏，都被人给刻意熄灭了，让这红线的前方一时半刻间也看不清状况。

    以陆凤的轻功,要沿着这条被刻意熄灭了灯火的路前行，让那根红线始终保持着一种仿佛绷紧在牵引的状态，并非是一件难事。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点闪动的幽光。

    “从幽灵山庄那个树林得到的灵感？”霍凌霄问道。

    “可以这么吧。”陆凤答道。

    这一点游动的幽光，在元旦之夜并无月光的环境中，随着两人落地,陆凤拉着她的往那个方向走去,越发分明了起来。

    那依然是一只关铁皮鸟,只不过这只鸟不像是它之前的同伴一般，看起来飞得跌跌撞撞的，而是只环绕着一个区域飞行。

    在关鸟的背上还挂着一盏极的风灯，便是那一点光源的由来。

    “来，带你看一个表演。”

    陆凤握着她的又往前走出了一步。

    一只挂着风灯的鸟，只想是在模仿那种引路之光而已。

    可如果是数十上百只鸟呢。

    在他们踏出这一步的时候，恰好激活了此地的关，这些藏在幕帘之后的飞鸟都往前飞了出去。

    霍凌霄知道以她的眼力，陆凤要想隐瞒住东西不容易，所以她也很配合地收拢了视线范围。

    飞鸟启动之时，被这数十盏飞翔的风灯所照亮的正是他们前方的河道。

    河上飘着莲花灯的场面常见，天上飞灯，河中倒影飞掠的画面却罕见。

    这些或许混杂着飞起来歪歪斜斜的残次品的关鸟，在此刻成群结队地启动，反而有了种不出的有趣和自然之感。

    被河水倒影翻了个倍的火光流动在水波中，以至于根本让人觉察不出它们本应当是被人淘汰的失败品。

    满目星火里，有的坠入了河中像是一点星光陨落下来，有的还在朝前飞去——

    陆凤已经让人提前等在了夜幕尽头，将这些带着火星的飞行物收集起来交还给朱停老板。

    而趁着她仰头看向那些飞鸟的时候，陆凤带着她跳了下去。

    从他们此时经过的河道桥梁，跳到了河上漂着的那只船上。

    两人落入船中几乎没让船身发出丝毫的摇晃。

    她留意到陆凤的中依然握着那条红线，这条线的中间有一段捆在这桥上栏杆上，此刻才忽然被他解开，继续在中缠绕着。

    指向的正是船头朝向的方向。

    “你知道我现在最庆幸的是什么吗？”陆凤挑了挑眉头，“我庆幸朱老板是个不折不扣的懒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一个懒人是不会想要自己划船的。

    所以当陆凤踢中了这只木舟的关后，这条船忽然朝着出城的方向启动了起来。

    但看得出来，这内置的关能让它动的距离绝不会太远。

    好在，对陆凤来已经足够了。

    飞翔的星火恰到好处地绕开了他中的红线，没让这船在经行过飞鸟掠过区域的过程中，红线被哪一只关鸟追上烧毁。

    这些流光相继暗淡了下去，只剩下了船头那一盏在夜风中飘摇的灯火。

    陆凤伸替她又拢了拢风氅，这才抬指向了夜空之中，示意她顺着从桥柱上解开后，表现出了斜向上趋势的红线看去。

    这一根现在才当真拉紧了的红线末端，赫然是一点本被她以为是星光的光亮。

    可倘若那是星光的话，又未免太过明亮了。

    “你看，今天我的运气着实不错。”陆凤的语气里可不只是庆幸，还有那么点得意。

    他的运气确实很好。

    在船行之中，他上的红绳被他一节节地收了回来，不过一会儿，那点光亮就已经变得更近了。

    也让人足以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分明是一只巨大的风筝，而在风筝所形成的近乎于夜幕的背景下，那一轮仿佛明月高悬的灯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盏灯并没有被陆凤拉到面前，它只是停在了那个形如圆月大的距离上，在空中轻晃。

    陆凤的中握着的红绳通向这轮人造的月亮。

    在“月色”晦明变化中，捆缚在风筝与明月上的红绳形成的黑影好像隐约是个人的形状，有如月中姮娥。

    而在这一片剪影之外，一行拓印在圆形纸灯中的文字也被烛光照亮，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恐怕在此间地界，也只有朱停的妙和陆凤的奇思结合在一起，才会让人有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霍凌霄定定地看着那轮“明月”。

    它像是个引路的信号一般浮动在前，虽然不可能如同真正的月亮一般投落轻辉，却诚然有种让人永生难忘的美丽。

    这确实如陆凤所是一场表演。

    谁能揽明月，谁能飞星传情。

    他确实用了点取巧的花招，可能交到这一个个藏在暗中替他完成每一个步骤的朋友，本就是陆凤独特的本事。

    船上的一点微光，足够让他看清在这片渐沉也渐趋于安静的夜色里，从他身边的心上人唇角浮现出的一抹真切的笑容。

    她在舟中坐了下来，好像忽然之间卸下了心防，也不像是个此前在擂台上剑惊四座的白衣剑君，而是个双托着下巴，看向空中“明月”的孩童。

    “凤凰，你还挺有本事的。”她出声道。

    冬日寒夜里呼出的白气被她拢入了掌心，顺着这一个合拢的力道氤氲上升，隐约在她的长睫上停滞了片刻，将眼瞳中的深沉之色都给冲淡了开来，只剩下一片本就颜色浅淡的剔透。

    船自动挪移的速度慢了下来，她便伸出去朝后拍出了一掌，掌风将船继续推动了出去。

    “没有点本事怎么拐走心爱的姑娘。”陆凤低声笑道，“别玩水了，看前面。”

    前方的河道渐渐狭窄了起来，霍凌霄抬眸看去，正看见两岸的一个个烟花装置。

    在船行过此地的时候，这些烟花忽然一个接一个地绽放了出来。

    烟花到当朝的时候早已经发展出了近百种花样，霍凌霄更不可能没见过烟花盛放的景象。

    可这夹岸的火树银花争相怒放，头顶的明月又被陆凤恰到好处地又拉下来了些距离，以免烟火之辉让那明月显得晦暗了的场面，却当真从未见过。

    更让人心中泛起微澜的，大约是低头看向她的那个人眼中的神采。

    那确实是一种足够动人的眸光。

    “可惜太晚了，不能太过扰民，不然我一定放上环绕京城一圈的烟花。”陆凤信誓旦旦地道。

    “然后你就该被人按着打了。”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

    在这一场盛世烟火的尽头，这条水道也走到了尽端。

    陆凤将红绳束在了腕上，多余的长度便被他给剪断了。

    方便行动了不少，他便俯身将霍凌霄给抱了起来，跳上了岸来。

    这里没有了烟花，只有一盏盏挂在那里的莲花灯。

    而在花灯的尽头是一辆崭新的马车，正是陆凤之前找朱停定制，要用来带着她四方游玩的。

    “你看，那就是我们从今天开始的坐骑了，”陆凤俏皮一笑，“霍大姐若是同意了，我现在就带着你跑了，我也不管皇宫里那个是什么心情了，更懒得管还有没有人要来送别了，反正大过年的他们有火气也发不出来。”

    “我这个人原本无牵无挂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停顿了片刻才用格外认真的语气道：“我想在新年的第一天，跟你一起走遍天涯海角。”

    霍凌霄听得出来，这句话发自他的肺腑。

    这绝非是一个情场浪子玩闹一般的承诺，今日所见更不是他为了找回主动权才摆出的新奇玩意。

    所以她也并不吝啬给出一个回应。

    她伸搂住了他的脖子，指了指马车。

    “要走就赶紧走，你不觉得冷吗？”

    陆凤才不觉得冷。

    他抱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就跟抱着个珍宝没什么区别，她今日红衣银发，像是一团烧灼进了他心头的火。

    在上马车前他又看见她的目光看向了空中。

    看的正是那还在空中的巨大圆灯上拓印的字样。

    她问道：“我原本以为，你会在这个刻字上写什么，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或者是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陆凤之前还真是前一个想法。

    这实在是一句足够有标志性的诗句。

    可后来他改变了主意，他觉得另一句话要更合适的多，也更能让她每当想到这个场面的时候都能够记起他。

    即便这句话不那么像是陆凤会对人出的话，就连从就与他相识的朱停也这么觉得，可陆凤自己觉得合适就足够了。

    所以现在，在霍凌霄目光中所能看到的那轮“明月”上，只刻着七个字。

    愿我如星君如月

    ——这句话比那场燃尽的烟火更让她能永远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