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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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凌山终于知道了春桥的难处。

    青蓉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或许她也曾日夜盼望过吧,这孩子很早就被发现了。春桥得知消息之后,当即欣喜若狂地想把她接回何家,不料却遭遇了极大的阻碍。

    先是金辉楼那边的麻烦,青蓉十岁被卖进楼里,因为相貌出色,让金辉楼花费了不少功夫栽培,如今已是楼中正当红的摇钱树。她才二十二岁,最好的年纪还没有过去,金辉楼的老板哪肯断送这条财路,与春桥办交涉时一直不肯松口。直至春桥端出帮派少爷的架子,好好恐吓了他一顿,他才不甘不愿地交出了青蓉。

    第二个麻烦,也是最大的麻烦,则是何家上下,一致反对春桥将青蓉迎进门。

    靖帮几位同何宗奎最亲近的大管事,连同何亦鸿在内,罕见地端出长辈架子,严辞训斥了春桥一顿。直言以二人的地位来,青蓉即便是做他的姨太太都不够资格,何况是名正言顺的太太。他若真这样做,这场婚礼就要变成邑陵最大的一桩笑话。何亦鸿更是放下话来,春桥如果不听劝告,他们就绑走青蓉,先要了她的命。

    连春桥的两个妹妹,都不愿支持大哥。杏莉从被家人娇宠惯了,目下无尘,哪里看得上一个妓/女,更不要让她接受这个妓/女变成自己的嫂嫂。杏蒙倒是无意干涉,不过她以为娼门女子,向来薄情寡义,谁知道她对待自家大哥有几分真心,自然就不愿帮春桥话了。

    春桥能对何亦鸿一干人大发脾气,却无法服自己的妹妹们,唯有先将青蓉接出金辉楼,藏在这座金屋里,苦苦思索解决的计策。

    讲到这里,春桥对何凌山抱歉地一笑:“你我是兄弟,原本不该瞒着你,可近来事多, 我就算拖一拖,等你烦心事少一点再。”

    何凌山怎会在这个当口怪他,只道:“你要做父亲了,该由我向你道喜才是。”

    “一句道喜就想发大哥吗?”春桥和他开玩笑:“等我儿子出世了,你这个做叔叔的可要好好表现。”

    何凌山听得一愣,真是想不到,如今他也要变成“叔叔”了。

    青蓉静静坐在一旁听他们话,对于自己当下的处境,她似乎毫无不满,一心一意地伺候他们兄弟二人喝茶。她偶尔也看看春桥,眼底藏着无尽的柔情甜蜜,似是一张网,因她目光而频频扭头的春桥便是投身网中的雀鸟,自甘受困,乐在其中。

    难道一对有情人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是这样傻的吗?何凌山颇为不好意思,不禁干咳数声,又问春桥:“家里人知不知道青蓉姐怀孕的消息?”

    春桥道:“除了杏莉,都知道了。但又有什么用,他们都劝我把青蓉收作外室,另找一处宅子安置,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是真被气得不轻,竟将何宗奎的一干心腹老臣都骂了进去。何凌山坐着沉思良久,忽而道:“归根究底,他们反对的是青蓉姐的身份,假若青蓉姐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他们大概就无话可了。”

    春桥没好气地开口:“凌山,你怎么也起废话来了,出身这种东西也是可以凭空变出来的吗?”

    “怎么不可以。”何凌山挑起眉,反问得理所当然。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春桥知道他是真的有了主意,登时无比惊喜,迭声催道:“这样火烧眉毛的事,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与何凌山相处几年,春桥知道这个弟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很好话,料想自己恳求一句,何凌山必定会立刻告诉自己。谁知等他完后,何凌山却仍是望着他,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教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春桥被那双漆黑剔透的眼睛牢牢盯住,居然莫名有几分心虚,没有再和他对视下去。

    “大哥想知道的话,先答应我一个条件。”何凌山拨弄几下茶盖,终于出声了。

    春桥还是头一回在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不仅没有不悦,反而十分新奇:“什么条件?你,只要大哥能办到,我绝对不推辞。”

    何凌山道:“以往你对义父的所作所为,自然有你的苦衷,所以我没有干涉。不过现在他得了重病,境况大不如前,你是否可以尝试放下当年的恩怨,宽容义父一点,就当是做体谅一个病人。”

    春桥许久都没有答复他,一径沉默着,沉在眼底的不是为难,而是一抹愁绪。青蓉忍不住握紧他的手,倒反过来哀求何凌山:“凌山,给他一点时间吧,他烦恼了几十年的事,没有那么容易放下。”

    “不用那么久,”出乎意料之外的,春桥陡然抢先道:“三天,三天后我必定给你一个答复。”

    没料到春桥能这样快就下定决心,何凌山有点讶异,其实他先前那番话只是个试探,只要对方露出一点动摇,就已算得上是很大的收获。不过春桥此刻的妥协,是真的决定与父亲和解,还是听了杏蒙的话,想要成全他这个弟弟,这就不得而知了。

    人总是得陇望蜀,一旦动了欲,就会有私心。何凌山当然也有私心,否则也不会被杏蒙动,联同她来服春桥。但春桥干脆得让他生疑,他没有立即答应,仅是沉吟一阵,十分认真地开口:“那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我当然会。”春桥露出一个苦笑:“你是不是把我昨天的话当了真?唉,那是我逗你玩的,在你眼里,大哥就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吗?”

    他毫不避讳地把青蓉的手贴在脸上,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在看见他病倒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后悔了。但我时时想起母亲,想起她被那个女人为难,直至合眼前都没有再高兴过,我又觉得自己的妥协是在背叛她……昨天你们突然问起那些话,我实在心慌,不知该怎样答复你们,只好胡乱些笑话来搪塞过去。”

    青蓉把椅子拉近许多,身子紧贴着春桥,借此安慰这个颓唐的男人。趁着春桥低头的时候,她忽然侧过身来,嗔怪地横了何凌山一眼,宛如责备一个不懂事的弟弟。

    换做别人受了这一眼,必定可以找出许多理由来为自己开脱——有私心又怎样,如此处心积虑,诚恳劝告,难道不也是为了他们二人的未来着想?偏偏何凌山什么都不,神情惭愧,一副甘愿受骂的样子,反而让青蓉不忍心起来。

    一时没有人话,唯有她无奈地圆场:“你方才你有办法帮忙,是什么法子,现在总可以了吧。”

    谈回这件事,何凌山终于轻松了些许,答道:“堂子里的姑娘,为了在客人面前抬高自己的身价,偶尔会借一些闻人的名头,假称是他的远房亲戚,原是清白人家,只因家道中落,才不得不沦入风尘。这一条路放在青蓉姐身上,同样管用。”

    春桥从没有听过这层法,不禁好奇道:“好大的胆子,她们这样信口开河坏人名声,不怕对方找上门来?”

    “八竿子不着的远房亲戚,那人自己都未必清楚,怎么会去追究?”青蓉笑了笑:“你会因为一件事,去和她们计较吗?”

    她似乎觉得这个办法的确可行,蹙眉思索了一番,又问:“这话拿去哄骗客人,或许会有几人相信。可要是照样给春桥的家人听——空口无凭,是不是太荒唐了?”

    何凌山坦然道:“光是口头上宣扬当然不够,但假若我们弄假成真,他们还有什么话。”

    “你得容易,可是上哪里去找这样一个闻人呢?”青蓉仍有顾虑:“但凡有点身份的,怎么愿意自损名声,与我这种人沾亲带故。”

    似乎早就等着她问这一句,何凌山笑了笑,那笑容难得带有些狡黠的意味,回答她:“我这里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只要大哥肯委屈一点,那人必定会答应。”

    春桥原本不懂其中的门道,仅在旁边做一名老实的听众。现下听到何凌山将话题抛到自己身上,顿时一脸茫然:“谁?要我做什么?”

    “大哥是否还记得胡立昆?”何凌山道:“数月前,他门下的学生联合骆一铭,想在游轮上为难你我。他与义父原本就有交情,却纵容弟子做这样不地道的事,我们可至今都没有上门去讨要过法。”

    他话音刚落,春桥便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忍不住道:“这种损人的法子,你是怎样想出来的?我记得你可从不爱在堂子里混。”

    “不过大哥要是做了当家人,这事情办起来会更加顺利。”何凌山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又恢复成以往一本正经的模样,径自道:“他卖你一个面子,又能和靖帮未来的主人攀上关系,就算损失一些名声,想必也不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