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穿出城门的那一刻,细碎的阳光洒下来。
洛寒珏目视着前方,一道城墙仿佛割裂出两个世界,通条大道上的路遇行人有有笑,她呼吸每一口,鼻腔里满溢出充斥着街头巷尾的米香。
行军缓缓走出城门下的暗处,她骑着马往街尾的巷角看去。
那处时常盘踞在一起行乞的角落被拆了,现在成了一个弄堂。
座下的白马了一个清亮的响鼻,洛寒珏低头看向脚边。
一双明亮的圆眼直愣愣地瞧着她。
洛寒珏拉停缰绳,迅云也温顺地站在原地不动。稚童见了更加喜笑颜开,舞着手就往马腿上靠,嘴里也黏黏糊糊“大马大马”,确实是可爱地紧。
洛寒珏才消退了紫眸中的点点冷意。
身后追来的男人倒是吓得直接一个举起,孩的手刚擦着雪白的绒毛一晃而过。男人讪笑着向洛寒珏赔罪,边搭着那孩迅速往后退。
待视线中不再出现大人的身影,她才面无表情地拉动了缰绳。
耳边掠过清脆的孩童笑声,走过这条繁花似锦的路途时,洛寒珏难得怅然又有些舒缓,她想,能举刀把久积成疾的皮骨上的腐蛀一一剜去,看来温子薄的刀还没有变。
他们都做到了该做的结果。
当年的辞别,眼下的故土,远处的国线,这些都是誓言最好的结果了。
一路走过,汴京的变化被她尽收眼底,洛寒珏的喟叹逐渐上沿,舒缓了些她眼角的冷色。
当初她的父亲屡屡战败,至今仍不见洛叶冰的尸首,朝堂昏庸,前线告急至此,梁文帝才匆匆把她召入宫中命她即刻出阵。
一别就是三年。
三年,也是和故人未做离辞的三年了。
故人,叹故人。
难得,洛寒珏的思绪有些昏沉,或许是脚踏故地的效应下,理智如她当真从冗长的记忆中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惜它浮浮沉沉,好似雾里探花,对洛寒珏若即若离。
下意识地,女将摸上了盤缠在马背上的包袱,掌纹下是厚实的累积感,粗糙的触感给了她一些安定感。
里边是信,全是没能寄出的信。
都是洛寒珏喘息得空的时间里,一封一封写的,她还记得有些还是在战壕里写的,而且凑着月色下写字真的很不容易。可惜三年战线太过吃紧了,即便是她,除了必要的军信,洛寒珏不会浪费多余的兵力减少胜机。
所以,这个跟着她三年的包袱里就被她的积少成多一天天给填满了。洛寒珏还苦恼过回府后把它们放置何处了。
一想到回府清扫的那些事,洛寒珏也难得有些恼烦。
“阳光真好。”
她拉长了语调,抬手遮住了被阳光刺得有些生疼的双眼。
林显又一扭头就听到了洛寒珏的长叹,正想跟首将上前声招呼,马腿刚迈出半步,林显就讪讪地回了头。
嗯,还是待会吧。看来将军现在的心情还不怎么好。
副将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试图忘记刚才的“惊鸿一瞥”。
可越跟在洛寒珏身后,这个男人也不免担心起来,就这几日里,洛寒珏脸上的情绪比之前三年加起来还要丰富,他想不定将军也是嘴上不,其实内心还是比较激动的吧。
其实这个二十八岁的男人正在试图服自己的害怕。
班师回朝的消息早早传遍了整个汴京,凑热闹的也好,来一探究竟的也罢,大道两侧的通道也被人流团群得水泄不通了。
百姓聚集在大街两侧,眼神期盼地看着洛寒珏。
洛寒珏看着这些迎接他们的百姓,脸上的真诚的笑容和激动的眼神不作假,一时间感受到了内心涌起的那股复杂感。
这些人和她都是一样的,她也曾这样过目视着洛叶冰的凯旋一路长大。
可惜在一个普通的雨夜里,大梁的战神败在了他乡。
那夜洛寒珏正准备为母亲煮药,洛家的厮拦下她,告诉她来了“贵客”,是指了名道了姓来见她的。
洛寒珏只惦记着今日的药分,不顾仆从的阻拦端着药碗就准备拒旨了,最后是母亲拦下她希望让她去看一眼。
所以洛寒珏就站在洛氏的大堂神游一样,听着眼前这粉面白皮的太监对着她了一大通,事后还倨傲地问她听明白了没,明白就跪下接旨。
洛寒珏凝滞的眼珠微微挪移,在她毫无情绪的声调下,重复了一遍洛叶冰的死讯。后来那太监拉着黄旗神叨叨地告诉她洛将军为国战死沙场,劳苦功高,因此皇上封赏几何……
洛寒珏没有听到后面,但梁文帝的旨意还会有什么意思呢。她起身接了旨就准备去给母亲煮药,因为母亲病得挺重的,不吃药不行。
那太监却拦下她,尖声道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洛寒珏看了眼皇旨笑了一下,想着不能拂了人太监的面,毕竟大老远过来的。想了想,她终于憋出一句:“他遗体还存有多少?”
耳边尖细的声音闹得她头疼,洛寒珏只想快快解决了。
有意思的是,洛寒珏还记得那人傲着脸,明明比她还要矮上一点,硬是挺着胸膛,把自己拔高了半个头,仍掐着嗓:“皇上已经将洛将军的遗体妥善下葬了,那可是最高的礼遇,洛家世世代代都会蒙受皇恩。”
闻言洛寒珏闭上了眼,最后那太监留了一块玉佩给他们。
在烧药的隔间里,洛寒珏一边轻声叹息,一边摸着玉佩上的四分五裂的血和裂痕。
洛寒珏连连叹了三句可惜。
真的是太可惜了,因为洛寒珏很久以前就觉得洛叶冰这块玉佩真的很漂亮,所以她也是真的遗憾了。
洛叶冰死后的半个月里,她也没有留住母亲。
看来,药还是难治心病的。
洛寒珏倒去了最后一贴煨好的药草,她终究知晓了这个道理。
等到大肆举办的庆功宴里,她站在祖宅的边角中,洛寒珏冷眼看着那些被人夹道欢迎的“英雄们”,所有人,包括随行去的洛家人,那么多人中也只有洛叶冰没回来。
后来,一个雨天,她找上父亲原先副将,对方家门紧锁,洛寒珏站在雨中一个时辰,最后她看了一眼高悬于顶的牌匾,转身离去。
那天深秋寒雨,在脸上是挺痛的,洛寒珏记得这个,回去她给自己煮了许久的药膳,才让烧退下来些。
只不过一月之后,蛮族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而来,大梁危在旦夕,无人肯请兵出战。
洛寒珏作为洛叶冰的独女,被梁文帝一状急令赶去了前线。
一呆就是三年,她也是一路摸爬滚震服了那些老兵油子,带着一堆刚入营的新人,总归是让他们活下去了大半。
洛寒珏知道父亲的死必有蹊跷,此次回京,她要做的事有很多。朝权更迭,温子薄的上位或许能助她查出当年原委,还有——
想到这里,洛寒珏冷淡的眼眸兀而柔和下来,她确实有一件实实在在的大事得做。
毕竟关乎于她终身幸福。
一阵桂花香飘来,洛寒珏顺势接住飘游的花瓣,或许是这熟悉的味道,她莫名地往花香浓处看了一眼,那一眼却让她喉颈一哽。
洛寒珏怔怔地看着那处,她张开了口。
“居然变成花神仙了吗?”
那个让她夜思梦想的家伙这次居然是从花里冒了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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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言对于视线一直很敏感,楼下那人的视线目光如炬,多年处在危险边缘的她,第一时间就发现视线来自何处。
身后跟着那一长串的军队,隐隐以那女子为首,傻子也知道那人是谁了。
只不过,温言表面不动声色,对着洛寒珏微笑颔首,心里多少有些不解,自己和这位将军素无往来,顶多是自己当年单方面的一面之缘,她还以为洛寒珏和传言里的一样是个情绪内敛的人。但温言怎么看,洛寒珏现在都是一幅心绪不宁的模样,
啊,就是现在这副模样。温言有些困惑地看着楼下的将军。
温永宁此时凑上来,顺着温言的方向看去,“唉,那不就是洛寒珏吗?”一边着,一边探头出去看。
温言回头看着温永宁往这边挤的蠢脸,突然心里有感,为什么她会觉得洛将军刚才看到她的样子熟悉,那种氛围就和温永宁吃点心的模样相差无几。
——一幅犬科动物看到心爱之物的表情。
温永宁坐在自己身边,一直往窗边探头探脑,狭的空间更是挤了一点,温言一时也没了兴致,一脸嫌弃地薅了一把温永宁的狗头,把他往回推,温永宁欲把脸又往她掌心拱了拱。
一来二去,推搡之间,反倒一阵尖锐的恍惚袭来,刺痛着她的脑筋。
温言屏息凝神。
好像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和温永宁闹过,如果过火了,就会有人把温永宁抓到一边,对自己却没有任何的行动。
为什么会在这里又出现这种感觉?
温言不理解。
她是个刨根问底的人,所以温言开始翻起了以前的记忆,理性的结论是她应该没有这种经历,自到大她熟悉的人除了温子薄,就是面前这个挤来挤去的家伙。
她自宫中养大,除了那几次出宫,最惨的一次还出了事故。
事故?
那股钝痛更甚,有什么嘶哑的音声在脑内一闪而过,快得她抓不到。但这次伤处倒是没有了往日的疼痛。
很快,温言不动声色地回了神,她一边嫌弃地推了推掌心的狗头,面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烦躁,把刚才的异样埋在心里,毕竟对于她来,这种突如其来的错愕感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在温言看不见的角度,温永宁隐藏住自己的表情和眼神,偷瞥了一眼楼下的洛寒珏,内心叹口气。
温言又冷静地顺了一遍自己的记忆,她确信自己没有这种经历,就不去多想,招呼了门外的二,让再上几盘点心,坐在这儿这么久了,她也有些饿了。
这对温言来不足一提的事,可惜在旁人眼里,是温永宁的过分亲昵,两人之间的缝隙相差无几,温言还“满脸宠溺”地摸了摸温永宁的头发。
——好一对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林显看见僵在原地的洛寒珏,骑着马凑过去轻声,“将军,该继续前进了。”
见洛寒珏没回应,刚想凑近了一点,就看到洛寒珏缓缓扭过头,突然扬起了唇角,“和蔼可亲”地看着他;“好,继续前进吧。”
洛寒珏轻轻挥动了缰绳径直往前走,只留下一脸灰白的副将一动不动僵在原地。真是可怜这个如书生一般温雅的青年,一天之内遭受了来自一个人的三重击,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好了。
洛寒珏握住缰绳,俊朗青年和少女亲昵的互动一点点占据着她的意识。这位将军突然感觉自己或许有点委屈了。
斑驳的光影中,她的眼眸里倒映出平坦的前路。
洛寒珏摸了摸坐下白马的鬃毛,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手感有点像以前吃过的龙须酥。一想到这些,印象中曾经做过的零嘴也一一冒了出来。
女人想着想着,越来越饿,饥饿感总是能让她忘却很多事。
任重道远啊,端丽貌美的女人骑着长鬃骏马望着前方仿佛连绵不绝的路。
她在想,到底这条路还有多久才能走完?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上烧饼啊……