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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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两个星期,季圆都没有回家,季书言倒也习惯了这种冷清的氛围。

    只是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孩子,现在像被开鸟笼的鸽子一样,活泼泼地往外飞,季书言还是免不了有种空巢老人的怅然感。

    他跟科室的同事们聊到这个话题,其他人都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这才三十三岁啊,怎么就一副老年人的心态了。

    护士长摇了摇头,“这可不行啊季主任,你要不去谈个恋爱吧。”

    季书言给阳台上的花浇水,“找谁呢。我这个年纪的人大多成家了,没结婚的也都像我这样,懒得找了。”

    “那就找比你的嘛,” 护士长笑着接话,“季主任你又好看,性子也很温柔,外冷内热的,就应该找个年纪又活泼的女朋友,能把你带动得热情起来。”

    季书言奇怪地看她一眼,“免了。”

    他还从没考虑过比自己的对象,他欣赏的一直是成熟冷静的女性,沟通顺利,相处融洽,即使走不下去分开了,也能给彼此留下体面。

    年纪太的,热情是够了,麻烦也够多的。

    他还不想给自己找罪受。

    “季主任,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把我表妹介绍给你啊,” 另一个男医生一拍大腿,“她二十七,跟你也差距不大。研究生毕业,学金融的。”

    眼看着再聊下去就变成相亲大会了,季书言立刻抬手阻止,“好了,到此为止,我单着挺好的,起码自由。”

    男同事可惜地叹了口气,他都被他妈催了好久要给表妹介绍了,眼看着这么一个优质男青年跑了,真是让人扼腕。

    他不死心地问季书言,“你晚上有约吗?没约的话也可以吃个饭啊。”

    “有约了,” 季书言坐回自己的工位前,“我跟朋友约好见面了。”

    这就没办法了。

    男同事彻底死心了,一转眼又有点羡慕季书言的自由,“你的也对,不结婚有不结婚的好,我下了班就只有回家带孩子。”

    科室里都笑起来,几个有孩子的医生顺势聊起了养娃话题。

    季书言则翻开了刚送来的病人报告,他负责的 6 号床病人最近要动手术,二尖瓣关闭不全,需要进行修补,因为病人年纪大了,在动手术前他要确定患者的身体可以承受。

    其他几个医生也是一边做事一边聊天,谁也没闲着,但聊着聊着,话题又到了季书言身上。

    一个在医院待了不少年的薛医生,眼含笑意地看着窗边的季书言,她当初来这儿工作的时候,季书言还是个大学生呢,这么多年过去,她看季书言也像自己的子侄一样。

    她笑了笑,低声道,“有时候我也想不出,季书言会跟什么样的人恋爱。他简直像和工作结婚了。”

    “这可不好,爱情又不讲道理的,”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医生接话,“没准他今天下班就遇见了。”

    .

    晚上七点半,季书言从医院里走了出来。

    明天是周末,他可以休假,今天也就走得早了一点。

    他开着车,导航去了郑文彬给的地址,是个新开的酒吧,老板是郑文彬的心上人,所以才这么热情地拉他去捧场。

    郑文彬是季书言从高中到现在的死党,两个人性格南辕北撤,季书言安静内敛,郑文彬活泼温柔,却阴差阳错在高中当了三年同桌,之后就一路相处到了现在。

    快到地点的时候,他电话给郑文彬,“你到了没?”

    “到了,我在吧台等你,” 郑文彬道,“你直接进来就好。”

    季书言去停了车,进了酒吧。

    他一路走进来,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明明是来酒吧喝酒的,却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衫,严谨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扣子。

    偏偏他又长得这样好看,五官淡漠清俊,从头到脚都写着禁欲俩字,反而让人更情不自禁地想把他弄脏。

    季书言忽略掉了这周遭的视线,在人群里寻找郑文彬的身影,这酒吧虽然是新开的,人气却不低,里面热热闹闹,到处都是人,舞台上音乐热烈,请了驻场的乐队,主唱是个年轻的帅哥,一边唱歌一边向台下飞吻,掀起一阵阵热浪。

    季书言在四周扫了一圈,终于看见了吧台在哪儿,郑文彬正坐在那儿,笑眯眯地跟一个挺高的男人聊天。

    他走过去,手轻轻拍了下郑文彬的背,“文彬。”

    郑文彬回头看见他,眼睛一亮,伸手抱了他一下,“你可终于来了,我都好多天没见到你了。”

    季书言也跟他抱了一下。

    郑文彬转头去给旁边的高个男人介绍,“季书言,我死党,关系最好的那种。”

    他又对季书言道,“这是魏景明,我,我朋友。”

    郑文彬这话的时候明显有点不好意思,他本就长得清秀,眼睛也是圆圆的下垂眼,这样一害羞就更让人觉得心软。

    季书言抬头看了旁边的魏景明一眼,知道这就是郑文彬的心上人。

    前阵子郑文彬突然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把他吓得不轻,但现在看这叫魏景明的男人,倒也不是很难理解。

    魏景明作为一个酒吧老板,长得却挺斯文,高高瘦瘦,头发微长,五官英挺帅气,手腕上是一个黑色的骷髅纹身。

    季书言不是个热络性子,坐下来以后没主动话。

    魏景明大大方方伸手过来,“你好,我是魏景明,你是文彬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今天酒水都我请,随意一点。”

    季书言微妙地抬了下眉,怎么他是文彬的朋友就有这么大面子了。

    但他什么也没,点点头,跟他握了手,“你好。”

    郑文彬在旁边替季书言点酒,“你们这儿最低度数的鸡尾酒是什么,给他调一个,就那种甜酒就行。他是医生,很少碰酒精,都没允许自己喝醉过。”

    这种要求魏景明也不是没见过。

    “调一个森林绿,” 魏景明对调酒师道,又看向季书言,“季先生是医生?”

    “嗯,不像吗?” 季书言问。

    “不,很像。” 魏景明量他几眼,“一看就是精英人士。”

    郑文彬在旁边笑了起来,“你眼光挺准,他从到大就特别优秀,一直是人类精英。”

    季书言轻轻踹了郑文彬一脚,“就你会瞎吹。”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给魏景明,“有事可以找我。”

    郑文彬一脸无语。

    谁来喝酒还带名片呐,也就季书言。

    魏景明倒是客客气气收下了,但他对季书言的兴趣也很有限,随意聊了几句,又把视线转向了郑文彬。

    季书言在旁边瞧着,完全不明白郑文彬为什么会因为不好意思一个人过来,非要把他拽上。

    要他,这简直是郎有情,郎也有意。

    他往这儿一坐像个灯泡,魏景明看着不苟言笑,看向郑文彬的眼神温温柔柔,一丝都没往他这飘。

    季书言的酒很快上来了,他一边喝一边看向舞台,郑文彬忙着搞对象,他也就认命地当个背景板。

    舞台上的驻唱又换了一首歌。

    这驻唱很年轻,额头绑了个发带,在台上蹦来蹦去,灯光下的脸有些模糊不清,只依稀看得出轮廓深邃,侧脸尤其好看。

    季书言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人的侧脸长得有点像段执。

    他正想着,手机就振动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有人给他电话,来电显示——段执。

    真是曹操,曹操到。

    他不知道段执有什么事,很快接了起来,“喂,怎么了?”

    .

    段执此刻就在季书言的隔壁。

    这条街上除了酒吧,就是居酒屋,今天他们社团聚餐就选在了这里,吃完饭要是有余兴,还能去旁边续个摊。

    一群年轻人凑在一块儿,气氛当然是越来越上头,喝啤酒都能耍酒疯,没多久就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一局又是段执,他今天运气格外差劲,第四次被选中了。

    他选了大冒险,一群狐朋狗友要他给通讯录的第七个人电话告白。

    “草,你们真土,能不能有点新鲜劲。” 段执吐槽道,却也没算赖皮,低头去看手机。

    但他看到通话记录第七人的时候却愣住了。

    是季书言。

    这个名字在白色的屏幕上亮得刺眼,像一根明晃晃的刺,又像一朵扎在他心口的玫瑰。

    他的手指顿在那儿,根本没办法按下去。

    其他人已经在催他了,“愿赌服输,就算是你爸也得给我告白。”

    有人就坐在段执旁边,伸头过来,看见了这个名字,虽然根本不知道季书言是谁,却已经充满热心地一指头戳了上去。

    电话接通中。

    “卧槽,” 段执差点没蹦起来,“你特么是不是手欠啊!”

    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这电话就拨出去了。

    他手忙脚乱地想挂断,但他今天的运气在此刻达到了一个顶峰——仅仅三秒,电话就接通了。

    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一片嘈杂里,季书言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喂?”

    段执觉得自己心跳都快停了。

    隔了半个月没见,季书言对他的影响力还是没有降低一丝一毫。

    只是听见季书言的声音,他的半边身子都像是僵住了,可是另外半边又像是浸在了春天的雨里,酥酥麻麻。

    “季…… 叔叔。” 他低声叫了一声。

    周围的人一听这称呼,都露出了惊奇的表情,迅速开始互相捂嘴,嘘声一片,伪造出一个安静的现场。

    “有什么事吗,段执?” 季书言问。

    段执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该什么呢?

    明明身处这热闹拥挤的居酒屋里,听着季书言的声音,他却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同学,他知道没有人看得出他此刻的异样,谁都不会当真。

    这只是一场真心话大冒险。

    就算他了 “我喜欢你”,也只不过是一句玩笑。

    但季书言不知道,在电话那头的季书言不知道。

    段执突然就变得平静下来。

    他靠在墙上,坐姿甚至有点随意慵懒,开口道,“季叔叔,我想跟你点事情。”

    “嗯,你。”

    他一只手把玩着桌上的火机,咔擦一声,火苗冒了出来。

    他笑了笑,漫不经心一样,“我喜欢你,你可以跟我交往吗?”

    周围的同学都低声笑了起来,笑得东倒西歪还要互相捂嘴。

    段执却听不见周围的嘈杂声。

    那个火机被他握在手心,发烫,火焰不安地跳动,像要灼烧透他的掌心。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无聊,” 季书言的声音还是很冷静,一点没波动,“你们是不是在玩什么游戏?”

    段执闭了闭眼,“不愧是季叔叔,真聪明,一秒就猜到了。”

    连幻想的余地都没留给他,也是,丘比特不会在今天发善心的。

    他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对,我输了,要电话给你告白,不好意思了,季叔叔。下次请你吃饭道歉。”

    “这没什么,但少拿大人开这种玩笑,” 季书言也没生气,年轻人聚餐玩游戏很正常,他大学的时候也没少干,他难得开了句玩笑,“会被揍。”

    段执也笑了,慢悠悠道,“知道了。但我下次还敢。”

    季书言嗤笑了一声,“兔崽子。”

    他低头望着高脚杯里淡绿色的鸡尾酒,本来到这儿他就该挂断电话了,但郑文彬在他旁边跟魏景明得火热,他一个人喝酒有点无聊,难得多问了一句,“你们是在哪儿玩,也是酒吧吗?”

    段执低头看了一眼店名,“不是,我在六方街,初晴居酒屋这里。”

    季书言有点惊讶,那不就是他隔壁。

    但他也没告诉段执,免得段执玩得不自在。

    “好,那你们注意安全,早点回去,别再闹事了。”

    手机里传来嘟的一声,挂断了。

    周围憋了许久的人一下子释放了,七嘴八舌地话。

    “卧槽段执你给谁了啊,你怎么还叫他叔叔?”

    “听着好冷酷,拒绝也冷冰冰的,不过听声音又觉得很帅。”

    段执笑了一下,拿过啤酒喝了一口,没答话。

    关于季书言的一切,他都不想跟人分享。

    段执把酒杯放回了桌上。

    啤酒从喉咙里滑进胃里,尝不出麦香,反而有点苦。

    他人生里的第一次告白,失败。

    可他明明被拒绝了,心里又酸又涩,却又还留了一丝蜜糖的甜。

    因为刚才电话里的季书言很温柔。

    .

    而在酒吧里,季书言放下手机,继续跟郑文彬他们聊天。

    刚刚这通电话他也没放在心上。

    可他脑海里突然掠过下午同事们的话,他适合找个年纪的,活泼外向的女朋友。

    仔细一想,段执除开性别,倒还挺符合要求的。

    他笑了笑,自己也觉得这念头莫名其妙,很快就抛之脑后。

    他听见郑文彬在跟魏景明聊上个月一起攀岩的事情,还约了下次,不由似笑非笑。

    他难得促狭,一脸诧异地问郑文彬,“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攀岩,你不是讨厌运动吗?”

    郑文彬:“……”

    郑文彬幽幽地盯着他,满脸写着就你话多。

    季书言挑了挑眉,一脸的得意。

    旁边的魏景明怎么会听不出季书言的意思,噗嗤一笑,却也不戳破,含笑看着郑文彬。

    两个人互相看着,郑文彬的脸微微有点红。

    酒吧里嘈杂热闹,台上的驻唱声嘶力竭地吼着听不懂的音乐,这两人处在这灯红酒绿的环境里,却含情脉脉,纯情得像刚谈恋爱的高中生。

    季书言搅了搅鸡尾酒,叹了口气,很好,他又被自动过滤了。

    所以他今天到底是为什么要出来呢,自找罪受么,这狗粮撑得他不想话。

    .

    三个人在吧台那儿待到了快九点多,郑文彬和魏景明就要换地方了,是去看音乐会。

    季书言正在跟医院科室的同事回消息,刚才医院临时有点事情找他。

    他抬头看了郑文彬和魏景明一眼,也是不明白,哪有酒吧老板扔了自己的摊子不管,陪客人看音乐会去的。

    郑文彬还问他去不去。

    季书言摇了摇头,一个自觉的人是不会去当灯泡的,他笑了笑,指了指手机,“我就不去了,我跟同事还有点事情要,聊完了我自己找代驾回去。”

    郑文彬有些迟疑,季书言不想去倒没什么,可季书言沾了酒,他总有些不放心。

    “你一个人可以吗?” 他问,“你有没有醉啊,能自己回去吗?”

    季书言无语,“我酒量再差,也没到这个地步,再我就坐在吧台,能有什么事情,又不是刚毕业的学生。”

    郑文彬一想也是,顶多二十分钟的事情,他拿上车钥匙,叮嘱道,“那你早点回去,到家告诉我一声。”

    季书言继续发微信,敷衍地嗯了一声,“知道了,快走吧。”

    他心里觉得郑文彬未免太谨慎,他一个成年男人,来酒吧也不是第一次,能有什么事。

    但很快他就被啪啪脸了。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高中生和大学生会被当作犯罪目标,年过三十的成年人也会。

    .

    季书言在吧台旁又坐了一会儿,跟同事继续微信讨论,等到把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他就拿上旁边的车钥匙,按原计划准备回家。

    但他走到一半,身处酒吧热闹的舞池边缘,突然觉得有点头晕,本来还以为是坐久了没有动的缘故,可是越往门外走,周围嘈杂的声音,烟酒,香水,混在一起,他就越觉得身上难受,手软脚软,身体也发热。

    等到出了酒吧,走在旁边的道上,他已经有些站不起来了。

    季书言一只手撑在墙壁上,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大脑一阵一阵地发胀。

    他对自己的酒量有数,一杯低度数的鸡尾酒而已,远远不到会觉得醉的地步,刚才郑文彬走的时候,他已经喝了大半杯,没道理剩下的几口反而这么大威力。他拿手背贴在脸上,像是想给自己降一降温度,大脑混混沌沌,却还要强迫自己冷静。

    这些年他警匪片和纪录片也没少看,对酒吧里可能发生的事故心里也有数,但他向来比较心,去的次数也不多,完全没想到过自己也会中招。

    季书言咬了下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按了下自己的脉搏,计数自己的心跳。

    这是魏景明的酒吧,肯定不会是酒保干的,只会是某个心怀不轨的客人。

    能给他下药的人多半就在后面跟着,他可以选择立刻回到酒吧求助,也可以加快速度去停车场,把自己锁进车里,再跟朋友求助,报警。

    他果断选了第二个,这里离停车场更近。

    他加快了脚步,跌跌撞撞地往停车场跑去,好在他的车停得也近,他冲到车边,拉开了车门,短短几秒内就把自己锁进了车内。

    啪得一声,车门锁上,像是竖起了一个安全的堡垒。

    季书言摊在了副驾驶上,不住地喘气,无端体验了一次命悬一线的感觉。

    他心里难得骂了句脏话,有气无力地抬起头,隔着窗户看向外头。

    果不其然,他看见了一个花衬衫的青年男人站在不远处,目露懊恼地看着这里。

    季书言解了下衬衫口子,无声地用嘴型了句,“滚!”

    然后他哆哆嗦嗦开了手机,第一反应是想给郑文彬电话。

    但是看见最近访问记录上的第一个名字,段执,他又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过多犹豫,就直接按下了拨出键。

    郑文彬这时候还不知道在干嘛,段执离他最近,就在隔壁的居酒屋,叫段执没准还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