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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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一行人急匆匆地来到秋岳公馆,直上二楼,恰好遇见了许瀚成。他们忙了个招呼,问道:“三爷来了吗?”

    许瀚成一夜没有入睡,方才出来吹了一阵风,精神倒很好。这几人是温家的几名心腹干事。与他很相熟,许瀚成见这几人脸上的神情,都不似昨日那样紧张了,不禁道:“有好消息?”

    其中一人点点头,许瀚成看到,心头也是一松,忙将他们带到温鸣玉的办公室外,敲了几下门。

    在昨夜四点多钟,温鸣玉才去休息了两三个时,眼下正倦倦地靠在沙发里,握着一杯热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啜饮。那几名下属进来后,一开口便道:“三爷,我们已查到黄绍桐藏在什么地方了。”

    温鸣玉应了一声,又听那人汇报:“我们搜过了城中,再往郊外山野去搜,果然发现他躲在丰松山的一个公馆里。那边守备很严,我们的人不敢靠的太近,就先回来报告了这个消息。”

    “做得不错。”温鸣玉放下了茶,又道:“把曹鸿昌叫过来。”

    许瀚成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带着曹鸿昌进门。曹鸿昌初次光临这地方,表现得十分恭谨,逢人便点头微笑,见到温鸣玉,又对他拱了拱手,垂着手问:“三爷,有什么事吩咐吗?”

    温鸣玉道:“黄绍桐的位置,我们已经清楚了。”曹鸿昌闻言,啊了一声,忙道:“那是好事呀。”温鸣玉看向他,笑了一笑:“稍后我会让人将地址告诉你,无论你想什么办法,我都要与他身边的人通上消息,让他们配合我做一件事。”

    这无疑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曹鸿昌就算再想讨好温鸣玉,都不免面露难色,回答:“三爷,您也知道,黄家之中,有心投向您的,早已表明了意向。留在黄绍桐身边的都是些硬骨头,哪里是可以轻易动的呢?”

    温鸣玉站起身来,绕道曹鸿昌身后,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所以这件事,必须由你来做。你深知他们的底细,总可以找出一两个意志不坚定的人,即使他们不怕死,他们的家中老,也不一定会那样无畏,你对不对?”

    他声音柔软,语调也十分温和,但曹鸿昌听了,总觉得对方到家中老四个字时,意有所指的停顿了片刻,后背霎时蹿上一阵寒意。曹鸿昌深知温鸣玉虽常常以笑面待人,却有雷霆手段,该动手的时候,他是可以做到赶尽杀绝这个地步的。

    曹鸿昌再也不出推辞的话,就算此刻有千难万难,他都只有想方设法地去办好这件事,要是出现半点差池,温鸣玉的那句威胁,或许就不止应验在黄绍桐那边的人身上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盛欢仰起头,看了看那扇窗。今日没有太阳,天色阴沉,这间库房暗得像是夜晚,外面一出现半点响动,都很教人心慌。

    那青年将盛欢丢进这里之后,就一直没有再管过他。盛欢心知只凭昨日的那番作为,并不足以让青年放心地将他纳入麾下,这仅是一个缓兵之计,他设法引起了那青年的关注,暂缓了自己的性命之忧,接下来要如何办,盛欢暂时也没有头绪。

    咏棠先前也和他关押在一起,现下又被人拖了出去,是温鸣玉又来了电话,要求与他交谈。一念及咏棠,盛欢忍不住想道:温鸣玉这样宠爱这个侄子,肯定会不计一切代价来营救他。不知绑匪会对温鸣玉提出什么样的条件,要是那条件极为苛刻,温鸣玉也会答应吗?

    他一时忘了自己的性命之忧,倒担心起别人来。又过了一刻钟,库房的门响了两下,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那名苍白清秀的青年迈进门来,咏棠被锁住双臂,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两眼红肿,正在急促地抽着气,似乎刚刚哭过。

    捉着咏棠的人将他一把推到盛欢所在的角落,青年见他仍在抽噎,便走过来,托起咏棠的下巴,用拇指抚着那些泪痕,叹道:“真可怜,你在你叔叔面前哭得那样厉害,他指不定要以为是我狠狠地欺负了你呢。”

    他嘴上着可怜,脸上又挂起了笑意,可见话里没有一点真心。咏棠怕归怕。脾气竟然不减,用力挣开青年的手,怒瞪着他:“我叔叔不会放过你的!”

    青年搓了搓指尖的泪水,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害怕他吗?”

    一提到温鸣玉,咏棠就像获得了莫大的勇气一般,连背脊都挺得笔直,冷笑道:“你怕又怎样,不怕又怎样,你触怒了我叔叔,他一定有办法替我报仇。”

    咏棠这无知无畏的一番话,得盛欢都忍不住侧目看他,怕他又惹怒了绑匪,要让自己吃苦头。不料那青年竟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抬起手,轻轻扇了几下咏棠的脸颊。片刻后,他止住了笑意,两只眼睛亮莹莹的,如同夜色中幽微的灯火一般,里面藏着掩不住的兴奋与疯狂:“你指望他替你教训我?朋友,我也不怕告诉了你,我早在这山中埋下了炸弹,只要明日温鸣玉一到,我就会把它们全部引爆。谁都不要想逃!你想同我算账,那要看你和温鸣玉下辈子能不能找到我了。”

    盛欢听到他的话,只觉脑中一空,身体立即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他设想了无数个条件,却没想到这伙人是想要和温鸣玉同归于尽,他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腕,把指甲用力往肉里抠,强行用尖锐的痛楚来压抑他的恐惧和愤怒。盛欢闭起眼睛,不敢再看那青年,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扑过去,用全部的力气去掐死他。

    这是不可能成功的事,盛欢勉力提醒自己,他不能贸然地送命。

    临走时,那青年扫了盛欢一眼,见他独自蜷缩在角落里,样子安静又麻木,便没有再管他,领着手下走了出去。等到大门轰然合拢,盛欢才猛地冲过去,扒在门缝上细细查看。门是从外面锁上的,他扯了两下,听到铁链哗啦哗啦的响声,守在门口的绑匪同时骂道:“妈的,给我老实点!”

    盛欢靠着门板坐倒下去,心乱得半晌都没有再动。自己有没有机会逃脱,山上的炸弹引爆后会怎样,他完全顾不得去想了。他的脑中只剩下一句话,温鸣玉明天就要上山来了,只要一想到这几个字,就有一阵绝望的恐慌化为巨掌,牢牢攥住了他。

    仓房里有低低的啜泣声,是咏棠又哭起来了。有那样一刻,盛欢甚至想过去推他几下,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就在此时,库房外面忽然再度响起锁链碰撞的声音,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有人提着一只食盒走了进来。他将门掩上,四处望了望,随即走到盛欢面前,从食盒里拿出一碟馒头,两碗清粥,摆在他身边。

    盛欢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心情,刚想后退几步躲开,那送菜的匪徒居然伸出手,悄悄抓住他的衣袖。

    “盛公子,你还记得我吗?”对方压低声音,在他眼底伸出一根手指。

    那截指头上带着一枚戒指,那上面刻有一朵莲花,是盛欢认识的东西。盛欢看清后,顿时震惊地抬起头,看清了那人的面庞,正是先前跟踪他的那个瘦子。

    瘦子看了咏棠一眼,装作整理食盒的样子,低着头快速地交代:“盛公子,你不要害怕,敬渊先生已经知道你的处境了。你安安静静地等着,不要惊动外面的人,晚上我会来救你出去。”

    尽管早就猜到盛敬渊的身份不简单,现下听到瘦子的话,盛欢还是狠狠吃了一惊。他不知道盛敬渊是如何找到他的,又怎会有能耐在绑匪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他思索着,脑中倏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难道盛敬渊也参与了这场绑架吗?

    不过盛欢很快又认清这是个错误的想法,若是盛敬渊真的联合了绑匪,又何必偷偷摸摸地找人来营救他。

    那瘦子见他半晌没有出声,还以为他吓坏了,便安慰道:“放心吧,敬渊先生点好了一切,你只要乖乖地跟我走就好,我保证你可以毫发无损地逃出去。”

    对方的这句保证,就如同一道稍纵即逝的闪电,瞬间照亮了盛欢乱成一团的思绪。盛欢深吸一口气,他抓住了这道闪电,它挣扎着,迸射出刺目的光芒,刺激着盛欢的每一寸血肉,让他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盛欢捏紧拳头,缓慢地问:“你确定,可以将我带出去吗?”

    瘦子道:“确定,十二分的确定,盛公子,你是敬渊先生的亲外甥,他一定会救你的。”

    “好。”这次盛欢答得很快:“我等你。”

    他的声音喑哑又微弱,仿佛有一缕如释重负的快乐,可瘦子看着他的面孔,那双漆黑的眼睛清澈又干净,无端透出了孤注一掷的决绝意味。

    虽然瘦子猜不透盛欢的想法,但隐隐也猜到他此刻一定作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他决定了什么事?

    瘦子无暇细想,反正这个人晚上就要被他救走了,自己并不急于立刻知道结果。他又看了盛欢一眼,提起食盒,急匆匆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